在中國,民間曾流傳一句諺語,「孩子生下才一半,出過天花才算全」。
20 世紀上葉,雲南境內天花流行,解放前出生的人幾乎一半都有「麻臉」,當地甚至有一個說法「如果一個人不是麻臉,那結婚以後丈夫就要死亡。」1950 年 1~8 月,中國境內記錄在冊的仍然有 44211 例天花病例,因天花而死亡的有 7765 人。當時,外國斷言:天花等瘟疫必定是新中國最難解決的問題之一。然而,就在不久後的六十年代初,中國最後一例天花患者痊癒出院,新中國人民政府宣布徹底消滅祖國大地上所有天花病毒。
這比世界衛生組織宣布消滅天花病毒整整提前 16 年。作為一種烈性傳染病,天花病毒感染來勢兇猛,發展迅速。被感染者通常出現明顯的毒血症狀,全身發皰疹。手無寸鐵的人們備受其摧殘,近三分之一的感染者最終走向死亡。「這病如一陣風,向各處人家稠密的方面捲去,每一家有小孩子的,都不免有一個患者。各處都可看到一些人,用紅紙遮蓋著頭部,各處看到腫脹發紫的臉兒,各處看到小小的棺木。百善堂的小棺木,到後來被這個區域貧人領用完了。」人人麻子臉、滿街棺材木——這是沈從文的《泥塗》中對貧民窟天花流行的描述。
而事實上,天花製造的恐怖黑色記憶並不只在文學作品中。肆虐人間的數千年間,它留下不少驚世駭俗的「戰績」。公元 570 年,阿比西尼亞的軍隊攻打阿拉伯聖地麥加,由於軍隊中流行天花,直接全軍覆沒。公元 1520 年,500 人的西班牙軍隊入侵墨西哥,墨西哥軍隊英勇抵抗勝利在望時,一個感染天花的黑人水手憑藉一己之力,使得天花在毫無免疫力的印第安人中間瘋狂流行,300 多萬印第安人死於天花,墨西哥因此戰敗。公元 17 至 18 世紀,天花在世界上爆發性大流行,僅在歐洲,每年就有 40 萬人死於天花。1853 年,夏威夷 80% 的當地居民死於天花;1903 年,南美卡亞波種族幾乎因為天花全員滅絕,15 年後倖存者僅剩 500 餘人。
到了 20 世紀,據記載,這個號稱世界上殺人最多的病毒,僅在 100 年裡就無情奪走 5億多人生命。天花毫無忌憚肆虐世界各處,感染的患者苦於沒有治療手段,深受其害。這其中,近三分之一的患者最終走向死亡,其餘存活下來的患者皆留下耳聾、失明、麻臉等後遺症。但其實,早在現代醫學出現之前,中國已找到對付天花的方法。據《痘疹定論》記載,宋真宗年間,宰相王旦的幾個子女陸續死於天花,只剩下一個孩子未感染,宰相遂請來各地神醫幫他預防天花。彼時,人們已經發現感染天花後存活的患者不會再二次感染,於是一位峨眉山神醫提出「以毒攻毒」。
她取下天花患者的痘痂,研磨成粉,吹進孩子的鼻孔。這之後,孩子發熱七日,十三日結痂,此後再未患上天花,存活幾十年。「一次感染,終身免疫。」聰明的國人隨後又發明了「痘衣」等土法。與鼻孔吹痘痂的原理相同,痘衣法通過讓普通人穿上天花病人的衣服,感染天花,從而使其獲得永久抵抗力。痘痂粉吹鼻孔、痘衣二穿——這些「土法」就是之後廣泛流行的人痘接種術的雛形。
17 世紀,人痘接種又演變成在健康人胳膊上劃幾道細痕,取天花病人皮膚傷口的膿液塗抹在劃痕處。
但由於人痘接種是讓正常人直接接觸未減毒的天花病原體,因此這個技術並不安全。人痘接種後的大多留下嚴重後遺症,其中 2% 的健康人直接死亡。
此時,千裡之外的英國,一位叫做琴納的醫師在擠奶女工身上有了新發現。通過一系列實驗,他發現感染牛痘可以預防女工感染天花。藉由這個原理,他發明了人類醫學史上的第一支牛痘疫苗。
牛痘接種,這是個「舶來品」。因此,在當時中國醫學界長長的 100 年裡,
所有與生產天花疫苗相關的毒種全部來自國外,國內並沒有自己研發的能力。這個被動局面,在一個三十歲年輕人出現後有了一些改變。他就是我國天花和狂犬疫苗的發明者:齊長慶。齊長慶在學校時便對細菌實驗很感興趣,進行了許多菌苗小量試驗工作,學生時期的他便一直主動在實踐中不斷提高自己的操作能力。1925 年,被派赴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傳染病研究所的齊長慶回國,被分配至中國的牛痘苗毒種製作工程。
他暗自下定決心:要用中國的毒株生產中國的疫苗。他要做開拓、做創新,要把疫苗製作的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裡。1926 年 2 月,一名年輕力壯的西北軍士兵患天花住在北平傳染病醫院。時年,齊長慶正任防疫處第三科痘苗股負責人,他知道,是時候開始著手研究「自己的疫苗」了。齊長慶與助手在這位士兵身上提取到帶膿的皰痂,接種到猴子的皮膚上使其傳了 2 代,之後接種到家兔的皮膚和睪丸上傳了 5 代,緊接著又接種到牛的皮膚上傳了 3 代,終於在第三代的牛皮膚上獲得了與「日本株」類似的發痘情況。通過漫長的 10 代減毒,一種副作用小、免疫強的天花痘苗毒株橫空出世。自此,中國有了自己的疫苗毒株「天壇株」,這是中國人自己在實踐中篩選建立的第一株牛痘苗生產用毒株。多年後的現在,齊長慶研製出的「天壇株」已然成為多種重組疫苗的載體,除了常見的B肝疫苗等,世界上第一個全面進入二期臨床實驗的愛滋病疫苗也是以「天壇株」為載體重組。通過齊長慶等科學家的不斷努力,解放戰爭前的舊中國已經擁有自己的減毒疫苗毒株,提出並實行義務種痘。與現在「天壇株」被廣泛應用不同,儘管那時疫苗製作的手段已逐漸成熟,卻並不能從根本上杜絕天花的流行,因為衛生工作與群眾是隔離的。一直到新中國成立後,1950 年 1~8 月,中國境內記錄在冊的仍然有 44211 例天花病例,因天花而死亡的有 7765 人。時年 10 月,為了解決疫苗製作與接種人群不對稱的問腿,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迅速頒布由周恩來總理籤發的《關於發動秋季種痘運動的指示》。「沒種過痘的全民種痘,之後的孩子生下來以後 6 個月接種,6-12-18 歲複種,國家承擔所有費用。」解放初期,如果把鏡頭定格在每一條長長的田埂與窄窄的山路,那畫面裡一定有正馬不停穿梭的衛生員身影:經過中央到地方多級動員,下屬各縣市的衛生員都被動員起來。兩條腿、一個包,每一個基層衛生工作人員用腳步丈量著新中國的土地,根據上級要求保證把牛痘接種服務落實到每家每戶。1950 年冬到次年 4 月間,上海爆發天花大流行,上海市人民政府在一個半月時間內組織突擊開展全面種痘工作,全市 95% 以上人口接受種痘。次年 2 月,上海建立了憑痘證購票的新政策,醫護人員對進出上海的所有旅客進行接種。5 個月後,天花銷聲匿跡。新中國人民政府承擔了種痘所有費用,同時撥款成立專門研究疫苗等抗疫製品的六大生物製品研究所。五十年代初,北京生物製品研究所就曾是疫苗最主要的生產基地。在那裡,從千裡外草原奔波而來的 5 歲雌牛會經過 60 天的隔離檢疫,之後至少經歷 7~8 次的高級香皂沐浴消毒,才能被用於生產。剃毛、種痘、看護、刮痘,牛痘苗製作每一項任務操作都掛著四個大字:人力成本。據悉,一頭牛的前期操作就需要耗費 30 個人力,而它身上刮下來的痘苗大致夠 10 萬人使用。數據顯示,
在 20世紀 50 年代到 60 年代初,中國進行了 3 次強制性全民接種行動,5 億多人口共發放了 18 億劑牛痘疫苗。這 3 次強制接種有效控制了天花的泛濫和蔓延。但同時,按照 1 頭牛 30 個人頭工作量的算法,這也意味著背後將近 54 萬人次的付出。「以服務大眾為前提!不是等待人民有了疾病來找我們,而是我們要主動地發動群眾與疾病作鬥爭」,新中國第一任衛生部長在第一屆全國衛生工作會議上如是說道。就這樣,一直到 50 年代末的中緬邊境,一輛馬車行駛在通往雲南省西盟縣人民醫院的山路上,車裡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傳染病人,這已經是中國最後一例天花病患者:胡小發。1961 年,胡小發痊癒出院。自此,天花的惡魔再也沒出現在中國境內。最後一例天花患者後,新中國消滅天花的故事並沒有結束。
此前,天花尚未完全消滅時,國家極力推進牛痘接種技術,遇到一個技術瓶頸。
當時,國產的天花疫苗只能靠牛體培養獲得,大劑量製作這個念想被禁錮在複雜的過程與高昂的人力成本裡。上世紀 50 年代,大學剛畢業的趙鎧參與了疫苗的製作全過程。在他看來,牛痘疫苗製作主要存在兩個問題,一是生產過程中繁重的體力勞動,二則是由於接種在牛背部和胸部的疫苗其實是暴露在空氣中的,疫苗不免存在雜菌。
1956 年,26 歲的趙鎧提出「雞胚」培養痘苗的新思路。在研究病毒培養的適宜條件後,以他為首的課題組將痘苗病毒接種在雞胚上進行傳代,用於製備新的痘苗。
1958 年,正要進行雞胚臨床檢驗的節骨眼上,趙鎧被下放到寧夏進行為期一年的「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等到回來時,他的雞胚疫苗研製卻因為「反應太重」被悄然叫停。重振旗鼓的趙鎧從頭開始查閱資料,重新制定新方案,改用雞胚細胞培養來研究新型痘苗,這一次,他終於獲得免疫效果與牛痘苗相當的新疫苗。
好事多磨,由於正值文革時期,研究成功後新疫苗的審批經歷卡殼,這項技術直到 1969 年後才通過審批,隨後才被廣泛應用於各類生物質製品的製造,尤其是天花疫苗的生產。1963 年後,中國每隔 6 年就會普種一次天花疫苗,一直持續到 1981 年。這期間,雞胚細胞培養疫苗技術的應用大大省去了繁重的人力勞動,甚至還節約了主要的農業生產主力軍——牛,「這甚至間接減輕了許多農民的畜牧壓力」。為此,研究所的同事編寫一段快板,其中一句便是「兩百個雞胚一頭牛」。
與此同時,為了防止病毒從境外輸入,特殊地區還設立有特殊處理的政策。1961 年 3 月開始,在雲南靠近邊境 50 公裡的範圍內,政府對當地居民實行了三年普遍種痘一次的方法進行加強免疫。通過這樣特殊的強制措施,中國在與緬甸、寮國、越南三國的國境線上,開闢了一條長達 4061 公裡的天花免疫地帶,有效地阻止了天花的境外輸入傳播。
「有了疫苗,也需要全覆蓋、全人群,這個在一些政府不很重視、資源缺乏又缺乏有效組織的國家不可能實現,中國做到了。」中國疾控中心研究員湯林華總結道。1979 年10 月 25 日,基於過去的兩年間沒有自然感染病例發現,世界衛生組織宣布人類徹底消滅天花,這場轟轟烈烈的世界消滅天花運動至此步入尾聲。期間,國家政策的建立與高效的執行,在傳染病防治領域充分展現了宏觀調控、微觀操作的的優勢。
李蘭娟院士曾表示,「人類的進步史,也是與傳染病的鬥爭史。」而中國天花的奮鬥史,記錄著每一位衛生工作者的努力。(內容審核:gyouza)http://tv.cntv.cn/video/VSET100305498998/f3a4753a1e1a41c992aa92d1cf6777973.王開.中國消滅傳染病歷史紀實[J].黨史文匯,2020(02):26-28.4.菅鑫妍.「探索無盡期,求是在恆心」——中國工程院院士趙鎧的徵服之路[J].中國處方藥,2006(10):2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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