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毀的衝動也是一種創造性的衝動。」
在《氣球女孩》自毀後,班克斯引用畢卡索的名言發表在社交平臺上。他也曾以作品的形式與那些購買他作品的人對話:「我不相信你們這些傻瓜真的會買這種垃圾。」
這樣一位匿名的毫不重視自己作品金錢價值的塗鴉者,利用現實生活中的一切去創作,去表達,去嘲弄,卻從未稱過自己是藝術家,所有對「他是一名藝術家」的標籤都是人為添加的。
這位神秘的自稱為「藝術破壞者」的班克斯,2010年登上了《時代》雜誌的封面,可見他的影響力非同一般。而在對這些影響的審視中,我們似乎可以看出班克斯已經在西方社會的集體潛意識中,成為了某種類藝術品的存在——一種對以藝術之名自我裝潢的欲望的召見符號。
在資本到處滲入的社會中,班克斯本人就像被懷著無數條小蛇的巨蟒纏住了。他能否逃脫?
蛇在《聖經》中是引誘亞當夏娃偷吃禁果的魔鬼的標誌,象徵著自人類始祖遺傳而來的私慾。而這無數條小蛇,便寓意著消費社會中以符號消費自我滿足之人的空洞卻無止境的欲望。
班克斯自稱是藝術破壞者,充斥著後現代派的作風,他似乎通過作品解構著傳統,在帶來無限解讀的同時,又拒絕任何破譯的可能。
讓·鮑德裡亞於《消費社會》中宣稱:「消費社會區別於傳統的生產社會,消費社會是圍繞商品消費為主要的社會模式,我們的整個文化體系建立在消費之上。」
當消費從商品消費朝著向商品所附帶的內涵消費,最終會導致人對符號的崇拜性消費,於是便有了這樣一種現象:人們「在空洞地、大量地了解符號的基礎上,否定真相」。
在消費社會中,藝術作為一種來自歷史積澱的內涵豐富的符號,被消費者的「虎視眈眈」附加上了自命不凡的特點,這種自命不凡就讓藝術像蒙著一層優越的「紗」,這層紗與經濟-欲望共生體勾連著。這層紗卻是班克斯想要戳破的。誰能料想,當班克斯想要戳破時,卻不由得也被這層紗覆蓋了。
他的《氣球女孩》畫著一個懵懂的女孩,伸手去夠她即將飛遠的氣球。只有這幅畫的存在指涉著班克斯的在場,即他作為創作者而在場。
當這幅畫被自毀時,買方不但沒有感到惋惜,反而又憑藉藝術市場中默認的自命不凡的藝術信仰,將此自毀行為一廂情願的解讀為藝術品樣態的轉化,從一種繪畫藝術轉化為藝術品自毀的行為藝術,《氣球女孩》因此升值,這一現象實在弔詭至極。
在此時接受闡釋的自毀行為藝術中,班克斯似乎沒有創作動機,卻只有摧毀動機。可他又曾引用畢卡索的名言「摧毀的衝動也是一種創造性的衝動」,我們似乎可以推出,當班克斯置入自毀裝置後,在恰當的時間啟動按鈕這一行為是藝術家本人的創造性的行為,但這種行為是否能被稱為行為藝術?班克斯本人沒有表明態度。
當《氣球女孩》自毀時的視頻流傳到網上,班克斯為其配文「going,going,done」,又是否是對「這是一次行為藝術」的默認態度?
這些問題,我們似乎無法得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問題的拋出,似乎也揭示了某種文不對題的結論,這結論好像又剛好契合了班克斯一貫的作風所想要暗示的:對終極真理的一切拷問行為都是徒勞的,「什麼是藝術」屬於終極真理的範疇,所以不存在絕對的答案。歷史的發展證明,關於藝術的一切內涵,都以人的意志與時代口味的選擇為轉移。
如果本篇文章能夠對班克斯做出半點解讀,那麼這種解讀也會被約定俗成的自毀。這種「自毀行為」巧借「班克斯」這一符號的植入,則像是一種安全機制,監察著任何自作多情、自命不凡的行為。
米蘭·昆德拉曾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一書中提出「刻奇」一詞,大意為自我取悅、自我迎合。這些藝術市場的存在,在班克斯一系列作品的嘲弄中,顯得像是大型的消費社會刻齊劇場。
劇場中的每一個人,多指西方中產階級,都在藝術品的消費中滿足自己對符號的空洞的崇拜。這種崇拜因為真誠的懸置,變得對純粹作品具有侵略性。這種侵略性,又恰好是班克斯借作品加以反抗的。
班克斯的作品多以塗鴉形式呈現,這些作品畫在街頭角落,是不屬於誰的。這個時候的作品,自然呈現,自然的被欣賞,它是自由的,也沒有被用來標榜什麼。可是資本持有者竟然拿去拍賣,並且肆意裝點自己的欲望需求,作品從自在物淪為了工具性的附屬品,這讓一個生產性的藝術家如何忍受?
他的一切創作又似乎在表達他對這個消費社會的憤怒。他嘲笑著這個消費社會中的虛偽的人與行為,也呼籲著世界主義般的人道立場。
當刻齊與符號崇拜聯手,作品似乎就被人類欲望與金錢交易染上了不同色彩的濾鏡,遠離著它最本真的面目以及它被創作的初衷,就像戴上了鐐銬,變得不夠自由。
「班克斯,28歲,白人,休閒得不修邊幅——牛仔褲,T 恤衫,一顆銀牙,戴著銀鏈子和銀耳環……
他從小叛逆得很,讀書對他來說沒什麼意義。他曾經被退學,甚至因為犯罪而坐牢……
他從 14 歲開始塗鴉創作,因為塗鴉給了他表達的機會,能讓他好過一些。」
如此貧瘠的個人信息被用來當作宏大藝術的符號來崇拜,恰好實證了藝術在消費社會裡的商業行為中的空洞性,那麼既然如此空洞,為何不去破壞?這也許是班克斯作為一個不表態的藝術家的創作動力。
在藝術與社會聯繫不斷加深的過程中,到底是班克斯在被整個消費社會利用,還是班克斯在以這個消費社會為底色而進行創作?這是個值得人深思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