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三月初，在老家。陪母親下廚房，西紅柿炒雞蛋。
熱鍋熱油，倒入打撒的雞蛋，母親迅速用鍋鏟滑動雞蛋，推開凝固的雞蛋，讓雞蛋液流動起來，受熱凝固成金黃色，然後倒入切好的西紅柿，翻炒片刻，調入少許鹽和糖，繼續翻炒片刻，趁熱出盤。
酸酸甜甜的味道，立刻飄滿了廚房。
我在一旁看著，邊看邊搖頭，說不對不對，應該先炒西紅柿，再放雞蛋，這樣能保證雞蛋的新鮮口感。
母親笑了，說都給你做了一輩子了，現在終於有了自己的想法了。想想也是，從來都覺得西紅柿炒雞蛋很簡單，但真正下廚房了才知道，先炒雞蛋還是先炒西紅柿，就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是個讓人頭疼的哲學問題。
02
母親喜歡先炒雞蛋，炒出來的雞蛋和西紅柿各自成塊，紅色和黃色鮮亮分明，非常上相。但就是味道不容易融合。雞蛋是雞蛋的味道，西紅柿是西紅柿的味道。以前在家裡吃飯，我總是吃掉酸甜的西紅柿，剩下大塊的平淡無味的雞蛋。
而自己做飯後，我喜歡先炒西紅柿。把西紅柿炒散，淋上打好的雞蛋液，讓金黃色的液體儘量流淌到到西紅柿的每一個角落，趁著雞蛋鮮嫩的時候，出鍋裝盤。吃起來，能夠感受到西紅柿和雞蛋融合的味道，酸甜又帶有鮮香。
只不過賣相差了點，用一個詞來總結，就是：一塌糊塗。
前兩天看朋友圈，一個朋友說，對於西紅柿炒雞蛋永遠都愛不完，可以連續吃好多天都不厭煩。
仔細回想起來，畢業後開始下廚房，最先學會的菜就是西紅柿炒雞蛋。一來食材好找，西紅柿和雞蛋都是最容易找到的食材；二來便宜不貴，最適合練手做菜，哪怕做壞了也不會心疼；當然了，簡單操作容易上手，幾分鐘就能搞定。
尤其是身邊的很多朋友，離開學校，離開父母，最拿手的便是這道菜，便更加加深了我對這道菜的印象。
03
只不過在獨立生活之前，對於西紅柿，我是沒有好感的。
以前家裡開飯館，後廚堆滿了大大小小的西紅柿。夏天天熱，拿起一顆飽滿的西紅柿，放在水龍頭下衝一衝，一口咬下去，帶有顆粒的汁液立刻濺出來。每次吃完，都會弄一手的汁液，衣服也弄髒了，慘不忍睹。
更別提它到底是蔬菜，還是水果的身份之謎了。
總之，有段時間，它就這麼不倫不類的存在於我的腦海裡，特別尷尬。
那時母親愛做西紅柿拌糖，我就喝掉盤底帶有甜味的汁液；母親做西紅柿蛋花湯，我就盛出一碗湯，泡饅頭吃，幾乎不吃西紅柿。
參加工作後，有一次客戶邀請吃西餐，端上來一碗羅宋湯，蔬菜的香味與牛肉混合在一起，加上西紅柿微酸的口感，搭配幾片麵包，食慾大開。有生以來對西紅柿產生了莫名的好感。開始認真研究起西紅柿的做法。
那時租住的房子旁邊有個菜市場，找到一個菜攤，我問老闆，西紅柿怎麼挑？他說，用手挑。我被他的回答愣住了，我說，我知道啊，但是哪種西紅柿好吃？他說，這個得用嘴嘗。我被他富有哲學的答案氣蒙了，拿起幾個西紅柿就放進了塑膠袋。
與西紅柿正式打交道的一開始，就沒有什麼好印象。
04
慢慢地，學會了西紅柿炒雞蛋，西紅柿打滷面，西紅柿炒蛋蓋澆飯，西紅柿雞蛋疙瘩湯，西紅柿燉牛腩。
慢慢地，發現西紅柿就是一個百搭的配菜。
西班牙有番茄冷湯Salmorejo，略帶辣味，適合夏日提神；英式早餐有茄汁燉黃豆Bakedbeans，醬汁濃稠，甜中帶酸；土耳其的早餐有散蛋飯menemen，西紅柿去皮切丁，雞蛋打散，煮成蘸醬，配上香酥的麵包。蘇菜有茄汁排條，口感酸甜。
無論是大蔥、胡蘿蔔，還是洋蔥、土豆、玉米粒，西紅柿總能與任何配菜融為一體。
既能生吃，也可炒燉煮，更能做成醬。真是一個可硬可軟，遍嘗生活酸甜苦辣，不失其味道的勇士。
我也開始喜歡上了西紅柿。還記得在大連生活的一個夏日，我躲在房子裡，做一碗西紅柿打滷面。
西紅柿入沸水燙，冷水衝洗去皮，切塊，雞蛋打花，煎蛋，西紅柿翻炒出水，加鹽半勺胡椒半勺，水半碗，蓋鍋小火燉五分鐘，大火收汁，澆在煮好的面上。
吃飯的時候正是傍晚，我一個人坐在窗邊，透過林立的高樓，看著天邊的夕陽。想起夏日的故鄉，全家人總是圍坐在家門口，乘涼吃麵。一碗酸甜的打滷面，竟然吃出了鹹鹹的味道。
05
關於味道，作家史鐵生說，味道是難於記憶的，只有你又聞到它才能記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蘊。
而今天，做西紅柿燉牛肉，又想起曾經的那種味道。熱鍋熱油，西紅柿入鍋，炒出紅油，放入焯過的牛腩，湯汁濃稠酸酸甜甜的香氣，竟然在嘴裡又吃出了鹹鹹的味道。
我又想起在大連做打滷面的那個夏日，自己的迷茫與落魄；想像著四月末的傍晚，母親下完班，披著一身夕陽，向著那個叫做「家」的地方，不急不緩地歸去，父親或許已經做好了晚飯，或者一縷山野的炊煙，等著母親歸來。
他們的內心是堅信與篤定的。
而家常菜的幸福，也不過是熱氣騰騰的味道。
而在從小到大，吃下差不多一萬頓飯後，我卻從一個西紅柿的身上，看到了酸甜苦辣的人生。道路上的種種經歷，無論是主角還是配角，無論是被生吃，還是炒煮，亦或是做成醬，這都是要面對的生活和要承受的滋味。
無論走到哪裡，我對於家的記憶，一定是關於食物的味道；而無論走到哪裡，一定也會朝著那個叫做「家」的方向而去。
06
其實，是先炒雞蛋還是先炒西紅柿，已經不重要了。
無論練習學會了多少次的西紅柿的做法，無論天涯海角，無論山珍海味美食佳餚，我只記得母親的那道菜，湯汁濃鬱像一道江河，雞蛋厚重如一道山巒。
江河環繞，山水相逢，厚重的讓人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