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你可喜歡流蘇?

2021-02-17 三聯生活周刊

還有哪種元素比萬能的流蘇更適合輔助表達2020年古怪、強大的女性主義呢？

文｜楊聃

謝天謝地，街頭風暫時退出了霸屏模式，T臺上男裝和女裝的輪廓回歸正式與清晰，正常得讓人無可指摘。「審醜」還是無趣，這是個問題。2019年底，設計師維吉爾·阿布洛（Virgil Abloh）在接受《Dazed》雜誌採訪時提了一句：「街頭風會走向終結，很可能會在2020年消失。」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不免讓人驚訝。作為過去六七年間將街潮推向巔峰的「幕後黑手」之一，阿布洛創立的off-white迅速吸納了全球亞文化的年輕擁躉，他也順勢成為法國老牌時裝屋路易威登的男裝創意總監。難怪聽到此番言論後，有人說這感覺就像「最有名氣的說唱歌手說嘻哈將死」。

《性教育》劇照

此前，也有設計師表達過類似的看法，對看似反叛、實則毫無內涵的形式套用感到厭倦。隨著街頭化成為很多品牌快速年輕轉型屢試不爽的良方，過度濫用所產生的泡沫顫顫悠悠越積越高。然而，更多的聲音不同意阿布洛的說法，代表自由和打破藩籬的街頭風格怎麼可能消亡呢？更何況，你怎麼能一面宣判它的「死刑」，一面又宣布要和Nigo（日本潮流教父）開展聯名項目，未免自相矛盾。終於，阿布洛在今年3月份的採訪中澄清，他的本意是：「街頭服飾也會迭代，在先鋒設計師的影響下呈現新的形式。」誤會終結。縱觀時尚的輪盤，任何一種趨勢哪怕再微不足道都像是九條命的貓，即便悄然逝去，仍有歸期；還有一些設計元素在T臺上細水長流，雖少了一些抓人眼球的新鮮感，但每次「回鍋」都愈顯風味，流蘇便屬於後者。撤換掉街頭風的濾鏡後，2020年女裝設計比以往更注重凸顯形體感，寬肩、闊袖、沙漏形腰身都做了大量細節處理，流蘇元素貫穿四季。

Bottega Veneta 2020秋季系列

在春夏系列中，Jil Sander的夫妻檔設計師繼續深化對於極簡美學的思考，他們通過對立的概念將鋒利的剪裁與柔和的面料中和，同一色系或是同一材質的設計則用羽毛、流蘇、蕾絲等細節加以區分，簡潔但不無韻味。明星設計師喬納森·安德森（Jonathan W.Anderson）延續同名品牌一直以來對女性線條的抽象表現：解構式風衣、多彩流蘇、低飽和度配色和不對稱抽褶，就連以前出現過的綁帶草涼鞋和胸衣配飾也被玩出了新花樣，透露出原始與質樸。

Jil Sander 2020春夏系列

而在秋冬系列中，流蘇元素的應用更具有指向性，優雅華麗如紀梵希、感性克制如芬迪。硬挺寬闊的「Juliet袖」和緊緊束住的腰形相匹配，芬迪以女主角嚴謹的白天開場，漸漸進入夜晚的另一面，蕾絲、貼身內衣、吊襪帶……這些最陳腐的代碼被流暢的流蘇包裹著。比芬迪早幾個小時開場的普拉達也試圖審視女性力量，鏤空、層疊流蘇和褶襉隨著模特英姿颯爽的步伐增強律動，其中羊毛或者法蘭絨被解讀成男性化的面料，被切成一條一條的，解放了模特的雙腿。

Prada FW2020

相比之下，只有美國品牌在2月的紐約時裝周上追溯了流蘇的「實用性」。雖然拉夫勞倫、湯米·希爾費格等紐約常客缺席了，但「補位」的新鮮勢力增加了多樣性。Palm Angels就是其一，它不同於好萊塢名人所鍾情的比弗利山式的紙醉金迷，多了些「接地氣」的粗獷。Palm Angels2020秋冬系列的靈感源於經典西部電影《黃金三鏢客》（1966），故事發生在美國南北戰爭期間，也是西部文化形成和發展的關鍵時期。

《黃金三鏢客》劇照

首先進入視野的流蘇為整場秀奠定了基調。火車冷藏車廂的發明使牛肉經過長途運輸還能保持新鮮成為可能，各大牧場主通過擴充飼養規模來適應日益增加的牛肉需求，西部牛仔開始壯大。美國原住民被認為是最早將流蘇融入衣服的先驅之一，他們把這種用邊角料織物剪成條狀或扭成繩狀的設計披在身上，不僅透氣，也利於雨水滑落。牛仔借鑑了前人的智慧，沒有把衣服外沿接合處多出來的面料去掉，而是剪成了條狀，兼顧美觀與實用。為了致敬，Palm Angels襯衫裙的墜邊、西裝外套衣領兩側、馬海毛針織衫的拼接處與袖口均可見流蘇的身影。爵士時代「發言人」菲茲傑拉德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描繪了一場又一場派對，活躍在其中的女孩們不再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前的風貌。她們放棄束胸衣，不強調豐乳肥臀與細腰，而是傾向筆直、苗條的輪廓，裙子變短了，露出小腿和胳膊；她們留著波波頭，開著車，嘴上叼著香菸，在爵士俱樂部飲酒、跳舞，一切都讓她們父輩根植維多利亞時代的道德觀受到震撼；她們被稱為「flapper girl」（有翻譯為「摩登女郎」），享受著城市化繁榮和消費主義新時代的自由。菲茲傑拉德的夫人澤爾達就是代表人物之一。儘管澤爾達也是一位舞蹈家和作家，但她更著名的身份是敦促丈夫不停創作的靈感繆斯。豐厚的稿費讓這對熱衷派對的夫妻在紐約和法國都能過上奢侈的生活。

Gucci 2020 Cruise

第一位開設時裝沙龍的設計師查爾斯·沃斯也被認為是「破次元」將流蘇與時尚融合的先驅之一，他推出過一款代表作——用銀色金絲編織的連衣裙，引發了一波爵士時代流蘇裙的小高潮。有人說上世紀20年代是流蘇的黃金時期。這在收藏家兼策展人貝弗利·伯克斯看來恐怕是好萊塢電影引發的一場誤會，有些言過其實了。在描繪20年代的電影裡，經常可見人們縱情於流行舞步查爾斯頓，他們一邊揮舞手臂，一邊快速移動雙腳。但凡出現類似的情景，女士們都穿著增強身體搖擺效果的多層流蘇裙。

Chanel 2019/20「巴黎－康朋街31 號」高級手工坊系列

事實上，當時流蘇並沒有電影中那麼普遍，「佔主導地位的是刺繡和珠飾」，貝弗利曾在《Racked》的報導中強調。紐約時裝技術學院博物館的副館長帕特裡夏從技術層面為貝弗利的觀點做了佐證：20年代的流蘇是織成的，層疊交叉的纖維線團動輒超過25磅，還很容易纏在一起，並不適於查爾斯頓舞。通常它只會小範圍出現，裝飾是次要功能，更多的作用是為邊緣等特定方向增加配重，既有垂感又形成了紋理。儘管法國設計師瑪德琳·薇歐奈開創了流蘇在服裝中大面積運用的方法，但製作費時，價格不菲。

Burberry AW2020

直到四五十年代，材質「新寵」輕質尼龍纖維才讓多層流蘇的普及成為可能。尼龍纖維流蘇只有幾英寸長，可以批量生產，因為造價和密度都很低，戲服設計師在裙子上多貼幾層也不心疼，效果更是好過昂貴的刺繡。所以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當好萊塢開始挖掘咆哮的20年代時，流蘇在片場遍地開花，最著名的一幕莫過於電影《雨中舞》中的盛大群舞場景。不過，相比於廉價版的顫動，高級工坊用手工打造的重磅流蘇擺動起來，多了幾分優雅。

《雨中舞》劇照

1958年，瑪麗蓮·夢露在《生活》雜誌的時尚大片中致敬了爵士時代的性感偶像克拉拉·鮑。在粉紅色和紅色氣球的包圍下，夢露誇張地開香檳，輕浮地跳來跳去，紅色短裙上堆砌的流蘇在她舉手投足間飛舞，一同被攝影師理察·阿維頓的鏡頭定格下來。那是一次「失敗」的致敬，紅短裙破壞了原有的設計，更短了，它不像「flapper girl」那般摒棄女性形體的刻板印象，更像是在凸顯身材。好在相同的是，兩者都在炫耀她們的自由。隨後幾十年，流蘇的應用場景十分多元。在時尚領域，伊夫·聖洛朗受到非洲部落的啟發，設計了如稻草般堆疊的流蘇鬥篷和網格裙；在流行文化裡，飾有流蘇的機車夾克成了叛逆的宣言；在頌揚「愛與和平」的運動中，嬉皮士穿著有印第安溯源的流蘇來支持民權。吉他歌手吉米·亨德裡克斯作為1969年伍德斯託克的最後一名表演者登臺，給40多萬觀眾帶來了一場激動人心的《星條旗永不落》，他那身鑲有珠子的流蘇牛仔夾克，搭配藍色喇叭褲的造型成為音樂史上最經典的造型之一。90年代，當設計師將流蘇「混音」再造置於聚光燈下時，它帶著一身複雜難辨的氣質，民族的、耀眼的、古典的……

如此說來，還有哪種元素比萬能的流蘇更適合輔助表達2020年古怪、強大的女性主義呢？

（本文原載於《三聯生活周刊》2020年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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