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轉,美人已逝,獨留玉梳青絲,只佔片雲,寂寞空對,雖自是一番團圓,但青玉漸老,塵封石化,可惜也不是當年模樣。
收藏有時是一件傷感的事,古代閨房頭飾亦是如此,有些藏品的心思當如貓一般敏感,草長鶯飛,豪情滿懷之時,玉梳圓潤自然,清新沁人;感嘆世事無常、人生飄零的時候卻是稚澀晦暗,廖然傷情。
歷數幾件歷代和田玉梳,梳靜靜地躺在虛空之上,忽然間想起了它千百年前的主人。收藏者相信美的東西有其獨特的生命美學和內在律動,玉尤為如此,如此精美曼妙的玉梳當屬那個絕色清涼的女子。
遙遠的事情雖然不可追溯,但收藏者同樣堅信,透過玉梳晶瑩的梳齒,似乎看見了也聽見了那個青絲如瀑的故事和聲音。
有的玉梳花好月圓,有的玉梳雲紋鳳翔,每隻玉梳呈半圓形,無論怎樣的寓意和紋飾,合起來正是一個輪迴,玉梳造型規整,玉質細膩,沁色自然,外雕有雙鳳回首,兩鳳相連,雲紋深深,青絲難忘。
古人對美女的標準,不外乎一頭秀麗烏黑的長髮,髮髻高聳的背後,更有每日清晨陽光雨露之中的耐心梳洗吧。古人煞是耐住性子,如此精巧細緻的玉梳在青絲間穿梭勾勒,自上而下,自前而後,一次次的如瀑飛流便是日常的全部生活吧。
人養玉,玉養人,玉梳便與那頭青絲相濡以沫,閒坐香閨。
玉梳的悠久,可以追溯到遙遠的新石器時代,山西襄汾陶寺遺址,東北紅山文化遺址,浙江的良渚文化遺址中都出土過一些玉梳。可以想像那個冷兵熱血的時代,男兒愛青銅,女子配玉梳是何等的高貴雅致。
到唐五代時,和田玉梳就比較流行了,更是浸透在那些寬袍大袖熱衷美學的唐人骨肉之中。在工藝製作方面,商周時期就已經很注意玉梳造型的美觀。春秋戰國時候,玉梳工藝則更加成熟,用料十分講究。戰國時期的中山王族墓中所出土的玉梳就非常精美。似乎可以斷定,青銅玉和田是那個熱衷青絲的時代主流。
玉梳當贈美人。元代詩人姚燧曾填過這樣一曲詞牌,名曰《虞美人·玉梳贈內子》:「相輝瑜珥瑤釵鳳。寶翼蜻蜓動。新妝又得水蒼梳。人道秋風何物不瓊踞。人無玉質容何害。玉德斯堪愛。尚慚猶未十分全。聽取明年環佩戛?」
這曲詞牌若論藝術性自然比不上柳永秦少遊的婉轉細膩,但卻明白如話,從贈送妻子玉梳言明其功用與苦心,平實無華,天然無飾,卻也賺足了顏色。
宋代詩人劉克莊曾寫《池上對月五首》抒懷,其一曰:「初插玉梳小,徐妝粉額新。烏啼風露冷,娥始現全身。」這首絕句清新靚麗,以景入情,卻也無意間說明即使到了宋代,玉梳在尺寸上還是相當袖珍的,這一方面是因為古人的雅致情緒,另外一方面大概是古人也比較享受一個玉梳繞頭的情趣。
另一位宋代詩人史彌寧有關玉梳的描寫則是相當打趣了:月殿雙鬟整鏡臺,俄然拂下玉梳來。失驚怕觸姮娥怒,走奔人間不敢回。這對粗心的丫環想是嫦娥的侍從,為其整理梳妝檯時不小心將玉梳遺落人間,為避免責罰,竟也私入凡塵,黃鶴一去不復返。想來這玉梳當是蟾宮最愛,不然就是丫環思春,借個由頭開溜罷了。
古代詩詞中對玉梳的描寫,最傷情的怕是唐代大詩人元稹的《六年春遣懷》詩有云:「玉梳鈿朵香膠解,盡日風吹瑇瑁箏。」這組詩表達的是元稹對亡妻的思念之情,詩人寫這組詩的時候,正是他因得罪宦官被貶為江陵士曹參軍,特別需要得到精神支持之際,偶檢舊書,重溫亡妻在往昔艱難生活中所給予他的關懷體貼,想到當前孤單無援的處境,不能不百感交集,黯然神傷。
玉梳是一種難得之物,經過中國幾千年文化的積澱,玉梳不僅僅是過往歷史中某個美人的遺物,更是記載文化與歷史的藝術品,它是有靈性的,是潛藏於心扉最底層的必然心情,是一種至純至美的人格理解和生活昭示。它的力量是溫潤而無限的,它的表現是柔韌而高雅的,它可以演繹歷史,能夠詮釋哲理、關懷生命和升華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