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 蘆
作者:崔永智
家鄉把南瓜叫葫蘆。葫蘆大的可一個大人抱呢,大約在二三十斤。葫蘆和瓜類是我等農家孩子最早認識的藤蔓類植物。葫蘆皮有橙裡泛青的,也有黃裡透紅的,更有幾種顏色混搭的。葫蘆條(藤)能扯十多米長呢,中空。
小時候,幾個小夥伴,在農業社的地頭或是自家自留地裡偷偷扯一根葫蘆條,把一個容器裡的水抽到另一個容器裡,覺得很好玩。有兩個現象一直留在我的心頭:一是葫蘆條出水一端的水面只要不高於進水一端的水面,水就能正常流出,而不論中間的曲曲折折、高高低低;二是一開始抽水的時候,要把進水一端置於水中,出水一端用嘴使勁吸。這大概是農村孩子最早觀察到的流體現象。直到初中學物理,學液體,學水泵的工作原理,才真正明白了上述現象發生的原因。
葫蘆葉子大,像大象的耳朵,葉柄粗壯。和葫蘆葉子有一拼的就算向日葵的葉子了。家鄉再沒有大葉子植物。有時候覺得奇怪,為什麼其它植物的葉子都小,偏偏這兩種植物的葉子超大呢?及至高中學過生物後,才知道葉子大是植物生長需要的能量多,因此需要更大的葉子來進行光合作用。的確,葫蘆藤條那麼粗,那麼長,果實又那麼碩大,當然需要的能量多。向日葵也是,莖幹高而粗壯,且有那麼大一個盤子,一個盤子上有數百個籽兒,要維持這些需要的能量自然多。不過葉子大,水分散失量也大,因此這些植物生長需要的水分就更多。這一點在乾燥的沙漠地區似乎解釋不通。
葫蘆的花朵也大,鍾型,黃色,花粉亦黃色。蜜蜂採蜜的時候,渾身上下會蹭上一層黃粉,陽光下,像穿了一身金色的衣裳。蜜蜂採蜜的時候是那麼忘情,以至於完全顧及不到孩子們的臨近。小夥伴把花朵的喇叭口一收,摘下這朵花來,湊近耳根,蜜蜂在裡面嗡嗡叫個不停,極力想掙脫出來,而孩子們更像得到了一件有趣的玩具。農家孩子沒錢買玩具,但大自然給了他們很多玩具。葫蘆花有一種香甜味,母親偶爾會採幾朵葫蘆花給我烙死麵餅吃。那個香甜的味兒,像用刻刀刻在我的腦海裡。
農曆七月半是給亡歿的先人燒紙祭掃的日子,家鄉有蒸包包子(就是個頭比較大的包子,家鄉有很多疊字命名的習慣)祭祀的習慣,而最好的包包子餡就是這個季節成熟的葫蘆。把葫蘆洗乾淨去籽剁得碎碎的,將炒熟的胡麻在碾子上碾碎,加上自家種的線咕嘟(洋蔥)蔥花和土鹽面子攪拌均勻做餡,蒸出的包包子那個甜香裡略帶點鹹味,簡直就是飲食裡一首膾炙人口的詩啊!等上過墳,給先人們澆奠過了,母親才允許我們吃包包子,而饞嘴的我早已垂涎三尺,不知吞咽了多少涎水下去。那是個短缺的年代,是莊戶人吃不飽飯的年代,多的年景,多的人家沒有個蒸包包子的葫蘆,只得用糖蘿蔔代替。糖蘿蔔的味道雖次於葫蘆,但依然讓我記憶深刻。葫蘆的另一種吃法是和著扁豆、麵條一起吃。提前一天或三五個小時把扁豆用生水浸泡,把葫蘆洗乾淨切成小塊拿香油(胡麻油)炒一下出鍋,然後把浸泡過的扁豆下鍋,加水,少放一點鹼面(這樣更容易把扁豆煮熟),點火焪(小火慢煮)。待扁豆快熟的時候加水,把葫蘆下鍋。等葫蘆煮透的時候,拿勺底子研碎,再將擀好切碎的麵條下鍋,擱一點熟面,最後加線咕嘟蔥花,少許鹽末就可以出鍋了。這飯有個名字——葫蘆扁豆面。妻、子不怎麼適應我家鄉的飯食,唯一碗葫蘆扁豆面是吃一次稱讚一次。家鄉習慣吃酸飯,就是炒菜也要加點醋,但這葫蘆扁豆面是絕對不能加醋的。每到冬季宰羊了,把腸腸肚肚等下水洗乾淨切碎,然後下鍋炒。炒的時候能用油搭子在鍋底抹點香油(胡麻油),更或再能加點混合的調料,那就太闊氣了,是松和人家才有的講究。一般人家買不起調料,也沒有香油,只能就點羊油來炒。下水炒過後,開始加水煮,並將洗淨切成碎塊的葫蘆下鍋。待葫蘆煮爛了,用勺子貼著鍋底鍋幫研碎,最後調點整粒的土鹽和自個種的線咕嘟蔥花就可以出鍋了。家鄉稱其為「葫蘆羊雜碎」。如果說葫蘆包包、葫蘆扁豆面好吃的話,那葫蘆羊雜碎更屬上乘,因為畢竟有了葷腥。葫蘆胡麻研包包子、葫蘆扁豆面、葫蘆羊雜碎這三樣吃頭,幾乎可以申請家鄉飲食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了!這個秋季,算今天中午的一頓,已經吃過三頓葫蘆扁豆面了,感覺整個人生都是那麼充實和幸福。
可以用來炒菜的番瓜家鄉叫菜葫蘆。菜葫蘆不屬於藤蔓類植物,不扯條,一墩一墩的,照樣有大葉子和粗壯的葉柄,也開黃花,圓柱形,一二斤的分量。我小的時候,菜葫蘆是一種希貴的蔬菜,一般莊戶人家很少種,公家單位才種。家鄉有把青椒、茄子、白菜、蘿蔔、山藥(土豆的別稱)、芹菜等燴在一起吃的習慣,而且有個專用名詞——青辣子菜。當麥子成熟的時候,茄辣子也能吃了,打碾的季節,莊戶人就能吃上這一年的第一頓青辣子菜。長兄在村子上的小學當民辦教師,學校的菜園子裡種有幾蹲菜葫蘆。他們的青辣子菜吃起來分外香,就是因為多了菜葫蘆。
還有一種家鄉叫吊葫蘆的植物,上小下大,像兩個彌勒佛的肚子疊在一起,再上還有一個一手可以握得下、圓柱狀的柄。吊葫蘆也是藤蔓類植物,也有大大的葉子,也開黃色的花,只不過它的藤屬於攀緣型,不能鋪在地上,要搭上架子或有其它依託才能正常生長。莊戶人連明晝夜的辛苦,難得有閒情逸緻,而吊葫蘆是極個別有雅興的人種來賞玩的。如果說它有什麼實有價值的話,一是一剖為二,用做舀水的瓢;二是在成熟的吊葫蘆的柄部開個口子做為容器用。記得父親總是把不同的菜籽裝在吊葫蘆裡,做為來年的種子。今之人,在大大小小的吊葫蘆上刻上名家詩句或繪上花鳥,做為藝術品觀賞,實在是藝術界的一大發明。小巧精緻的吊葫蘆和字畫藝術結合起來,真是奇思妙想,惹人喜愛,犬子就超級喜歡這種葫蘆藝術。孩子們大多喜歡吊葫蘆,大概萌發於葫蘆娃的藝術形象吧?
深秋季節,三兄捎來了自己屋後種的葫蘆和線咕嘟,使我想起了小時候的葫蘆,當然今之葫蘆已經不是我記憶中那個大傢伙了,而是一種小個頭、叫甜面南瓜的品種——瓤子厚,含糖更高,口感更好。線蔥的個頭也不大,瓷瓷實實,不是市場上一個過斤的那種大塊頭。農家肥種的,沒有化肥農藥,吃起來就是記憶裡的那個味兒。
2018.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