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這是浙江2018年的結婚率,又創歷年新低。根據國家統計局和民政部數據,在全國結婚率「排行榜」上,浙江已連續第5年排名倒數第二。
一面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主流價值觀,一面是焦慮又操心的父母,明知要「對抗」的很多、壓力很大,可為什麼還是有越來越多的適婚人群選擇對婚姻說「不」?當他們拒絕婚姻的時候,他們究竟在拒絕什麼?
王若:男,31歲,公務員
「一個人的生活,很輕鬆自在」
身邊的人反覆問我,都這個年紀了,為什麼還不結婚?
首先,我並不覺得自己已經到了「非結婚不可」的年紀。我們這一代人比父母輩的結婚年齡推遲,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其次我想申明,「還不結婚」並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我現在不結婚,不代表我會一直獨身下去。我不是一個不婚主義者,我也談過戀愛,也有過想和某個人共度一生的衝動,可是我不確定,結婚後的生活真的會比單身的時候要幸福。
兩個人總有爭吵和摩擦,對比起來,一個人的生活,真的很輕鬆自在。我的工資、我的時間,都可以由我自己說了算。想歇會兒的時候,在家裡躺上一天;想出去旅行了,收拾個行李就能出門。誰也不用管我,我也不用管誰。況且,我平常工作很忙,而結婚意味著我的生活裡又需要肩負起更多重任,我恐怕暫時還承受不來。
我沒有排斥大家給我介紹對象,但我真的不著急,也許我需要的是一個時機,哪個時候心態成熟了,時間充裕了,順其自然我就結婚了。
李茹:女,29歲,網際網路公司職員
「結了婚,壓力和煩惱會接踵而來」
我與男友戀愛3年,感情很好,但暫時不考慮結婚。噓,這話可不能被我爸媽聽到,知道可能會立即「殺」來杭州。
戀愛穩定,但暫時不想結婚,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是我和男朋友深思熟慮的結果。我跟他都不是杭州本地人,老家也都是農村的,家庭條件不是很好。在杭州工作這些年,我跳槽幾次,進入了理想的網際網路公司做運營。男友在一家創業公司,薪資待遇也不錯。
但說到要結婚,壓力確實大。結婚得買房吧?杭州這幾年房價漲了,父母都沒太多積蓄。農村能供出個大學生就不錯了。買房,單靠我倆這些年攢的錢,首付款還差得遠呢。結婚得辦婚禮吧,我們老家光彩禮錢得10萬元以上。婚後家裡又要催生,有了孩子教育支出也是一筆帳……
結婚與戀愛真是兩碼事。各種各樣的生活壓力和煩惱只會接踵而來,就連過年去誰家都會成為一個問題。一旦結了婚,生活水平真的會降低。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嘛,再等等吧。只要兩個人相愛,日子總會越過越好,著急什麼呢?
楊金偉:男,42歲,銀行高管
「結婚不該是一件湊合的事情」
「開好車、住豪宅、拿高薪」,別人介紹我的時候,一定逃不掉這3句話。緊接著的結論自然就是「這是個鑽石王老五」。
10年前或者就算是5年前,我身邊的朋友們都還會熱心地張羅替我尋覓相親對象。每周總有那麼兩次,我會被拉到各種看似無意其實有心的飯局上,禮貌寒暄、互留電話。然後呢?基本上就沒有然後了。
我不介意在飯桌上認識新朋友,可要讓這樣認識的新朋友發展成戀人,總會有些彆扭,大概我內心裡還算是個浪漫主義者,認定了戀愛、結婚是一種緣分,而不是物質條件的等價交換。
看我一直那麼不積極,不少朋友在心裡認定了我是不婚族。這兩年,刻意的相親越來越少了,可我倒是比之前多了一些焦慮。
一方面,身邊同齡的朋友大多已是三口之家,有些還生了二孩,總覺得平時交流少了共同語言。更重要的是,父母身體大了,唯一操心的就是我的婚事,自覺不自覺地,總會覺得自己對不住他們,連這個看似身邊人都能完成的小事都做不好。
可話說回來,結婚真的不該是一件湊合的事情,要我對付著找一個人過日子,我做不到。
「婚姻好比金漆的鳥籠,籠外的鳥拼命想衝進去,籠內的鳥拼命想飛出來」,十六世紀法國哲學家蒙田這樣感慨;「婚姻是一座圍城,城外的人想進去,城裡的人想出來」,「文化崑崙」錢鍾書這樣比喻。他們肯定不會想到,如今的年輕人,甚至會沒有「衝進去」的勇氣和渴望。
從民政部公布的數據可以發現,結婚率在全國不同地區有明顯差異,呈現經濟發展水平越高、結婚率走低的趨勢。2018年全國結婚率數據顯示,上海、浙江、天津、廣東、北京等沿海發達地區結婚率較低,西藏、青海、安徽、貴州等欠發達地區結婚率最高。
「大量人口湧入城市,在帶動經濟發展的同時,也推高了生活成本,加劇了市場競爭。經濟發展水平越高,結婚率越低,這在全球都是一種趨勢。」浙江省社會學會會長楊建華認為,城市化進程的推進和快速發展的經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當代年輕人的婚姻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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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婚齡推遲,也是當前結婚人數下降的一大因素。
《2017年浙江省民政事業發展統計公報》顯示,2017年我省25歲至29歲辦理結婚登記的公民佔結婚總人口比重最大,為40.5%,30歲至34歲為15.1%,而20歲至24歲僅佔16.9%。今年1月,杭州市民政局發布2018年婚姻登記數據,杭州男女結婚年齡越來越晚了。2018年,杭州共有63810對新人登記結婚,比2017年減少1823對。其中,國內居民結婚登記中,男性平均結婚登記年齡31.4歲,女性29.4歲。
對於這一現象,29歲的小舒絲毫不意外。小舒在南京讀大學後,又馬不停蹄來杭州讀研,畢業時已經26歲了,如今在杭州某網際網路公司工作。「我研究生班上30多個同學,跟我一樣沒結婚的還有近20人,單身的也不少。」小舒說,與「60後」「70後」相比,「80後」「90後」讀研究生的數量也在逐年上升,相應工作和成家的年齡也會推後,「大城市工作壓力比較大、杭州房價高、子女教育成本高,結婚成本這麼高,也不是有對象就能結。」
在浙江省婚姻家庭協會常務副會長謝需看來,不想結婚、沒有能力結婚,都是結婚率持續走低的因素,但結婚人數下降的主因,還是在適齡結婚群體數量減少。她告訴記者,根據婚姻法規定,我國結婚年齡男不得早於22周歲,女不得早於20周歲。按照22歲算,1997年出生的人今年可以進入結婚階段。「然而我國自上世紀90年代起,人口出生率持續走低。如今這批『90後』成為婚戀市場的主力軍,適婚人口減少,自然結婚人數就下降了。」她說。
在「不想結婚」這件事情上,中國的年輕人並不孤單。新加坡發布的《2018年人口簡報》顯示,各年齡段的單身人數對比10年前都有所增加,男女單身比例分別減少3.2、7.2個百分點。25歲到29歲年輕人當中,80.7%的男子單身,68.1%的女子單身;根據日本國家人口與社會保障研究所的數據,目前,日本5300萬戶家庭中,超過三分之一是「單身戶」,這一比例預計到2040年將升至40%左右。
有專家指出,離婚率的連年攀升,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年輕人「恐婚現象」的產生。在《2017年浙江省民政事業發展統計公報》中,2008年至2017年全省離婚人數呈逐年遞增趨勢,2017年全省共辦理離婚登記13.29萬對,比上年增加1萬對,增長8.1%。「離婚人數的增加,會讓人們對婚姻產生負面印象,因此結婚會更謹慎。」謝需說。
每到周末,萬松書院就成為杭州最熱門的景點之一。一波又一波父母們拿著兒女的履歷聚集在此,不是為了看風景,而是為了給孩子「找對象」。在婚姻問題上,中國的父母們可能比孩子更焦慮。
「事業單位,年紀輕,還漂亮。」55歲的許大姐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多少次把女孩的微信推給28歲的兒子,「去見一面總可以的吧。」再一次,兒子以「在忙」為由,拒絕發送好友申請。
「就好像是求著他去一樣。」許大姐搖搖頭,一臉無奈地說,「他總是說他一個人過更開心,確實啊,沒人管他沒人煩他,現在是好,可以後呢,他老了誰陪他?」許大姐自詡是個通情達理的母親,她覺得自己並不是在逼迫孩子,而是在幫他做長遠的打算,是「為了他好」。
「可要是我真自己找一個來了,他們又很難痛快答應。」今年28歲的小張很苦惱,她有一個小她3歲、談了兩年的男友,兩人感情很穩定,可母親卻因為年齡差距,說什麼也不同意他們在一起。「你自己都沒有照顧自己的能力,再找個小的,以後生活肯定很辛苦。」張媽媽一遍又一遍和女兒重複自己的立場,沒有還價的餘地。
一個催著結、一個不讓結,許大姐和張媽媽看起來雖然是兩種態度,卻有一個共同點——在她們眼裡,子女只要沒結婚,就依然是「孩子」,結婚這件關乎人生幸福的大事,「孩子們」恐怕不能獨立做出正確決定。因此,這事兒她們必須得管。
焦慮不僅來自父母,專家學者們對此也深感憂慮。
多位專家表示,發達國家經驗表明,隨著社會進步和經濟發展,生育率走低、結婚率走低、老齡化走高都是正常的人口發展規律。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受適婚年齡人口數量和結構變化的影響,結婚率仍可能持續走低。
「結婚率下降雖然有合理性,但從社會發展角度上說,也會帶來一定風險。」楊建華告訴記者,結婚率下降,最直接體現的就是出生率下降,勞動力要素的供給在未來會呈現下降趨勢。浙江是全國最早進入人口老齡化的省份之一。近10年間,浙江老年人口總數由2007年底的698.52萬人,增長到2017年底的1080萬人,老齡化係數由2007年底的15%提高到2017年底的21.77%。結婚率持續下降,將會進一步加深我省老齡化社會的問題。
「做好青年婚戀工作,不僅直接影響青年的健康發展,也關係到社會的和諧穩定。」謝需認為,結婚率下降的現象,政府、社會、家庭與個人都應當引起重視。「目前,市場上婚戀平臺存在價格較高、虛假信息等狀況。而一些單位組織的相親活動,不夠新鮮有趣,缺乏一定的針對性和有效性。」謝需告訴記者,應該努力搭建正規的婚戀平臺,為單身男女提供交友機會。
此外,社會應該倡導新的婚俗文化,擯棄婚慶攀比風,為年輕人結婚「減負」。例如台州市三門縣建立的「縣長頒證日」制度,新人可在婚姻登記處頒證廳免費體驗傳統婚姻文化、籤訂節儉辦婚事的承諾書,並由縣長做見證人,為新人頒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