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婚約後不久,我的先生決定和母親「斷絕關係」|三明治

2021-02-08 三明治

文 | Daisy

編輯 | 依蔓

Daisy在加入三月短故事學院時,有兩個想寫的選題,一個是有極強控制欲的婆婆,一個是華爾街工作見聞。這兩個選題我都覺得挺有趣,建議她根據自己的意願來選擇。她選擇了第一個。按照計劃,每天大家都要完成當天的寫作任務,但在開頭部分後,Daisy的寫作停滯了好幾天。我猜測是這個主題對她來說,有些重,寫下來需要氣力。

這個故事裡的婆婆,行事有些「不可理喻」,讓人不敢相信真的有人會這樣對待家人。Daisy在寫作這個故事時,試著跳出「控訴」的窠臼,將視角抽離出來,把婆婆當做一個獨立的女性個體來看待,這些事情是真實發生的,但為什麼會這樣?每個個體都是複雜多面的。這個故事是關於女性的,女性在家庭權力結構裡的位置,是如何被動最後主動地變成現在的狀態。Daisy在這個家庭裡和一位有些特別的女性相遇,並選擇記錄了下來。

——依蔓

我聽到玻璃碎片的聲音,衝上樓查看究竟。

玻璃杯碎片灑了一地,杯裡的茶葉也潑的到處都是。H氣咻咻地站在門口,呼吸急促,皺著眉頭,憤怒的臉早已扭曲成暴怒的獅子,瞪著坐在床上的母親。

H的母親坐在床邊,左腿架在床沿上,膝蓋上磕破的傷口大概是剛才用力過猛已經裂開,露出血紅的膿水。她臉色漲紅,漸而發青,一雙眼睛瞪著H仿佛要射出火花一般。看見我進來,H母親的怒火立刻轉向了我,眼底因常年失眠堆積的黑色眼袋此時像無數隻黑色蝙蝠朝我惡狠狠飛來。

我後悔自己上樓來,剛準備走就聽到H說,「我們今天就搬出去!」

H拉著我衝下樓。

「你這個白眼狼!我養了你三十年,你現在竟然為個女人要離開我!」他母親還在身後咆哮,聲音如同漲滿河槽的洪水,突然猛開了堤口,勢不可擋朝我們湧來。我們拎起行李以最快的速度走到車庫,發動汽車準備離開。

就在車緩緩駛出院子的那一刻,他母親衝了出來,站在車後不斷哭喊,「媽媽是愛你的……」她的哭聲像極了受了傷在院子裡嚎叫的黑貓,每一聲都尖銳無比撕扯著我的心。我不敢回頭,只是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

轉頭看H,他滿臉淚水。

從和H交往到結婚一年的時間裡,我經歷了與H母親從最初相敬如賓到今天劍拔駑張的全過程。我曾經害怕自己日後陷入婆媳大戰的狗血劇情裡,但上天偏將這俗套的情節寫進了我的生活。回想這一年發生的點滴,其實一切早有端倪。

第一次見到H的母親是在我和H交往的第三個月。H的父母在北方的一座城市工作,我們當天從北京坐火車前往,中午約在市中心的一家海底撈火鍋店見面。火鍋店煙霧縹緲,人頭攢動,他父母站在離門口不遠的一張桌子前等我們。他父親不高,大腹便便,他母親身體修長,臉頰削瘦,高高的顴骨上架著一副深度眼鏡,直勾勾的盯著我,沒有一絲笑容。我笑著上前打招呼,她沒有應聲,只是從上到打量了幾番,然後點了點頭表示回應。

我對H母親的強勢態度並不驚訝。H在來之前已經給我打了不少預防針,「我媽媽有點嚴肅,但人還是很好的。」 H安慰道。

其實在交往的第一個月,我已經領教過他母親的凌厲作風。

H是出生在美國的臺灣人,父母都是來自臺灣外省大家庭,他外公曾是臺灣首屈一指的報社總編,爺爺是國民黨高官,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帶著一家老小移居到了紐約。他母親當時只有二十四歲,跟著剛新婚不久的丈夫也來到了紐約,一年後生下來了他。十五年前中國經濟發展迅速,夫婦二人離開紐約,去到中國北方的一座城市打拼。

雖然他們在中國生活了十多年,但對於兒子辭掉華爾街工作來北京創業的決定卻是百般阻撓,他們認為像H這樣從未在紐約以外城市居住過的美國小孩過於單純直率,缺乏人生閱歷,完全無法適應中國這樣複雜的社會。他母親更是一口認定中國女生大多像是西遊記裡的白骨精,會把她的寶貝兒子吃得骨頭都不剩。奈何胳膊擰不過大腿,H平時隨和,但一旦認定目標,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就這樣,當18年夏天我拖著五箱行李從美國回到中國時,H也剛從華爾街辭職來到了北京。兩個月後我們在中關村的一家創業公司成了同事,之後便在一起了。到北京不到半年就交上女朋友,H母親自然是覺得如臨大敵。雖沒有親臨查證,但每天不定時的電話監督成了家常便飯。「你在幹什麼,和誰在一起?」三次、四次……十次。每次五分鐘、十分鐘、兩個小時不等。從衣食住行到人際交往,任何關係兒子的細節她都必須了如指掌才放心。

面對這樣一個強勢的母親,我最初是猶豫的。因為強勢的母親多半會教出個懦弱的兒子。我自然是不願自己未來陷入婆媳拉鋸的狗血劇情裡,更不想日後有個人整天對我的生活指手畫腳。我母親知道H的母親是個強勢的人,也勸我三思,但我有些捨不得H。他的體貼像冬天曬在太陽下的棉被把我包裹得嚴嚴實實,讓我在漂泊多年後第一次有了想安定下來的想法。他會拉著我吃遍北京城好吃的館子,陪著我在凌晨一點空無一人的朝陽路上散步,借著橘黃色燈光將牽我的手插進口袋裡取暖。他還在中關村50平米老舊的公寓裡給我燒飯,然後摟著我在廚房的窗戶前看日落。他的善良溫暖給了我極大的安全感,我相信H會為了自己的幸福努力,也相信即使有一天陷入婆媳的僵局,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飯桌上H母親的話很少,只是查戶口似的問了我的學歷、年齡、家境。我沒怯場,對答如流,H時不時露出得意驕傲的神情,在桌子底下握緊了我的手。吃完飯H父親因為生意有事先離開,H母親提議去周邊的商場給H買幾件冬裝。一路上我們的話題沒有離開過H,更確切地說是聽H母親分享他小時候的趣事。

「他真是最聽話的小孩,從小到大都是以家人為主,我說什麼他聽什麼……」

「我這個兒子是又體貼又溫柔,女生嫁了他不知道有多幸福……」

她一邊說著,眼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走在前面的H,自豪,驕傲,欣賞,好像那不單只是她的兒子,還是她的作品,一副價值連城的作品。

「媽媽,這件好看嗎?」H拿著一件花色的polo衫問到。

「這是什麼鬼顏色,不好看,完全不適合你。」他母親呵斥道。

「是嗎,我覺得還不錯,我要試試看。」H堅持。

「有什麼好試的?我說不好就不好,媽媽還會騙你嗎?」

「寶貝你覺得好嗎?」H轉向我。

感覺到他母親的眼光盯著我,我有點為難,指向另外一件說,「這個材質一般,要不然你看一下那一件?」 H沒有再堅持,轉身試了另外一件。那一瞬間我突然有點明白H性格裡的克制和憂鬱,還有他偶爾喝醉酒後的性情大變,以及提到他母親時那可憐又可嫌的神情。

晚飯結束我和他母親告別,H送我回酒店,臨走前H說他今晚想留下來陪我。我搖搖頭告訴他今晚還是回家陪父母比較好。晚上睡覺前H打來電話,迫不及待地告訴我他父母對我很滿意,尤其是他的母親說我很懂事。我不語,心裡覺得有些無奈,又覺得有些好笑。

自那次見面後我沒有再見過H的母親,但電話還是每天如期而至,言談間偶爾聽到我的名字,我沒有細問。

我和H的感情進展順利,期間我帶他回家鄉武漢見了父母。父母雖然對H的家庭有些微詞,但對他的到來還是十分歡迎。媽媽拿出了看家本領給H煮了幾道她拿手的家常菜,老爸則趁著周末開著車帶H逛遍了武漢的名勝古蹟,還充當起導遊給H細說武漢的歷史文化。H雖中文不是非常流利,勝在好學,在家鄉呆了幾天,幾句武漢話已經是說得有模有樣,惹得父母哈哈大笑。幾天相處下來大家已似一家人,最後一晚我們去了錢櫃唱歌,幾杯啤酒下肚H直呼這幾天過得實在太爽。「你們的家庭好歡樂,我們家……我從來不敢和我父母嘻嘻哈哈。」 H羨慕地說。

交往六個月的紀念日,我們在武漢江邊的法式餐廳晚餐。月光下他的臉柔和浪漫,捧著鮮花突然拿出戒指,單膝跪地,輕聲問我是否願意嫁給他。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求婚儀式嚇到,愣了幾秒後從H手中接過鮮花羞澀地點頭答應,他站起來迫不及待地給我帶上了戒指,然後擁我入懷。求婚結束後H撥通了電話,想立即和他母親分享這個好消息,他對著電話大聲說 「媽媽,我求婚成功了!」

他母親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喜悅,嘆了一口氣,淡淡回應說,「是嗎?……好吧。」

H還在興高採烈地描述著他求婚的整個過程,絲毫未注意到電話那頭聲音裡流露出來的落寞和失意。第二天我問H他準備求婚的事情有和他父母商量嗎?H說他提過幾次,但是他父母似乎並沒有太當一回事。說多了,他媽媽就回斥道,你才多大,這麼著急結婚幹什麼,再多談幾次戀愛,有什麼關係?

「我已經找到了我喜歡的人,為什麼還要浪費時間?」 H攤攤手。

「那你父母同意你和我結婚嗎?」我試探道。

H說他上周和父母見面時,提到已經買好了戒指下周要和我求婚,父母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兒子動真格了。「我爸爸沒有任何反對意見,只說你想清楚就好了。」 

「你媽媽呢?」我繼續追問。

「我媽?」 H聲音提高了八度,「她奇怪得很,我說我要求婚,她從早到晚都不和我說話,到了晚上才說你再想想。我想什麼啊,我很早就說了,我覺得你就是我最合適的另外一半,我……要……和你結婚!」 H鄭重其事地說。

母親私底下問我是否真打算嫁給H,雖然她對他頗為喜歡,但對他的家庭並不感冒,她擔心像我這樣活潑直率的個性未必能夠融入H傳統的臺灣家庭。我畢竟是和H結婚,不是和他的家庭,我這樣安慰母親。

H求婚後我們回到北京,辭掉了原來北京的工作,打算一起返回紐約。我們本也打算留在中國,畢竟父母都上了年紀,在外漂泊多年一直未在父母身邊照顧。但H在北京的創業並不順利,因為國情不同,他之前在華爾街積累的金融投資經驗並未在北京得到很大發揮,再加上中文溝通能力上的欠缺,H一直未找到適合自己的定位。回到紐約H可以回歸之前投行,再多積累幾年經驗,我仍然可以繼續做我的教育諮詢工作。我們計劃年底在紐約註冊結婚,然後明年舉辦婚禮。

這期間,我們仍然會接到H母親的電話,只是少了很多,差不多兩三天打來一次,她好像生了病一般,聲音有氣無力,全然沒了早些時候凌厲的風採,對H的生活也不再熱衷。每次H要和她分享生活裡好玩的事情,她都藉口不舒服,說不了幾句就掛了。

去年八月底我們回到紐約,這次回來和上次在紐約的心境截然不同。短短一年時間,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找到了和自己攜手前行的伴侶,跨過了少女時期來到了為人妻日後為人母的新一頁。

因為回來匆忙,我和H暫時住在他父母在紐約的房子裡。我有些不安,一是我不喜歡寄人籬下,更害怕他母親冷不丁從中國飛了回來出現在房間裡,豈不是很尷尬?H安慰我說,他父親已經好幾年沒有回紐約了,他母親也只是一年回來一次小住,家裡的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再說他父母也非常歡迎我們回家住。

「你母親也同意嗎?」我再次確認。

「對啊,我媽媽說你們回去住很好,既可以照顧家裡,還可以省房租。」

夏末秋初的紐約美不勝收,法國梧桐樹葉在太陽下閃著金光,風吹過奏出悅人的片章, 我們周末常開車去郊外踏青,躺在鄉間的草坪上貪婪地呼吸著空氣裡瀰漫的清香,肆意享受著夏末的美好。有一天我們回到家已經晚上十點,發現家裡燈火通明,H突然明白了,說大概是他媽媽回來了。

我心頭一緊,下車時整理了一下衣服,跟在H後面悄悄地進了屋。

他母親身體筆直地坐在客廳沙發上,嘴唇緊閉向下咧著,眉頭緊縮,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H見勢趕緊倒了一杯茶放到母親面前,陪著笑臉蹲在沙發邊小心翼翼地說,「媽媽,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回來,你累嗎?」

他母親沒有理會他,端起茶起身上樓,突然一聲重擊將門猛地合上。我和H都嚇了一跳,互相對視了幾秒,嘆了口氣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早上起床,他母親還沒起來,H趕著去上班,臨走前叮囑我他母親今天心情不好,儘量不要和他母親有太多接觸,任何事情等他晚上回來再處理。我當然理解他母親昨晚發怒背後的真正訴求,從來都是乖乖在家等她歸來的聽話兒子突然轉了性,不再全心全意照顧她的情緒,就連往日對她的溫柔體貼現在也一併送給了別人,這驟然由天上跌落人間的失落打得她是措手不及。我不想介入這搶兒子求關注的婆媳大戰,或許我離開,給她單獨和兒子相處的時間是最明智的做法。於是我撥通了在紐約朋友的電話,敲定了暫時的住處,之後敲門走進了他母親的房間。

H母親正在收拾行李,看了我一眼,面無表情繼續擺弄她手裡的衣服。我有點尷尬,深吸一口氣,低下聲音說道,「阿姨,昨晚我們回來太晚了,不好意思,我來和您說一聲,我今天要出差,可能要下周才回來,陪不了您了,抱歉。」

 她一下停住,愣了幾秒轉過頭時神情已經緩和了許多。「哦,你要出差啊?」

我點點頭說,「對,我等一下就開車出門。」

「現在也12點了,」她看看手錶,「你吃飯了嗎?要不然我們一起去吃飯你再走?」我有些驚訝這突如其來的邀請,愣了一下,笑著說好啊。

她的心情出奇地好,到了餐廳陸陸續續點不少菜,還幫我點了黑椒雞飯。她信佛常年吃素,但看到我的雞肉飯端上來時,卻足足盯了十秒。

「阿姨,你想吃點嗎?」我問道。

「好啊!」她快速答應著,沒等我拿勺子,就直接拿起筷子用力一夾,將一塊雞肉塞進嘴裡,露出滿足的笑容。我有點哭笑不得,佛祖若是顯靈看到這一切,大概也只能苦笑搖頭。

飯桌上H母親講起了十幾年前她在臺灣工作的趣事。我之前聽H提過,她母親在大學期間主修的是新聞,來美之前在臺灣的新聞界曾有過一段非常光輝的職業生涯。沒有想到的是,他母親大學還未畢業就已經在為電視臺寫劇本,剛畢業就被電視臺錄用當起了節目製作人,二十出頭的年齡已經是月薪十幾萬新臺幣的高級白領。我可以想像他母親在職場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再加上年輕氣盛,一定是風光無限。那時的她大概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放棄自己前途似錦的工作,在異國他鄉從零開始。看到她沉浸在回憶裡,我心裡多少有些感概,也許只有回憶,才可以讓她臉上像被點燃的蠟燭擁有熱情和光彩。也許也只有回憶,可以暫時讓她放下盔甲,回歸原本的柔軟。

吃完飯我們分手告別,出門前我打電話給H,告訴他我藉口出差暫時去朋友家住幾天,等他母親走了我再回去。H聽後非常不悅,認為我不相信他有能力處理好他母親和我之間的關係,幾次質問我,我走了他怎麼辦。我有些無奈只能安慰說,我不是不相信他,只是為我們的未來著想,和他母親暫時保持距離是避免摩擦最好的方式。H嘆了一口氣,讓我好好照顧自己。

接下來一周我和H都未見面,周五下班我接到了H的電話,問能不能來找我,我說好。我們在公寓樓下的咖啡廳碰面,H坐在角落的位置,耷拉著腦袋,一臉頹廢,感覺好幾天都沒有合眼。還沒等我開口,H就低聲求我和他一起回家,說著說著淚水就流了下來。看到他流淚,我的心也像斷了線的珍珠碎了一地,當即答應和他一起回家。

但我們走進屋時,他母親的笑容立刻僵住了,眼神裡原本的喜悅和柔情瞬時變成了冰窖,冷得我只打顫。我有些後悔自己回來,但轉頭看到H一臉開心的樣子, 我只能自我安慰,祈求這一切趕緊過去。

那晚H心情愉悅,大展廚藝做了菜叫大家一起來吃飯。我們三人分坐兩邊,H母親坐在對面, 吃飯時目不轉睛地看著H,滿眼的柔情仿佛在看熱戀中的男子,對方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她臉上每一條神經。

吃完飯,她拉著H聊天吃橘子,「來,兒子乖吃橘子。」 說著剝了一瓣橘子塞進H嘴裡,H吃得不亦樂乎,他母親更是笑得合不攏嘴。我自然是不願打擾這母慈子孝的美好畫面,乖乖坐在沙發上插著耳機看視頻。

「寶貝,你要不要吃?」H從他母親手裡拿過一半橘子,站起來走到沙發邊掰了一瓣塞進我嘴裡,我沒咬住,橘子汁順勢濺了我一臉,H被我吃橘子的傻樣逗得大笑,我撅起小嘴佯裝生氣。就在我們互相打鬧的時候,H的母親突然站了起來,甩掉手裡的橘皮,徑直走上了樓。她的眼睛忽明忽暗,仿佛是預熱的小火苗在沸騰。

H有點困惑,搖搖頭說別理她,她最近總是陰晴不定。我看著被揉成稀爛的橘皮,心裡有些不安。

第二天早上起床,H電話裡塞滿了他母親半夜發來的微信語音。他母親大概一晚沒睡,分別在凌晨3點、4點和5點錄製了三十多條語音。語音裡她呼吸急促,牙齒咬得咯咯直響,言語尖酸刻薄,指責H喪盡天良,為了一個妄想貪圖自己金錢和感情的騙子背棄最愛自己的母親。她痛心疾首,大罵H是個不孝子,更罵自己愚蠢,養了一個白眼狼。

H在認真看完每一條信息後關上手機,轉頭低聲讓我出門去附近咖啡廳幫他買早餐,他在家和母親單獨聊聊。H臉色鐵青,額頭上的青筋在扭曲廝打,我不放心,臨走前叮囑他好好和母親溝通,儘量不要起衝突。他說他會小心處理的。

買好早點後我沿著周圍小路來迴繞了好幾圈,儘量拖延,希望可以給他們母子更多單獨溝通的時間。看著手機上一個小時已經過去了,我想他們應該已經談完了,左思右想,拿著早點悄悄地進了屋。

「你這個白眼狼!」 剛打開門就聽到樓上傳來的怒吼聲。

他們還是吵架了,我嘆了口氣,突然雙腳有千斤重般提不起勁來,癱坐在玄關的凳子上。我有種「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的愧疚感。我從未打算破壞H的家庭關係,更不想和他母親爭奪他的關心,但不管多麼努力,我還是讓自己和H都陷入了這婆媳大戰的俗套劇情裡。

就在我沉浸在自責中的時候,咔嚓,樓上傳來了玻璃破碎的聲音。我嚇了一跳,衝上樓去。於是就發生了開頭的那一幕,H拉著我離開了他父母家。

從家裡出來一路上H都沒有說話,臉上的淚水早已經幹了,我們當晚決定在附近的酒店住一周,第二天開始找房子搬家。

那天一整個下午電話都不斷在響,打電話的有他的父親、他的弟弟還有他的母親,大家都在質問他去了哪裡,怎麼可以把母親一個人扔在家裡。他不想回復,索性關了機。進了酒店房間,H癱倒在床上昏睡過去。睡夢中他的身體不斷顫抖,我輕輕把手放在他的背上安慰他,他突然睜開眼睛,握住我的手,緊緊拽在懷裡,小聲地抽泣……我完全了解H此刻的心痛和難過,這不僅僅只是一場和母親的爭吵,更像是他和過去生活的決裂。

他母親的電話沒有再打來。

一周後我們回家搬東西,走進屋子發現他母親已經離開。家裡一片狼藉,樓上的玻璃渣和茶葉還在原地,房間裡的東西被扔得亂七八糟。我伸手要準備開始整理,H攔住了我,說別管了,這個家就這樣。

後來我們搬進了新家,生活又開始忙碌起來。期間H向我父母坦承了這段時間我們和他母親之間發生的種種,父親聽了沉默良久,安慰說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父母沒得選,攤上這樣的父母也沒辦法,讓我和H都看開些,既然決定要在一起,好好計劃以後的生活才是重點。

一天晚上,H破天荒談到了他母親。說他母親命很苦,雖出生富貴之家,但父母重男輕女,她在家最不受寵,很早就要出來自己打拼。和他父親結婚後,他們和公婆一起住,公婆對她也不好,家裡的大姑小姑更是給她小鞋穿,他父親又是大男子主義,對他母親的委屈不管不問,他母親每天和他奶奶、姑姑爭吵,他父親受不住了,搬了家和他家人斷了聯繫才收場。

「我媽媽曾經說,有一天他當了婆婆一定會對媳婦好,可是現在的她和我奶奶姑姑有什麼差別?」 H苦笑道。

那是我們搬出去之後H談他母親最多的一次。H一直有意識在避諱他母親和他家庭的話題,我知道家人一直都是他最為珍視的,和家人翻臉對他來說是莫大的痛苦。更讓他難過的是他意識到,一直稱視他為掌中寶的母親,愛的只不過是一個逆來順受的傀儡,而他真正的模樣她不關心,更不想要。

去年十月我和H在紐約的市政廳註冊結了婚,儀式後他在家庭群裡給所有家人發了一條信息說,我結婚了。沒有人回復。他的家人仿佛是憑空消失一般沒有了聯絡。

結婚後的第一周,我們在曼哈頓的公園裡散步撞見了他的母親,大家都愣住了。我想了半天才擠了句「阿姨」,H沒有說話,他母親看著H也一言未發。

幾秒後H把頭一側,牽著我匆匆離開。

生活還在繼續,我們也貌似淡忘了過去的一切,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和經營我們自己的生活上。H一夜之間好像變了個人,開朗輕鬆了不少,工作上也越發努力尋找新機會,今年六月份我們即將離開紐約,前往西海岸開始新的旅程。

就在新冠肺炎病毒襲擊紐約之前,我們在紐約的一座教堂裡參加了一場H同事的婚禮,看到婚禮上新郎和父母相擁而泣的溫馨畫面,H哭得像個小孩,教堂裡聖母瑪利亞慈祥地望著眾人。

文字記錄提醒我當下所有的掙扎都是真實的,也讓我有了直視痛苦的理由,這是一段不易的旅程,慶幸我堅持下來了。我無意在故事裡做任何的評判,世界萬物,人世百態,大家都有各自的立場和不可言明的苦衷,我相信這一切也並非是我婆婆想要的結果,只是將痛苦轉嫁他人是否可以讓自己等到真正的解脫,我不得而知。文字讓我得到了紓解,也希望她可以找到治癒自己的良方,不再自怨自哀。

本文由短故事學院輔導完成。導師會在15天時間裡,指導你完成一個故事。如果頭條發表,將全部退還學費。點擊了解短故事學院,或直接諮詢三明治小治(little30s)。下期短故事將於4月16開課,正在報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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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女婿與她的母親算為至親。安拉說:「你們的嶽母。」(4:23)這是眾學者公認的,妻子的母親以及她的奶奶(包括自家奶和外家奶)都是他的至親。但這也不一定非讓她們揭起面紗,與其同吃。當然,如果她們一塊吃飯是最好的,以便增加感情和友誼,以體現安拉允許此事的哲理性。問:我是一位女教胞,有八個女兒,其中四個已結婚。但我對其中的兩個女婿持迴避態度,並戴面紗;而對另外兩個則不迴避,並揭開面紗。這樣做是否妥當?
  • 【法官說法】父子關係可以斷絕嗎?如何斷絕父子關係?
  • 為了一堆衣服 婆婆要斷絕母子關係
    原來,母子衝突的導火索,就是地上這一堆衣服。梁婆婆說,這些本來是好好放在柜子裡的。面對記者採訪時,兒子說自己也是滿腹委屈。一說到房產證,兩個人又發生了爭執,甚至提出要斷絕母子關係。田小江律師表示,如果雙方都願意各自獨立生活,也是可以的。
  • 我在法國做主婦(17)「咬一口先生」和「咬一口夫人」法式三明治
    ▼ 這是何唱的第73篇文章 ▼ 我在法國做主婦(17)「咬一口先生」和「咬一口夫人」法式三明治文:何唱最近許多媽媽讓我介紹幾款適合小朋友吃的法餐
  • 「孩子,你啥時候給我打錢?」「你不是要和我斷絕關係嗎?」
    和親人之間的相處模式並不是那麼容易的,尤其是和自己的父母。在生下自己之前,父母也沒有當父母的經歷,所有的經驗都是經過時間的磨爬滾打積累下來的。小麗的親生父母並沒有起到撫養她的責任,因為家裡面有太多的女孩子了。所以從小麗一出生,父母就將她送給了同村的一個沒有女孩子的人家。因為離得不遠,小麗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而且也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在哪裡。
  • 離婚不是為了斷絕關係,而是.....
    02 想再抱你一下,卻怕人笑話B女士的丈夫獨立性比較差,母親強勢,原來是個媽寶男,什麼都聽媽媽的。後來媽媽去世了。他有個乾姐姐,小時候曾經被他的母親撫養過,感情很深。這個乾姐姐對自己這個弟弟愛護有加,在母親去世後,接替了對這個弟弟的監護權。每當B女士和丈夫每次有一些小摩擦,姐寶男丈夫便經常去和乾姐姐訴說妻子的一些不是。
  • 被父親打成重傷 孩子卻要和媽媽斷絕關係
    疫情期間,因為不滿兒子沒有按時完成網課作業,父親一怒之下失手重傷兒子;醫院病床上,兒子卻表示不恨父親,希望與母親解除親子關係。11月27日,在「兒童保護的無錫實踐與全國經驗研討會」上,這起監護侵害案件成為討論最熱烈的話題。
  • 法官精解:訂立婚約後男方悔婚,能否要求返還彩禮?
    若女方無故悔婚約,應退還彩禮,這種情況較為常見。那麼,若男方擅自解除婚約,彩禮是否應當退還呢?近日,太倉市人民法院審理了一起因男方毀約引起的婚約財產糾紛。2016年5月,男方高山與女方孫紅經人介紹相識,雙方不久便確立了戀愛關係。2016年10月,雙方家庭各自舉辦了訂婚儀式,此後孫紅便長期居住在高山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