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書法對於書史的貢獻在於他的行書。蘇東坡對他的行書頗為激賞,贊其「風檣陣馬,沉著痛快」。《宋史》本傳說他「特妙於翰墨,沉著飛翥,得王獻之筆意」。「沉著」與「痛快」、「飛翥」本是對立的兩種迥然不同的風格,米芾書法能合二為之,如果沒有深厚的書法功力和強烈的創新意識,是無法實現的。宋代孫覿稱米芾「每出新意於法度之中,而絕出筆墨畦徑之外」。元代虞集認為「米南宮書神氣飛揚,筋骨雄毅,而晉魏法度自整然也。」清代王文治賦詩讚道:「天姿陵轢未須誇,集古終能自立家。」
在常人的印象中,米芾舉止怪異、風流倜儻,一副典型的風流書家模樣,其揮毫作書往往信手拈來一揮而就。其實不然。米芾是一個視書法為生命的人。他認為自己就是為書法而活著,他的目標就是要在中國書法史上佔有重要的一席,是一個握筆便作千秋之想的書法家。他曾說:「餘寫《海岱詩》,三四次寫,間有一兩字好,信書亦一難事。」 (明·范明泰《米襄陽外記》) 在常人看來區區一首小詩,米芾認真寫三四遍還不滿意,足見對自己書作的苛刻。
米芾是一位虔誠崇古的書法教徒。他認為只有深入而認真地學古,在學古的基礎上才能生新意。他公然標榜自己的書法是「集古字」。他對於古典法帖的臨習極為勤奮,從未有一天中斷。《群玉堂》第八卷中,刻有他自述學書的手跡。他主張執筆要輕 (「把筆輕,自然手心虛,振迅天真,出於意外」) ,初學書時在壁上懸肘寫字以鍛鍊臂力 (「入學之理,在先寫壁,作字必懸手」) 。米芾8歲開始學顏真卿,稍大一些學柳公權 (「見柳而慕緊結」) 、歐陽詢 (「…乃學歐,久之,如印板排算」) 、褚遂良 (「學最久」) 、段季展 (「轉折肥美,八面皆全」) ,以後進而學隸、篆、鐘鼎文……
褚遂良的書法對米芾的影響是不可低估的。褚遂良、虞世南、歐陽詢都是楷書的集大成者。這三家之中,褚遂良的書卷氣極為濃鬱,後人稱之為「帖法入碑」,正行全法王右軍,黃庭堅稱「臨右軍文賦,豪勁清潤」。褚書的「如熟馭陣馬,舉動隨人」頗令米芾鍾情。對於褚書的筆意,米芾直到晚年的書作都可探尋到。
米芾學書很狡黠,從不願意讓別人看出他的習書正源。王羲之、王獻之對於米芾書風的形成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本應將「二王」的功勞大肆宣揚一下,他卻以「覺段季展《蘭亭》 (都從《蘭亭》演化而來) 遂並看法帖」一句輕描淡寫,一個「看」字就帶過了。實際上,米芾對王羲之《王略帖》、王獻之《中秋帖》二帖珍愛至極,並將二帖勒石置於他的官舍之中,供他觀賞臨習。
其子米友仁說他無日不臨學「二王」法書。然而,米芾又是一個性情中人,他內心對「二王」極為崇敬,對「二王」的評價,他又無法去掩飾內心的真實的感受,不由得脫口讚頌,稱《王略帖》為「天下第一帖」,《蘭亭序》神助留為萬世法,又說王獻之「天真超越,豈父可比也」,題贊《中秋帖》:「藐百川,會北海;人那知,冠千載。」米芾還把《中秋帖》的運筆比作「火箸畫灰,連屬無端,未如不經意,所謂一筆書者,天下子敬第一帖也」。
「二王」對米芾的影響是深刻的。從傳世的《多景樓詩》、《苕溪詩》、《蜀素帖》、《拜中嶽詩》等作品來看,米芾學「二王」是學到了「二王」的神髓,應是「二王」的嫡系。米芾在3 3歲時寫的《方圓庵記》,在用筆結字上,尤其是在圓勁轉折處把王羲之《聖教序》的轉折特徵表現得十分到位。
《宋史》中「得王獻之筆意」的評價是有見地的。持相同觀點的還有南宋的範成大,他也認為「米禮部行草正用大令筆意,稍跌宕自成一家」。對於王獻之的作品,米芾曾下過很深的工夫。他臨摹王獻之的作品幾可達到亂真,據傳,傳世的王獻之《中秋帖》是米芾的臨本。
米芾書法在分布、結構、用筆上個性突出。米芾注重在統一中變化,在變化中求和諧,把裹與藏、肥與瘦、疏與密、繁與簡等對立的因素融為一體,達到「穩不俗,險不怪,老不枯,潤不肥」。
米芾書法重視通篇氣息的貫暢,對於書法細微處點畫的刻畫也是十分留意的,他的書法左右顧盼,前後呼應,行與行之間以及每一行之中各有正、側、掩、仰,其間正、側、掩、仰的程度又各有不同。書寫前意在筆先,胸有成竹,在書寫的過程中隨意而變,獨出機杼。米芾書法中時常有側傾的體勢,欲左先右,欲揚先抑,都是為了增加跌宕磊落的風姿、駿快跳躍的神氣。
米芾運筆不受約束、奮筆直書,處處講求的筆。一個「刷」字將其用筆的特徵凸顯。沈鵬先生對米芾的用筆的特點分析得十分透徹,他在《米芾的書法藝術》中指出,米芾善於在正側、偃仰、向背、轉折、頓挫中形成飄逸超邁的氣勢,沉著痛快的風格。
字的起筆往往頗重,到中間稍輕,遇到轉折時提筆側鋒直轉而下。捺筆變化很多,下筆的著重點有時在起筆,有時在落筆,有時卻在一筆的中間。對於較長的橫畫,有時轉折前在一筆當中再加一波折,與此類似的是,米書的「鉤」也有特點,有時比一般的寫法更多一個波折……這些都是為了增加用筆的變化,變化多端的筆法形成了米芾自己的「獨有四面」,得到了「八面生姿」的讚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