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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總論
本想好吃懶做地把宋、明、清三個朝代放在一起講述,因它們雖然在政治、經濟和文化上各有側重,但在制度上卻有一致性。但最後,本文還是放棄了這個思路,分為三個部分來詳細敘述。
錢穆老先生在書中講,宋代是中國的歷朝歷代中較為貧弱的,政治制度也是最最沒有建樹的一環,一切因循承襲唐代的建制,偶爾迫於外部環境的壓力稍加塗抹,便草草執行下去。「宋之於唐,好像東漢之於西漢,有事而無政,有形勢推遷而無制度建立。」
宋代的中央政府
一言以蔽之,宋代的中央政府是不像樣的,這固然有其歷史原因,但也不影響我們後來人對它的評價。宋代分割了相權,門下、尚書兩省不再預聞政府的最高命令,這分化了宰相的行政權。皇帝又將財政大權歸於戶部、鹽鐵、度支三司,剝奪了宰相對財政的掌控,這分化了宰相的財權。政府又添置了樞密院獨管軍事,這分化了宰相的軍事權。因此,我們可以說宋代宰相擁有的權威已經大不如前了,「三公坐而論道」的日子也一去不復返了,這也是宋代中央組織最為後人詬病的地方。
雖然相權孱弱,但我們總要以歷史的眼光去看待問題。錢穆先生說得很是到位:宋太祖趙匡胤本來是一個「御前都檢點」,也就是皇帝的一個侍衛,突然一夜醒來黃袍加身,自然要鞏固他的地位。宋太祖並非是第一個糊裡糊塗被擁立的皇帝,五代十國天下大亂,幾十年間完全是軍人執政,軍隊讓誰當皇帝誰就是皇帝,因此這種皇帝也顯然沒有什麼威信可言。及至趙匡胤當了皇帝,天下漸趨一統,自然要抹除掉五代十國那個時候亂世的樣子,因此增加皇權就成了當務之急。皇權增加,相對的相權自然就要衰落下去,這是在評議宋代中央組織制度時必須要掌握的背景。
雖然宰相處於弱勢,但我們也不能就說宋朝是一個黑暗專制的朝代,它仍舊保持著自宋太祖以來「優假士人,不許誅戮朝官」的家訓,也仍然有南宋快要亡國時對寧宗隨意批下手令時「事不出中書,是為亂政」的批評。因此錢穆先生在書中總結道:「宋代制度之缺點,在散、在弱,不在專與暴。」
講完相權,再說監察。漢代的監察全在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外可監察政府百官,內可監察皇親國戚,其權力是完整的。唐代則單獨設置了一個御史臺,其職權就只能監察政府,而不能監察皇帝了。但政府中仍有可以監察皇帝的官職,這種官叫做「諫官」。當時皇帝朝會之後遣散百官,獨留宰相深談,此刻便有「補闕」、「拾遺」之類名頭的諫官在側提出意見。「補闕」是補充皇帝意見中的缺失,「拾遺」是提醒皇帝遺忘的成例或者律令,總而言之他們的官位都很小,因此可以直抒己見而不怕承擔責任。同時,很多宰相無法直接對皇帝說的話也可交由他們去說,即便說錯惹得皇帝生氣也不會責罰他們,因他們本就是專門為皇帝提出意見的。如此,皇帝的錯漏便有人糾正,皇權和相權之間也有一種微妙的平衡。
到了宋代便又完全是另一種情況了。宋代的監察機關獨立,不屬於政府序列而屬於皇帝管轄。然而諫官的本職工作在於糾正皇帝而非糾正政府,宋代扭轉了這一職位本來的用意,將其置於政府的對立面。宰相說的話,這些人總要挑一些地方進行反駁,因此政府便和監察相互攻擊,皇帝反倒沒有人監督了。當然,宋代也並非沒有想過改革,但祖宗積弊太多。皇帝專權而言官掣肘,致使「範仲淹失敗在前,王安石失敗在後」,這場改革終於沒有繼續下去,宋代的中央政府制度也就一直承襲了舊制,沒有隨著實際形式進行改革。
宋代的地方政府
宋代的地方政府相比於中央政府更加失敗,主要失敗在兩個方面:一是地方官員的冗餘,二是地方財政的薄弱。
宋代的地方政府和唐代類似,分為「路」「府、州、軍、監」「縣」三級。五代十國以來軍人執政,地方的長官幾乎全是軍人,宋太祖杯酒釋兵權之後不再允許軍人執政,把地方的行政長官統統置換成文人。這些軍官仍舊保留著勳爵,在都城也有大宅厚祿,只是不讓他們插手地方事務,他們也樂得如此。中央派去地方的官員一般叫做「知某某州事」或者「知某某府事」,須注意到他們本來是中央的官,只是外派到地方暫時管事,本質上是一種臨時的差遣,而非長期性的任職。令人忍俊不禁的是,後來「知州」、「知府」、「知縣」卻成了正式的官名,這其實是不符合名義的。
然而,知州和知府畢竟還是中層地方官員,上頭的每一「路」還有更大的行政長官。唐代每一「道」的首長叫做「觀察使」,宋代每一「路」的首長則叫做「監司官」。如果單單是名字有所改變是不值得一提的,然而此處必須要指出的是,宋代每一路的監司官有四位,分別是帥、漕、憲、倉,分管兵工民事、財賦轉運、司法獄訟、倉儲水利。此四名官員地位相等而僅僅分管不同,在人事上均有影響,這也導致下級地方官場更加混亂,人事制度汙濁不堪。
地方官員的冗餘已經講完,第二點就是地方財政的薄弱。宋制,地方財政全數要押解中央,地方則不留分毫存蓄,全靠每年中央統一調撥。此種制度下中央集中軍權、集中財權,地方則日益貧弱,雖然一定程度上防止唐代藩鎮割據之隱患,但只要中央有失,則全國將土崩瓦解,難以組織有效的抵抗。且看「唐兩京俱失,然州郡財力富厚,糧餉足備,足以各自為戰」,而宋則一蹶不振,就此江山易主了。
宋代的選拔制度
宋代的選拔制度和唐代一樣,屬於科舉制度,且相比唐代更加嚴格。對於宋代選拔制度的評述,我要講一些我與錢穆先生相異的觀點。
其一,錢穆先生認為,唐代門第勢力是如日中天的,科舉考試應考的大多是門第子弟,因其有家教薰染且涉獵政治掌故,故一旦從政便如魚得水。及至宋代門第衰落,應考多為窮苦學生,除卻文選詩賦和經籍典故之外對政治傳統茫然無知,實際操作起來不免生格,對政治本身沒有裨益。
【我對錢穆先生觀點的批評】我對於錢穆先生的觀點是有不同意見的,須知一國政治並不因為世家大族子弟的「早慧」變得更有效率,也絕不會因為寒門子弟的「稚嫩」而拖累進步。秉持客觀的視角,世家大族的子弟可能在政治手腕方面略勝一籌,但更加存在著無數裙帶關係和腐敗勾當。遍覽中國近代史,民國時期蔣宋孔陳四大家族算得上大族,可為國家政治制度做了多少貢獻呢?政治世家把持上層,社會階級不斷固化,是要出大問題的。錢穆先生是跟隨國民黨去臺灣的學者,也是近代史的親歷者,他不會不知道這個問題,但也許是他被國民黨邀請去講演,總要說一些好聽的,因此書中觀點著實有失偏頗,這是值得批評的。
其二,錢穆先生認為宋代的科舉制度過於嚴密,不利於真正選拔有用的人才。他說唐代考試有「公卷」之制,考生把平日詩文成績送至中央,未考之前已有很多名士獲得了客觀的地位。唐代考試還有「通榜」之制,據社會及政府先輩輿論來拔取知名之士,卻不專憑考試之一日短長。宋代則「糊名」之制,遠比唐代嚴格,故有主考官存心要錄取他平日最得意的門生從學,而因為糊名尋覓不得該人試卷導致落第,反而得不到政府的真才。
【我對錢穆先生觀點的批評】我對於此觀點也是不同意的,匿名考試並無不妥之處,反而是所有制度當中最最公正的。我支持荀子的「性惡論」,且往往認為我們須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一項制度中的紕漏,方可使制度在實踐中不至淪喪。如每個主考官都欽點他最得意的門生從學,則人身之依附必成,自黃髫至弱冠,哪個學子有學習之心?怕是都想盡辦法討好師長,從中獲得一些將來考試的私利,不正之風大行其道,如是則學將不學,考將不考,終至國將不國之境地!
宋代的經濟制度
宋代的經濟制度大都沿襲唐代的兩稅制,並無些許創新之處,卻漸漸顯露出兩稅制的弊端。
本來兩稅制度,就是把一切賦稅項目都歸併成簡單的夏秋兩稅,便於政府統計。按理來講,因所有的稅賦都合併一體,政府本不應重新收取額外的稅種,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都「忘記」了兩稅制的初衷,於是「租庸調」裡面的種種賦稅又都於老百姓的頭上,形成了新的沉重負擔。
同時,宋代還有一種「差役法」,是從五代十國時期延續下來的一種習慣。五代時期,軍隊每到一個地方就要地方出錢出人出力,而又沒有相應的稅賦制度,只好臨時找到當地的領袖,問他們要財物要勞力,當地的豪紳也都不敢違逆,於是這些地方領袖就變成了專門對上頭辦差的人。這樣下去三五年,最大的鄉紳就被軍隊吃用垮了,於是軍隊又去找另外一個。這種制度沿襲到宋代,就是「差役」,地方上面永遠沒有一個特別興旺的家族了。
這種制度使得地方經濟凋敝,自然有一種力量對它進行變革,王安石就是代表之一。他擬定了一個「免役錢」的法子,叫地方出錢,每家攤派,如此可免去地方私家為政府辦差導致的破產情形。錢穆先生說「與其擇肥而噬,一家一家排著次第破產;不如平均攤派,為害轉輕。」最後這項變法終於推行了下去,直到清代中國也再沒有過力役。然而正因為沒有役,人口便不需要詳細計算,後來便漸漸只關心土地而不再關心人口,正如書中所說「一個國民,只要沒有田地,不應科舉考試,不犯政府法令,便可以終身不與國家發生絲毫的直接關係。」可以說,正因為切割了國民與國家,這項制度是危險的。
宋代的軍事制度
錢穆先生說,宋代的軍事制度要算作中國歷史上最壞的兵制了。但我們必須知道,無論多壞的制度,總是由當時的歷史背景和社會環境造成的,因此仍不能過分責備當時的政府。
唐末天下大亂,及至五代十國仍然藩鎮割據,兵亂仍頻,以至於全民皆兵,無人念書了。這樣的軍隊當然是沒有戰鬥力的,不能上陣打仗,便只能當勞役來用。當時只要有人當兵,他的臉上就要被刺字防止他逃跑,稱為「配軍」,梁山好漢大多數就是這樣的人。到了宋太祖黃袍加身,他有心整理兵制,卻因積重難返,只能在這些軍漢裡面挑一批符合條件的另外編成一隊,稱為「禁軍」,剩下來的老弱便叫「廂軍」。禁軍是用來退敵作戰的,廂軍則在地方上充當勞役。
至於宋政府為何不裁兵復員休養生息,卻著實是當時形勢所逼。當時遼國虎踞北原,而宋建都開封又向北平原一片,無險可守,便不得不養兵來充當國防力量。至於遷都則因當時形勢所迫而無法為之,北方經戰亂經濟凋敝,糧食補給全賴於南方水運而來。當時從開封通往洛陽的汴渠因為戰火損壞不能使用,陸路運輸又太過艱難,沒有能力把糧食從開封運往別處,因此就建都在黃河邊的開封,無力再尋一個國都了。
宋代因為國防需要而囤積重兵,但又因崇文抑武,不欲蹈五代覆轍,因此「養兵而愈不得兵之用,又沒有退役制度,導致愈養愈多。」兵多了卻沒有戰鬥力,是以年數增加而兵疲將怠,卻因兵卒龐多而益加驕橫,須時時優而教之。於是相應文官又要增加,終至「冗兵」和「冗吏」並行,使國家積貧積弱,難以扭轉頹勢。
宋代制度評述
簡而言之,宋代是一個在風雨飄搖之際立國的時代,是一個飽受軍卒動亂而重文輕武的時代,是一個努力求變卻積重難返的無奈時代。我們不能因宋代貧弱而簡單地說政府無能,更不能因為最後無甚建樹而否定當時的艱苦和努力。正如錢穆先生在書中所說「因為宋代的緣故,從唐末五代如此混亂黑暗的局面下,文化又慢慢復興。」
雖然宋代的弊病很多,在矯正唐末的錯誤制度時又衍生出許多其他的錯誤,但我們不能就單怪宋人。中國在唐代末期的窮兵黷武下仍然沒有垮臺,中華文化仍然綿延傳承,還出現了宋詞這樣的瑰寶和理學這樣的思潮,這些成績都要歸功於宋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