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說看到了鳳凰,聽到的人第一個反應肯定是「開玩笑吧」;如果我說不是開玩笑,真看到了鳳凰,人們的第二個反應應該是「你受騙了」;如果我還認真地說我真的看到鳳凰了,人們會驚詫地摸摸我的腦門,「受什麼刺激了嗎?」;如果我還堅持說我確實看到鳳凰了,那麼人們可能只能嘆氣了,「這年頭,人人都變成了騙子!」
呵呵,我不開玩笑,智商還正常,神經沒受刺激,也不是騙子——是不是真看到了鳳凰,聽我慢慢道來。
事情是這樣的。前些天不是去了臺灣嗎,去之前,邀請方給我發來日程安排,我看看,有工作有遊覽,有購物有美食,內容豐富,鬆緊有致,很滿意。只是其中看到一項是「宜蘭看鳳凰」,覺得有些怪異。不過當時沒多想,也沒太在意,以為是去看一個叫「鳳凰」的景點或一個叫鳳凰的建築或雕塑什麼的。
到了臺灣之後,在和邀請人桂先生及他的太太、部下等人吃飯時,他們興致勃勃地把「看鳳凰」作為此行的重要事件談論起來,我才認真地打聽了一下這事,而他們告訴我的居然是,我們要去看的鳳凰,不是雕塑,也不是化石或標本,是活鳳凰!
我當然不信,怎麼可能有活鳳凰嘛,那是神話,是傳說。但是,桂先生和桂太太說得那樣肯定,因為他們都已親眼看到過。聽他們說,作為土生土長的臺灣人,這麼多年都沒聽說過宜蘭有鳳凰,只是近兩年一位很「神」的朋友告訴他們這事,才知道。在臺灣也只是很少的人知道這事,很少人看到過,即使桂先生手下的員工,現在還沒有一人看到過;而訖今為止看過這鳳凰的大陸人,不會超過十個。
雖然我相信桂先生夫婦的誠意,還是覺得這事不靠譜,忍不住覺得他們可能被騙了。但是,想想又覺得不可能,桂先生夫婦是何等精明的人,走江湖多年,生意場上遊刃有餘,怎麼可能在這些小事上被騙呢——但是,我實在無法相信啊。所以在去看「鳳凰」的前一天,我和助理私下說到這事,我們共同想到的是,現在整容技術太發達了,人的好多東西都可以再造,假頭髮假鼻子假乳房……那麼動物的也可以人造,比如把孔雀改造一下,變成鳳凰——由此,我們想像這「鳳凰」肯定和孔雀長得差不多,這種想法直到我看到「它」。
那天,我們乘車約兩個小時,進入宜蘭縣山中。從高速路下到山中小路上,七拐八彎,終於來到這個藏在山中的禽園:碧涵軒帝雉生態館。在大門口時,每個人發一個口罩戴上,被告知關閉所有電子設備,相機、攝相機、手機,絕不允許拍攝。我很期待,但仍將信將疑。
我們先看其它珍禽異鳥,雖然感覺這些鳥很漂亮,有的聽介紹也很名貴,但一直期待著鳳凰,就沒心思看別的鳥。
終於,來到一個籠子前,看到一隻在籠前踱步的形體龐大的鳥,被告知這就是鳳凰。第一個感覺是與想像的出入非常大,第二個感覺是震撼。各位看官,您一定已看到了下面的照片,對,就它!
第一眼的感覺我們肯定一樣,它的色彩不是想像的五彩斑斕,似乎有些令人失望,棕灰色。
但它看起來確實非同凡響。全身約兩到三米長,尾巴就佔到約四分之三,幾根大尾羽輕靈飄逸,隨著它的走動,輕輕搖擺,如波浪左右起伏,那色澤和感覺如絲綢般滑順輕盈,太漂亮了!可以完全肯定,它不是人造的,沒經過「整容」,確是一隻真實的、罕見的大鳥!
但上面這張圖片沒把這鳥的神韻風採拍出來,停留在樹上的鳥太安靜,尾巴不動,看不出飄逸,卻有肉乎乎的感覺。下面一張雖然是人工畫出來的,其實更接近我看到的感覺。不過,真實的尾羽比畫上的還漂亮,只有用攝像機才能把那種動態的美真實記錄下來。
說明一下,因為園中不允許拍照片,這裡發的兩張圖是我從園中買的照片和畫冊上翻拍下來的。我在園中見到的「鳳凰」不一定是上面照片中的這隻,但確實就是這個樣子。
那麼,它是鳳凰嗎?下面幾張圖是我從百度圖片上搜「鳳凰」搜到的,請大家自己對比。
一般我們看到畫出來的鳳凰的尾巴都是有鉅齒的,我翻拍的那張「鳳凰」工筆畫上面也有些鉅齒。但我看到的活的大鳥的尾羽如同照片中一樣,極為整潔光滑,沒有鉅齒。後到園中的展覽室中看才知道,如果沒有遭遇任何破壞,尾羽邊緣就非常整潔;只有遇到外力破壞,比如被樹掛壞了,在地上不小心蹭壞了,或故意揪扯,才會出現畫上鉅齒狀的樣子。碧涵軒展室中有一個約兩米五高的相框,裡面鑲嵌著一根兩米左右的巨大的羽毛, 非常完整,毫無瑕疵;這背後有一段故事,留待一會兒再說。
到這裡,似乎該講一下這些問題了:這種鳥怎麼會在臺灣,別的國家或地區還有嗎?它真是鳳凰嗎?
以下是碧涵軒帝雉生態館館長,「鳳凰」的發現者和保護者張漢欽先生的講述。在轉述張先生的講述前,先簡單介紹一下張先生吧。
張漢欽先生,鳥類學家,鑽研鳥類知識長達三十年。世界上第一個、目前也是唯一一個人工培育出臺灣帝雉的人。帝雉是一種極珍貴的鳥,由於它們非常敏感,又容易互鬥,常有死傷,所以數量極少,人工培養更少。張漢欽先生在這上面取得的成就,讓人矚目。他曾發表《帝雉的型態學之研究》論文,未獲臺灣學界重視,日本長島大學的一位生物教授將他的論文翻譯成日文和英文,在日本與美國發表,引發國際間對臺灣帝雉的研究熱潮,他的這篇文章成為現在學界研究帝雉的必讀篇目。臺灣帝雉作為臺灣獨有的珍禽,被印到新臺幣千元新鈔上。這是一種殊榮,但張先生說,鈔票上的帝雉其實不是臺灣帝雉,是屬於日本的一種,製版人搞錯了。
我們第一眼看到張先生時,他正從遠處一個鳥籠裡鑽出來,穿著一個白色的圓領汗衫,戴眼鏡,60歲左右,清瘦。張先生看起來就是那種工作在農業或畜牧業一線專家,袁隆平那種氣質,既像學者又像農民。我想他在珍禽養育方面的地位,其實堪比袁隆平。他的禽園中,有許多被列為世界一、二級保育類的珍禽,特別是在人工培育帝雉和「鳳凰」方面,可以說全世界絕無僅有。那天參觀他的鳥園的人只有我們幾個,沒有旁人,桂先生和他已認識,跟他說這是大陸來的「作家」,希望他能給講一下有關鳳凰的事情。他就帶我們來到他簡陋的展覽室中,給我們講了下面的故事。
三十多年前,他聽說越南有「鳳凰」,就託到那裡的朋友打聽。朋友帶回消息令他震驚。確有一種從未見過的巨大鳥,被當地人捕來,關在籠子裡,賣給開飯館的,有客人來了就殺一隻燉了吃。殺鳥的人說以前也未見過這些鳥,這些鳥原本是不為人所知的。它們雖然身形巨大,卻有一種極強的隱蔽能力,藏在森林中,不被別的生物發現。而且它們有一種不同於其它鳥的特性:凡掉落的羽翎,一定要全部吃到肚子裡,吃不下的就要弄斷了,且就地掩埋,絕不留下蹤跡——想想真不可思議,它的一根羽翎長度可達兩米,寬大約20-40公分,要吃掉不是件易事。
這些鳥被人發現,是因為戰爭。美越戰爭期間(1959-1975),北越軍隊躲在密林中,美軍防不勝防,於是動用空軍噴灑落葉劑,梧桐樹大量枯死,無枝可棲,多數死亡;少數在夜間躲進草叢,就被民眾捕捉飼養食用,自此才得以被世人窺到廬山真面目。可惜的是捕捉到它們的人只是把這些大鳥當成了盤中餐。
張先生趕到越南,找到這些鳥時,看到那些籠中鳥大多尾巴被剪去,斷翅折腿,傷痕累累,奄奄一息。他當時就想把這些鳥全部買下來。越南店家本來把這些鳥當雞肉賣時並不貴,但當他表示都想買下來時,店家就開高價,而張先生當時還是個窮小夥,買不起,就只好離去。張先生說他離去前最後一次回頭看那些籠中禽時,心猛地被那些大鳥的眼神擊中了。它們是那樣地哀怨而絕望,似乎在說,明明你能救我們,為什麼你會放棄而離開呢?
他趕快回到臺灣籌集到一筆錢,然後費盡周折,終於把十幾隻大鳥和一些蛋運到臺灣。他從喜瑪拉雅山搶救出帝雉,也大約經歷了這樣一個從震驚到費盡周折的過程。從此,他的人生被鳥改變了。
此後三十年,一直為這些「鳳凰」和其它珍禽們「打工」——說打工一點不誇張,儘管碧涵軒中的珍禽價值連城,但張先生一看就是清貧之人。張先生沒有用這些鳥來為自己賺錢,所以他的碧涵軒經常在經濟上捉襟見肘,連維持都困難。他說最困難時,一天只吃一塊旺旺仙貝。儘管這樣,他也並不打算以鳥來賺錢,現在他的碧涵軒只是半開放,門票價格很低,但嚴格限制參觀者的數量,而且不對外宣傳,擔心遊人太多影響鳥兒們的生活。
他的鳥園非常大,據說如果想都看,整整一天也看不完。想想這確實需要一筆不小的開支。他們自己的收入,除了很少的門票收入,還賣一些紀念品,如圖冊和羽毛。可能還是主要藉助一些愛心人士的捐助。另外他請不起工人,就請一些義工幫忙,他自己既是技術專家也是勤雜工人。園子可以說現在還是在困難中維持著。
如果他想發財,其實是不太難的。前面提到他展室中有一根約兩米長的無瑕疵的鑲嵌在畫框中的 「鳳凰」羽翎,有人曾出價五十多萬要買,他不賣。他給我們講了這一根羽翎的故事。
前面不是說了,「鳳凰」不願別人發現它的蹤跡,就要把掉落的羽翎吃掉或毀壞並埋起來。張先生雖是養鳥人,也不能輕易得到一根完整的,每每發現有尾羽掉下來,不是被折斷,就是被吃得不完整了。
有一天他因經費緊張,外加一點不痛快的事情,心情很煩躁,來到一隻「鳳凰」前,忍不住責罵起來。大意是我為了你們失去了多少,青春、財富,甚至家庭的完整,而我得到了什麼呢。結果那隻鳳凰直直地看著他,突然,低頭從自己身上叼下一根長長的翎,啪地扔到他腳下。他驚異地看去,發現鳳凰眼中一片鄙視。他被驚呆了。
這根尾翎到底在張先生和他的鳳凰之間建立怎樣的一種默契和溝通,可能只有他們倆知道。張先生說這根尾翎他視如珍寶,無論別人出多少錢他都不會賣的,儘管園子的生存和維持很艱難。張先生不賣這是件好事,哪位朋友不管在什麼時間去參加碧涵軒,應該都能看到這根大羽毛。
又想到這個問題:碧涵軒中的「鳳凰」到底是不是鳳凰?其實,它是不是鳳凰是絕不會有答案的。但這種鳥依其稀有、珍貴、美麗和神秘,確實值得一說。從我的情感上來說,希望它就是傳說中的「鳳凰」, 所以,我相信我看到了鳳凰。到這裡,我要把前面提到這種鳥時,在「鳳凰」兩個字上所加的引號去掉,我願意像張先生一樣,稱它為鳳凰。
張先生如數家珍地給我們介紹他園的鳳凰、帝雉等珍禽,你會感覺他不僅是個鳥類專家,更是個鳥痴。他在介紹他的鳥和他園子的生存現狀時,會感到他對當局很不滿。臺灣當局為什麼不重視這個園子以及這種鳥,從張先生口中略聽到一些抱怨,不過其中真相,我們也無從知道。原因可能不止一種吧,不去考證它了。
另外,依他的成就,他應該是名揚天下的,但他似乎太默默無聞了,連臺灣都很少有人知道他。他一直在孤軍奮戰著。從他的話語中你會感覺他既渴望又躲避,既淡泊又憤青,既天真又有想法。其實,他是非常需要得到外界經濟上的支持的,那麼多鳥,天天張著嘴等著吃飯呢,僅僅是飼料,想必就需要好大一筆開銷。聽桂太太說桂先生每次去都會給張先生捐一些錢,張先生也很感謝地笑納了。我那天也親眼看到桂太太把一個大信封送給張先生,張先生為此很感謝,送我們每人一本圖冊。
張漢欽的碧涵軒中現在有多少只「鳳凰」,也沒得到確切數字,似乎聽到是幾十隻,我沒聽清也沒好意思追著問。我那天只看到兩隻,如同畫冊上翻拍出來的那兩隻,一大一小。還有一個沒搞清楚的問題是,這一大一小不知是一男一女,還是一老一少。據張先生說,「鳳凰」最早生活在我國中原地帶,現在馬來西亞和越南的森林中可能還有零星的生存,全世界存活的鳳凰估計不到100隻,而他的園子是全世界僅有的能看到鳳凰的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