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準確地說是前天凌晨,成都MC「爆」了。
成都MC是圈內聞名遐邇的堪稱成都標杆Gay吧,也是成都最大的一家同志服務場所,全名為MC Space 滿舍,裡面有酒吧,也有浴室。開業以來,每逢周末節假日,成都MC都會人頭攢動,熱鬧非凡。除了圈內人,MC還曾接待過不少大腕明星,像金星、高虎、滿文軍、李冬田、鄒凱等等。
因為中秋大假的緣故,這幾天成都MC接待了來自全國各地慕名而來的圈內人,每天晚上MC都會湧入了上千名來自全國各地的Gay。這種「打湧堂」的境況原本也是意料之中,在肌膚摩擦的擁擠、微醺或沉醉的酒精、曖昧的音樂以及雜糅其間的荷爾蒙的刺激之下,然後上千人的MC就充斥著一簇一簇的捉對啪啪。關鍵是,許多啪啪並沒有採取必要的衛生防護措施,甚至「抹點口水就進去了,無油無套」。
10月3日,凌晨1時左右,MC以打掃為由驅散了上千名正在嗨皮的客人,在圈內率先引爆輿論。接著,關於MC傳聞、圖片以及視頻開始大量見諸網絡,第二天從微博開始,圈外輿論開始發酵,儘管微博以及其他一些網絡平臺隨即對MC相關帖子和內容加以限制甚至封禁,但MC事件已經成為輿論熱議的公共議題。
有網絡自媒體稱,MC事件的源頭是因為經人舉報10月1日有HIV攜帶者在MC浴室無安全防護下與陌生人發生啪啪,預計感染13人,在3日釀成公共衛生危機事件。
毋庸諱言,MC放任了顧客肆無忌憚的高風險性行為。在新冠病毒疫情還在繼續的時期,上千人擁在幾乎沒有衛生防範的酒吧、浴室;更嚴重的是,來自全國各地的Gay們幾乎沒有採取任何必要的安全防護措施就發生陌生人之間的啪啪,而且不乏群啪,恐怕不止被曝出的1名Gay攜帶HIV病毒,因此整個MC不知道有多少參與了啪啪的同志會中標。
所以,據說成都疾控中心連夜派人趕去加班檢疫。
討論這件事之前,先表達一下態度。
1、雖然中國社會99%的網絡舉報都是齷齪的、下作的、無恥的,但是舉報MC有攜帶HIV的Gay亂啪還是值得肯定。在雙重疫情高風險情境下的無任何安全防護措施的亂啪在任何社會語境下都應當舉報。
2、MC停業整頓,無論是被勒令,還是自覺行為,都是應該的,也是必要的。釀出如此大規模的男同志群啪事件,MC經營方難辭其咎,如果造成公共衛生災難,甚至應該依法承擔刑責。
3、給成都疾控中心點一個贊,他們連夜趕赴現場加班檢疫,不僅是盡忠職守,關鍵是難能可貴。
4、微博及網絡平臺對涉及具體場面描述的貼子有所限制也沒有問題,儘管99.9%的其他情形下,它們的限制和封禁是齷齪的、下作的、無恥的。
表態完畢。下面談談成都MC事件中的責任以及對後續事態發展的擔憂。
首先,成都MC開設了12年,多年來每逢周末節假日都會「打湧堂」,因此對於昨天發生的群啪事件成都MC有不可推卸的經營責任。經營方應該預計到中秋長假會有眾多來自全國各地的Gay湧入MC,也應該預計到會有更多的Gay會啪啪。既然能夠預計到,MC經營方就應該事先做好準備,提前擬定並部署預案。成都MC在「停業整頓」的公告中,坦陳了「熱水及一次性必需品供應準備不足」,這是導致大量陌生人間的啪啪幾乎無任何安全防護措施下進行的主要肇因。此其一。另外,成都MC應該對半年多的新冠疫控解禁後的第一個中秋長假期間可能湧入超量的人流加以限制進入,當湧入的客人達到警戒線後,保安就應該阻止更多的客人入內。此其二。
問題是,如果沒有人舉報成都MC在中秋夜有HIV攜帶者無套亂啪,整個中秋長假,成都MC恐怕每天晚上都會如此「盛況空前」。
正如李銀河在20多年前曾經寫過《同性戀亞文化》一書,中國的同性戀亞文化一直都是客觀存在,而且有自己的亞文化圈(俗稱同志圈)。成都MC作為圈內聞名的標杆Gay吧,吸引了全國各地的男同志前來,無可厚非。
但是,由於社會對同性戀議題諱莫如深,導致諸如成都MC這樣的Gay吧其實是處於缺乏必要法律保障和規範的野生狀態,因此導致Gay吧內的衛生、健康、倫理、安全等難以得到規範和引導。成都MC開業12年,其實也就是野蠻生長的12年。
應該說,成都MC能在成都野蠻生長12年,並成為圈內的標杆Gay吧,與相對寬鬆的政策環境不無關係。從這個角度來說,成都的城市管理是值得肯定的,點一個贊。
但是,寬鬆同時也意味著管理的缺位。由於中國社會缺乏對同性戀亞文化圈的權利的承認,沒有相應的立法保障其權利,同時也就沒有了依法加以規範和約束的基礎,造成的現實就是,如果管就管死,如果放就容易放亂。從某種意義上,成都MC之所以在中秋長假期間吸引全國各地的Gay們前來打卡,與其他一些城市管得太死不無關係。而成都MC這次被人舉報曝出有HIV攜帶者亂啪,相似的情形大概率不會僅僅這一次,更多次只不過沒有人舉報而已。從某種意義上,這也印證了「一管就死亡,一放就亂」的讖語。
對Gay吧加以管理,就必須首先承認同性戀者的權利,同性戀亞文化圈的權利。權利對應的才是責任,法律在保障權利人的同時,也就有了規範和約束權利人應予承擔和遵從的責任。社會學的研究反覆表明,對於必然存在的亞文化圈,法律不承認其權利的後果必然是促使其活動的地下化,從而失去對它的管控。美國社會近一個世紀前曾經頒發過禁酒令,其後果就是販賣私酒成為黑社會和犯罪團夥的主營業務,政府也喪失掉稅收。而一旦廢除禁酒令,美國社會就能對酒精經營加以管理和限制,例如,美國大多數州是不允許向21歲以下青少年賣酒的,這項限制令就執行得很好。
如果立法承認同性戀者的權利,承認同性戀亞文化圈(同志圈)的權利,全國的男同志就不會,也不必湧到成都來,成都也不會,不必成為「腐都」。同時,社會管理部門也能對成都MC的運營加以管理和限制。例如:禁止18歲以下青少年進入;禁止超過額定人數進入;定期衛生檢疫,甚至派駐衛生官員;在經營場所安裝保險套自動販售機;允準最好鼓勵社會團體進行安全性行為、預防HIV等主題的宣傳和公益性質活動……
擔憂什麼?擔憂成都MC事件之後,迫於輿論和問責壓力的相關部門放棄寬鬆政策,驟然收緊,對Gay吧一類經營場所進行大力整肅,成都或許就此脫掉「腐都」的名號,但同性戀亞文化圈就只能被驅趕到更加隱秘的地下活動,如男同志們在公園、公廁尋覓心儀的對象。要知道,中國人民大學潘綏銘教授1993年主持的「中國男同性戀的調查」就揭示出,其時每個城市幾乎都有隱秘的男同性戀交往場所,圈內人大體都知道,而圈外人往往無從知曉,這些交往場所就是公園的某個角落,某些公廁。
Gay吧的出現和發展,本質上就是社會的一種進步。成都MC被舉報,被曝光,被熱傳,許多人才恍然發現Gay吧竟然如此混亂不堪,而事實上,當一個亞文化圈真正在地下活動時,更加的混亂和野蠻是圈外人根本無從得知的。心理學、生物學和醫學的研究反覆反覆反覆地證明,人群中的同性戀者有恆定的比例,與社會承認與否,法律允準或禁止與否都沒有關係,它是一種生物現象。視而不見不表示它不存在,加以掩飾也不表示就此天下太平。成都的個別高校成為愛滋病的「重災區」,背後到底原因何在,我作為一名性心理學的老師,以及熱切的關注者也不明就裡。
至於成都MC的群啪,圈外人也不必莫名驚詫。在暗夜擁擠的酒吧、浴室,置身在其中的男同志其實就置身在社會心理學謂的去個性化情境之中,個體的自我意識被削弱,性和侵犯的本能被激發和放大,在加上酒精、音樂和他人的撩撥,一個平時審慎自律的男同志也大概率可能會卸下心防投入到瘋狂的陌生人亂啪當中。異性戀如果置身在類似的去個性化和曖昧的情境之中,諸如某些KTV、酒吧包間裡,陌生人之間的亂啪也同樣時有發生。
當然,從中國現有的刑法來看,任何群啪都涉嫌「聚眾淫亂罪」(刑法第三百零一條規定),具體的司法解釋是:「是指糾集三人以上(不論男女)群奸群宿或者進行其他淫亂活動。而且,參與者必須是自願的。」因此,MC的群啪確實涉嫌「聚眾淫亂罪」,不過該罪只追責「聚眾淫亂的首要分子和多次參加者」,MC的群啪是情境之下情難自已的自發行為,沒有「首要分子」;同時,也難以舉證「多次參加」(法律要求至少3次及以上才構成「多次參加」)。所以要把成都MC的群啪參與者歸入此罪,其實殊為不易。
法律風險最大的反而是成都MC的經營者,細捋起來,涉嫌好幾項罪名。希望他能提前請好律師,做好應對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