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故鄉——祖母

2020-12-15 文人峰子

01

就這麼一點淡薄的思緒了,就這麼一絲微弱的記憶了,該留住了,該記住了……

不然,它們都將遠逝,都將消散,像一汩涓涓的流水一樣,像一絲嫋嫋的炊煙一樣,去了,不再回來……

02

那年,祖母來蘭州的時候已經是83歲了。

當初把祖母從那個遙遠的山溝裡往城裡面接的時候,就很擔心,祖母年事已高,身體又沒有多硬朗,再者從那泥泥土土的山溝裡生活了滿滿一輩子的人了,突然之間接到城市裡生活,水土不服倒是一個方面,一下子來到了都市裡這個擁擠、狹隘的地方,改變了生活環境,心理上還能不能接受,都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更何況,四鄰八舍的老鄉們都比較反對,怕祖母有事,畢竟在老家裡安然自在。好在祖母在我接她進城的這件事情上比較樂意,說山裡面窩了一輩子了,實在是窩夠了,都這把年紀了,快死的人了,還怕什麼呢,也倒想出去看看呢,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個啥樣子的呢。

於是我如願了,作為祖母的大孫子,我雖然心裡也很擔心,但終於如願以償,可以和祖母一起生活了,可以在她餘下歲月裡,了卻一份自己的心意,陪陪她老人家了。

車子輕快,雖然路途遙遠,但心情舒暢。一路上我怕祖母暈車,幾次三番地讓祖母睡一會兒,休息一會兒,可祖母哪裡睡得著啊,不住地望著車窗的外面,時而沉默不語,時而向我詢問這個,詢問那個,好像沒有一絲的睏倦和疲憊。

正直初夏時節,遠近的山巒草木綠綠鬱郁,飛也似的向車後划過,悄悄地消失在遠方。

03

是的,祖母自從很小的時候,就生活在隴南的這個貧瘠而閉塞的小山溝裡。

說句實在話,我的這個老家,實在是太偏僻了,記得有一年我攜帶妻女回老家,臨近老家的時候,柏油路早早地就沒有了,開始走泥土山路了,道路崎嶇,山大溝深,再加上秋雨過後,進山的道路泥濘不堪,車子再也沒法繼續往前行走了,只有停靠在遠房的一位親戚家中,徒步進山。也不算太遠的山路,卻走得十分艱難,好不容易回到老家的時候,天都已經快黑了,一家三人摔得滿手滿身的泥土,惹得大夥笑個不停,一路上,小女兒嘟囔著嘴問了我好幾次,爸爸,你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做老家的?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做老家的呢?

我沒有辦法回答她這個問題,只能打趣地說這個問題嘛只能回去問你的太奶奶了,就這麼隨口一說,結果,小女兒還當真了,一次在一家人閒坐聊天的時候,小女兒冷不丁得問祖母:「太奶奶,你們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做老家的呢?又遠又難走」,結果就連祖母也是遲疑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沒有回答上來,只是用她那雙深陷入眼眶的眼睛望向門外的一層一層的山巒,若有所思,若有所憶。

可能祖母也是在思索這個問題吧。

我們究竟是怎麼找到這個山溝做老家的呢?這個問題後來一直在困擾著我,很久很久,期間聽到過老人們的傳說,但都沒有文字記載和其它佐證,也就不了了之了,逃荒?避亂?遷徙等等等等的這些都已經不是太重要了,因為在黃土高原這個歷經了億萬年歲月積澱的土壤裡,在歷經了億萬年風雨剝蝕的荒茆苦水之間,收納了千千萬萬個像我的老家一樣的村落,生活著千千萬萬個像我的祖母一樣的人們,也同樣是千千萬萬個像我這樣的走出大山深林,離開父母親人,去追求另一種生活的浪子們心中所夢繞魂牽的地方。

04

在外面千辛萬苦,累年累月,終於打拼出了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

這雖然在好多人的眼裡面微不足道,但對於我以及我的老家的親人們來說已經是很不錯的了,而我也知足了,先是從山裡面接來了父親母親,如今在我和父親的再三斟酌下,讓我的祖母也安全地來到了城裡,可算是比較圓滿吧!

祖母來到了城裡,在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下生活,一開始顯得有點拘束,在家裡坐立不安,這個也不敢摸,那個也不敢碰,但完全可以看得出來祖母是很是開心的、很是好奇的,成天樂呵呵地,在父親的悉心照顧下,再加上祖母也時不時的幽默,一家人其樂融融,而我也會在工作之餘陪祖母外出,去去公園,去去街上,去去黃河邊,凡是能轉悠的地方基本上都去去。

記得有一次陪祖母去爬五泉山,偌高的山,諾遠的路,祖母都願意徒步走著,不願意乘車,雖然年紀大了,但腿腳極好,這山可比老家的山要高得多了,只是路要好走一些,雖然陡峭,但有數不盡的臺階,彎彎曲曲地,風景也非常美。爬了一輩子山路的祖母興味十足,在我們的陪伴下竟然徒步爬到了半山腰,這讓我們又驚奇又擔心,而祖母則一臉的喜悅和不屑,在休的時候回頭望著山下密密麻麻的高樓大廈,熙熙攘攘的行人車流,望了好久好久才嘆息說:這地方可真大啊!直至後來的好長好長的時間裡,就包括現在還時不時提起來說蘭州城可真大啊!人可真多啊!黃河可真寬啊!都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大的水,就連紅河的水也都沒有那麼多,還老是自言自語地說,那麼多的水,到底是打哪兒來的呢?那個叫什麼山來著?可真高啊,比廟山梁可高得多了。

05

馬鞍子梁、對壩子坡,

廟山子頂上雁不過,

前川裡的河、後山裡的水,

紅河的水裡出神龜。

這幾句順口溜我小的時候也是經常說的,多半也是打祖母那裡聽來的,就說的是老家裡的廟山高啊,高得連大雁都飛不過去,紅河裡的水深啊,深得都有神龜出沒呢,以前老聽祖母一個人獨自念叨,但是自從祖母來過蘭州見過了皋蘭山、見過了黃河以後,似乎不怎麼再說了,一旦說道起來就只是說蘭州的山有多高啊,河有多大啊等等之類的,讓村裡其的老人們聽得一陣一陣地羨慕。

06

我的老祖先們究竟是怎麼找到這個山溝做老家的呢?我也至今沒有找到答案。

老家是三面環山,若不是有一條水溝能通向外面之外,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漏鬥,被山巒緊緊地環抱著,而我們的村落就在山谷的最底下,南面就是前面順口溜裡所說的廟山梁,西面就是馬鞍梁,北面就是對壩坡,這幾座高山起伏相連,只有東面留有一條很深很深的峽谷豁口通向外面的世界,小路坎坎坷坷,極其難走。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出門不是上山就是下坡,而祖祖輩輩們賴以生存的莊稼地就密密麻麻地遍布在這幾座山的山頂或者是山坡之上,每日的勞作也都是在這幾座山巒之上,一天好幾趟山路來來往往,也難怪生活在這裡的人們腳力極好,從不懼怕山高路遠,從不懼怕崎嶇坎坷。

數十年如一日不厭其煩地辛勤勞作,練就了祖母硬朗的身子骨和不在乎任何艱難困苦的性子來,在祖母的眼裡,生活本就是這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粗茶淡飯,簡衣素服,沒有什麼過多的奢求,也沒有什麼過多的希望,如果非要說有的話,也無非是祈求老天爺風調雨順,希望子孫們平平安安而已。自從十幾歲跟隨我的祖父來到這個山溝裡以後,就開始了這樣的生活,和其所有的人一樣,哪塊莊稼地在什麼地方,哪顆樹長了多少年了,哪裡的山泉水喝起來什麼味道,哪段路好走哪段路不好走等等等等的都瞭然於心,像刻在了自己心裡的一樣,似乎比這裡的大山還更了解自己。

07

生在陽間有散場

死歸地府又何妨

陽間地府俱形似

只當漂流在異鄉

記得好像是前年的事情了吧,有一個晚上平白無故地做夢,夢中見到了自己的祖父,那種慈祥敦厚的面容和神態,和那時祖父在世的時候一模一樣,真真切切地,祖父在一片金黃色的麥地的邊上採摘野梅子,而野梅子熟得正好,空氣中都瀰漫著香甜的味道,祖父大老遠地看見我來了,就脫下戴在頭上的草帽向我使勁揮舞招手,大聲喊著讓我快點過去吃野梅子,我特喜歡野梅子的味道了,就飛也似的向祖父的方向跑去,剛跑到跟前,卻發現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熟透了野梅子,祖父卻不再這裡,而是又站在另一個地方,同樣地向我使勁招手,喊我去吃野梅子,我又飛也似的跑過去,跟前面一樣只見到野梅子不見祖父,而祖父又站在了另外一個地方向我繼續招手,就這樣我在山坡與山坡之間跑來跑去,就是跑不到祖父的身邊,只見漫山遍野的麥子一下子全變成了金黃色的了,就連天空也變成了熟透了的麥子的金黃色,而在金黃色的麥地裡全是老家的人們,在彎著腰收割麥子,有健在的人們,也有去世了的人們,都在一起幹活,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而我的祖父也就這樣消失在了這些人群當中,再也找不見了,我一時悲慟萬分,便放聲大哭了起來……

不久便被一旁的妻子把我給搖醒了,詢問我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而我被搖醒來之後依然抽泣不已,一個勁得埋怨妻子推醒了我,一個勁地想重新回到夢境裡去,去尋找我的祖父。

直到現在我都遺憾那次的夢境醒來得太早,因為自從二十年前祖父去世以後,雖然也有時夢到過,但從來都沒有那一次能這麼地清晰、這麼真切地見到過祖父了。

而就這次的夢境,我也屢次向我的祖母提及,祖母也很悽然,一個勁地安慰我說那只是夢,那只是夢,因為這樣的夢她也不止一次地夢到過,說她夢到我的祖父就一直在我們的周圍,在山路上行走、在老炕上喝茶、在地裡耕種,在坡上放牧等等的,有時還抱怨她做的飯鹽有些多了,抱怨她晚上的火炕燒得太熱了,熱得都出汗了等等等等的。祖母一面說著,也是一面撩起衣襟不停地擦抹眼淚,因為她說剛看見的祖父一會會就轉身走了,留都留不住,也不告別,也不告訴是去了哪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來,惹得祖母夢醒後又難過都生氣。

「人死了以後啊,要去的地方就其實和活著的時候是一模一樣的,春天也是綠瑩瑩地、秋天也是黃燦燦地,一到了冬天也就白花花地」,祖母這樣說,因為老夢到和祖父在一起,在祖父的那個世界裡生活,在那裡還是能看到活著的所有的親人,並且還是能陪伴在們的身邊的,只是活著的人不知道,也看不見而已,和活著的人們一樣地勞作,一樣地吃睡,直到在活著的人們中間沒有一個人能再記住們的時候,他們才會煙消雲散,化成千萬粒塵土飄落,「唯獨不一樣的就是人死去了以後就再也沒有煩惱了,就再也沒有了活著的這種種的苦累了」 ,「唉!這樣說來,倒覺得對死後要去的那個地方還有點捨不得了呢」 ,祖母一面說著,一面嘆著,就像講一個奇怪的故事一樣,我也仿佛回到了小的時候。

08

走過一條在春天開滿了迎春花的小路,就到了我家的大門口了。

一到初春,冰雪消融,別的花木才開始萌動,迎春花的花蕾就早早地掛滿了那修長的枝條上,像過年時燃放的鞭炮一樣,蓄勢待發,只靜靜地等待著某一聲春雷過後,便噼噼啪啪地綻放了開來,一路上的金黃色懸掛在半坡上,像一片流金的瀑布,而這一切,我非常自豪地說,都是屬於我們家的,都是由父親、母親辛勤勞作栽植的。而更讓人驕傲和難忘的就是老家的大門口的那棵高大的老杏樹了,這棵年紀久遠的老杏樹給我的童年不知增添了多少的樂趣和滋味,從我記憶開始到如今一直都存在著。老家閒置的院落已經破敗不堪了,但這棵老杏樹是越長越壯實、越長越大了,如今的樹幹都粗到一個成年人根本就抱不過來。春天,微紅的杏花開滿了樹梢,像一朵彩色的雲一樣,掛在我家的屋脊頂上,花香濃鬱清澈;不久花瓣如雪一樣飄落後綠色的葉子又密密麻麻地冒了出來,再後來就結滿了指頭蛋大小的杏子,杏子越來越大,慢慢由綠變黃,一到了夏末,金黃色的杏子,像寶石一樣掛滿了枝頭,讓過往的人們垂涎三尺,而我幾乎一有空閒,就爬上這棵高大的老杏樹,一面偷聽鳥雀們歡快的鳴叫聲,一面盡情地摘吃香甜可口的杏子了,而這棵參天大樹,就是我的祖母剛到這個山溝裡來的時候就栽種的。

祖母也喜歡吃杏子,一次和祖父幹農活路過這個地方的時候,就把兜裡吃剩的幾粒杏核埋在了這裡,誰成想如今都生長成這麼粗大的一棵樹了呢,好幾十年的時光,杏樹越發地健壯了,而祖母卻越發地衰老了,唉!這就是世事啊,生生息息地,榮榮枯枯地,真希望祖母能夠健康長壽,不要那麼過早地衰老,過早地逝去,但這世間萬物,均有定數,就跟父親說過的話一樣,草木生靈,一波一波地生來,又一波一波地逝去,那就對了,沒有什麼好遺憾的。

先前很是不理解父親的這些話,現在想起來似乎越來越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09

終究是在農村裡生活了一輩子的人啊,祖母在城裡生活了一段時間以後,就漸漸地感到厭倦了,成天到晚的光亮和無休無止的喧鬧聲,幹擾得祖母老是休息不好,我們把祖母儘量安置到僻靜的房間裡,再用厚實的窗簾遮住窗戶,還是不行,說床太冷,沒有老家的火炕暖和,我們又買上電褥子鋪上,不久又嫌睡不慣電褥子,口乾舌燥的。反正是渾身的不舒服,也愈來愈思想起老家來了,剛開始的時候還不敢多說,怕我們不理解,徒給我們增添煩惱,只是偶爾提提老家的事情,我們也沒有在意,又過了不久,越來越頻繁地提起老家的話題來,向我們一再地打聽老家裡的訊息,問問家裡現在怎麼樣,地裡的莊稼又如何,還不時地擔心起我的兩位老家叔叔的生活來,父親這才慢慢地看出了端倪,幾次相勸,都無法打消祖母想回老家的念頭,以前還很樂意讓母親陪上去外面散心,現在外面也不愛去了,說吵鬧得很,又沒有認識的人,說不上話,晚上了連一個星星的影子都見不著,聽不見狗叫聲和清晨悅耳的雞鳴鳥啼聲了,成天地坐在狹窄的陽臺上向窗外張望,甚至成夜成夜地睡不著覺,看得我們都心急如焚,無奈,只好又和老家的叔叔們商量後決定再送回老家,一聽到這個訊息,祖母這才又放下了心來,天天地掐算著回老家的日子。

10

在我們老家那裡,尤其是祖母她們那一代人年輕的時候,人們的生活都比較固定,活動範圍都相對狹小,不像現在的人們五湖四海地到處流動,今天天南,明天海北,朝夕之間就可以奔走於大老遠的幾個地方。那時候的人們出遠門的機率很小很小,成年累月地廝守著自己那點貧瘠的田地度日,這也許就是咱們的老祖先們一代一代流傳下來的生活方式吧。

就連婚嫁迎娶都是在不遠的周邊的村落之間互相結合,這就形成了老家那裡幾乎周邊的村落裡的人都有親戚,一個村落盤結著一個村落,一個村落又盤結著另一個村落,走到那裡都能攀談上親戚,溫暖而親切。

而唯獨祖母不像村上別的女人一樣來自於臨近的村落,是來自於非常遙遠的隴西,隔著千山萬水來到了這裡,這就導致了我們家的親戚比別人家的親戚要少了許多,其實也不是說比別人家的少,而是祖母的娘家實在距離我們太遠了,不可避免地就走動少了許多,走動少了也就越來越淡了,似乎跟沒有了的一樣,別人家的親戚一年之中都往來好幾次呢,而我們和祖母家的親戚們之間往往幾年才走動一次,尤其到了後面,祖母慢慢地老了,娘家裡的親戚就更少了,隔了大約都十多年了吧,和祖母老家裡的親戚都沒有什麼往來了,甚至連點音訊都斷絕了,只聽說祖母老家裡的至親也就一位她的同袍哥哥了,別的人都已經很疏遠了,幾乎都把祖母給遺忘了,而這位老哥哥也年老體弱,無法再大老遠地來看看的這位妹妹了,只怕是有生之年都很難再相見,此心何堪啊!以前是人窮路遠,現在雖然交通非常方便多了,各種條件也都具備了,但是老人們的身體卻都不允許了。

就拿我的這份思鄉之情比較起來,祖母不知是承受了多少的日思夜想啊,念想自己的父親母親,念想自己的老家風土,念想自己的孩童時光,而我們做子孫的都忽視了這些,只讓這些念想和遺憾常年地積壓在祖母自己的心頭,獨自忍受,想想都讓人遺憾不已。

11

送祖母回老家的時候,正直中秋時節,早早地從蘭州城起身,天空裡就是綿綿的秋雨,一路上煙雨迷濛,山重水複,好在車子跑地飛快,任由雨水拍打在馳騁的車子上,又迅速地飛濺開來。

是四叔從老家來蘭州接祖母回家的,四叔和祖母都是寡言的人,聊了幾句後就都沉默不語了,只有車子穿過雨霧發出的單調而又沉悶的呼呼聲,一直迴響在耳邊。

從蘭州城回隴南老家的途中,是要經過祖母的娘家隴西的,按照我們的計劃,送祖母去一趟自己的娘家看看,主要還是去看望一下那位尚且在世的老哥哥,以了卻一下她的心願。

幾個小時以後,如期到了祖母的老家。

這個對於我來說很陌生很陌生的地方,卻成了祖母最深沉的心病。和我們預想的一樣,親戚當中已經有很多的人不認識祖母了,認識祖母的人也大多都去世了,就活著的人也是由於多年的離隔,生分多了,和旁人也差不多,沒有什麼親切感了,最親近的只有祖母的那位年邁的老哥哥了,同樣經過滄桑的歲月過後,人也改變了太多太多,也根本不是我小時候記憶當中的那位身體壯實、滿臉笑容而又有許多許多好吃的的外祖父了,雖然那時候也就兩三次的見面,卻記憶異常深刻,而如今眼前的這位老人,身體狀況比祖母還要差,身子佝僂,瘦弱不堪,只是見了祖母,老兄妹相擁而哭,老淚縱橫,良久良久,看得人心裡難受不已。

人世間的諸多情感,莫過於此,除了生人養人,人生人養之親情以外,同胞之親也算是非常濃厚非常濃厚的了,況且此一會面,又不知何日再能相見,都是八、九十歲的人了,相隔又如此遙遠,與生死之別有什麼不同呢。

只留宿了兩晚就作別,臨別之時,外祖父再三叮嚀我們不要再來看他了,「好得很」, 外祖父這樣說,「沒成想在老死之前還能見一面自己的親妹妹,已經足夠了」,祖母也再三地叮嚀外祖父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自己,一面說著,一面抽泣不已,我們再三解勸,祖母才回到了車上,我們也生怕祖母過度傷心,還要趕好遠的路程呢,對身體不好,就匆匆地上路了。

雖然是早起,天色依然陰沉沉地,不見晴好的意思,秋天的天氣,就這樣,要麼就秋高氣爽,要麼就淫雨霏霏,走著走著,雨水又淅淅瀝瀝地密了起來,車裡面同樣是靜悄悄地,只有沙沙沙沙的雨水聲瀰漫在耳畔,像是在哭。

12

怎麼能不傷心呢,十多歲就離開了這個地方,離開了父母親人,而且是一朝離別,聚日無期,自從祖母離開隴西老家跟隨我的祖父一同來到隴南的這個小山溝後,就極少再回過娘家,並非寡義薄情,而是條件實在有限,難以成行,就這樣一拖就是一年,再一拖就是一輩子,如今再回都看看,真可謂是光陰如梭,歲月易逝,轉眼間,一切都已經遲了。

13

國泰,民方可安生;民富,國方可強盛。這句話對於沒有深切地歷經過苦難的人們來說,可能只是一句空話而已,可在我們的父輩或者是祖父輩人的身上,是有著刻骨銘心的感受的。

上世紀三十年代的中國,是國人歷史上極為黑暗混亂的一段時間,各方軍閥混戰,烽煙四起,日本人入侵,國家民族命運多舛,國計民生凋敝,社會經濟崩潰,人們流離失所,奔逃求生。「蔣馮閻李中原混戰」 、「 四川二劉大戰」 、「 福建事變」 、「 陝甘四馬拒孫之戰」 、「 兩廣事變」 、「 西安事變」 、「國共圍剿與反圍剿之戰」 、「 九一八事變」 、「七七事變」等等等等這些驚心動魄的歷史事件幾乎都集中爆發在這一時期,殘酷的戰爭和社會的動蕩,把人類人性的醜惡、貪婪、兇殘的一面都毫無保留地暴露了出來,華夏大地群魔亂舞,相互傾軋吞噬,而這些在大人物手掌心猶如玩物、頃刻間便可翻雲覆雨的事件,在老百姓的面前就演繹成了一場又一場大範圍的滅頂之災和無情的浩劫,而作為大西北貧瘠又蠻荒的甘肅來說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天災人禍無一倖免,本來就經濟條件十分地落後,再加上連年的兵匪禍亂、煙毒泛濫、自然災害、苛捐雜稅等等,這裡更無異於是人間煉獄。

而祖母也就大約出生在這個時期,出生在這樣的一個社會環境下;而祖父也正是在這樣的一個時間,這樣的一個環境下跟隨曾祖父背井離鄉、出奔求生的。凡此種種,讓處在今天安逸生活下的我們,以及養尊處優的我們的子女眼裡更是無法去想像的。

14

據說高祖父那一代我的家族家境還不錯,這也可能是導致曾祖父染上菸癮的一方面原因吧,後來再加上天災人禍,戰亂連年,家道很快就衰落了,並且垮得是一塌糊塗,一家人的生計都已經難以維持下去了,曾祖父就帶著小小的祖父拋家舍業,踏上了逃荒的道路,從老家出發,風餐露宿,乞討尋覓,一路上打問能夠落腳的地方,可惜路上的流民絡繹不絕,都在尋找可以立身安命之所,有不少的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就倒斃在路邊,看都沒人看一眼。後聽人說隴西一帶的山裡還有些地方種植菸草,於是曾祖父就領著祖父奔向隴西,最後就到了祖母的家鄉。

祖母家裡家境尚可,家老敦厚善良,便收留了曾祖父和祖父,幫家裡打理一些農田上的活計,勉強混口飯吃,以不至於餓死路邊。

就這樣過了幾年,曾祖父在經歷了家庭的變幻和沿途苦累之後倒也十分珍惜現在的生活和處境,幹活也很賣力、人又勤快,慢慢地得到了周圍人們的認可,後來在族老的促和下,讓祖父和年齡相仿的祖母定下了婚事,約定過不了多久,再長大一點了就可以成家了,甚至還做好了定居隴西的打算。

誰成想亂世之下,難有完家,這段時期的甘肅,正是馬匪猖獗的時候,無政府狀態下的殘兵悍匪四處流竄,燒殺搶掠,百姓苦不堪言,惶惶而不可終日。就在一個秋天的早晨,曾祖父早起去山泉挑水,半路上就被兵匪給槍殺了。人們聽得槍響聲,頓時警覺,各自尋找自己的親人,尋來尋去,才發現唯獨缺了曾祖父不在,在得知去村外山溝裡挑水去了,人們才一路尋來,發現曾祖父已經倒地不起,胸口血流如注,水桶也倒斜在一旁,氣息已斷,而殺了曾祖父的幾個兵痞就站在不遠處觀望,殺了人了竟然跑都不跑,躲也不躲,可見當時當地社會的蠻荒和殘酷,族老們前去理論,只得到了一個沒有看清以為是盜匪而誤殺的說法和兩塊銀元了事,又無得力之人,又再無親故操持,無奈只能抬回家草草地掩埋而已,還能如何。

而那墳塋,由於天長日久,更由於無人掃祭,想必也是荒蕪不堪了吧。那年送祖母去娘家時還特意去探訪了一下,結果果然是荒草漫坡,連個具體的位置都無人能說清楚了,更別說是見到墳頭了,只能若有所失地回來了,畢竟是和我隔代有點遠,又沒有多少的交集,雖說是祖上,也就沒有多少牽記了,只有在每年的春節或者是清明時期還能隱隱約約地想起來有一位祖先客死異鄉,獨居荒山野嶺,唏噓一陣而已。倘若真如祖母說的她的夢境中的故事,人若死後如果還有在世的親人惦記,便會在另一個世界裡安好地生活,就能時不時來到你的身邊來陪伴你,那麼我的曾祖父是否也還是在另一個世界裡沒有煙消雲散呢,是否還是有時在我想起來的時候來到我的身邊呢。

15

曾祖母是一位十分厲害的人物,聽祖母這樣說,就在那個十分難熬的歲月裡,在曾祖父領著祖父出走逃荒的那段時間裡,曾祖母和家裡的其它親人一道無處可去,只能一天天地挨著過日子,憑藉自己的勤勞和操持,幾年時間基本上維持住了整個家人的生命,誰知就這樣硬著頭皮勉強度日的時候卻得到了曾祖父去世的消息,曾祖母悲痛欲絕,一心要把曾祖父接回家來,可家族的家老們都認為這樣不太現實,一來路途遙遠,二來又沒有路費盤纏,怎麼能接回來,不如就這樣作罷,家裡的日子已經很難過了,再說都出走這麼長時間了,況且祖父在隴西也過得去,也沒有受多大的罪,就好好地過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再過多地操心他們了,但曾祖母堅決不同意,要把曾祖父迎回家來,再者,祖父一個人在外面,年齡還小,怎麼能放心得下呢,在和家老們的再三交涉下,家老們終於同意派人把曾祖父和祖父接回老家來,只不過山高水遠,人也已下葬好一段時間了,只同意找個懂陰陽的先生把曾祖父的亡靈迎來,至於遺體,也就作罷了,哪裡的黃土不埋人呢。

所以,現在我的曾祖父就有了兩個墳塋,一個在隴西,一個在隴南,身在隴西,魂在隴南,相隔千裡,終難合一,不過話說回來,在那個非常的年代,人命賤如螻蟻,活著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倒斃他鄉,屍骨無人掩埋、棄之荒郊野外的人何止萬千呢。

16

祖母一直有一個流眼淚的疾病,多少年了,一直不見好轉。小時候的我是沒什麼記憶的,後來又大多數的時光在外面讀書、打拼,很少和祖母一起生活,所以在於我的印象當中,似乎沒有過幾次祖母流眼淚的記憶啊,就連最近幾次提起祖父或者其它讓她感傷的事情來,也只見得有擦眼淚的動作,卻見不到有淚水。

可能是流幹了吧!聽父親這麼說。

17

祖母是和祖父一起來到我的老家的,那時候們還都不到十八歲。

迎接曾祖父亡靈和祖父的人來到了祖母的家鄉,祖父一見到老家的人來了,又新喪了父親,委屈一股腦湧上心頭,哭了個不停,連帶得祖母也暗自墜淚。在陰陽先生做了簡單的法事,籤好了靈位之後,準備帶祖父回家的時候,才知道祖父和祖母的婚約,祖母的家老們都幾乎不同意祖父回去,就即便回去,也不讓祖母跟隨著一起去,說路途實在遙遠,女兒嫁那麼遠的地方,以後再想見一面都難了,但當他們聽了去的人說我的曾祖母是如何地堅持要將祖父接回家的意思後,也就沒有再做過多的強求,而祖母和祖父婚事,既然已經答應了,如何能輕易更改了呢,再說如果就這樣輕易解除了婚姻關係,怎麼能讓死去的人安心呢,眾人權衡了一番後,都同意僅憑祖母的意願,而祖母那時候也都很年輕,又和祖父相處了好一段時間了,沒有過多的想法,就跟著祖父走了。

一提起這件事啊,祖母說起得也是很幽默的,說她當時什麼都不知道,一聽說要和祖父一起出遠門,走親戚,還有這麼多的人陪同,那自然是很樂意的,急忙忙就收拾了行李告別了母親,和祖父一起走了,甚至連母親哭泣的模樣她都沒看見。

上隴西去接她們的人一位是族裡懂陰陽的先生,另一位是家老,來的時候就成了四個人了,祖母的母親也想來看看,只是路途實在太遙遠了,又是徒步行走,就沒有讓來,送了半天的路程後就折回了,而自從把女兒嫁給了這個遠方的女婿後,祖母的母親就一輩子也沒有到過女兒的家裡去,也不知道把女兒嫁到了什麼地方了,家裡情況到底怎麼樣,只知道嫁得很遠很遠。

大清早人們就收拾好乾糧上路了,一路上翻山越嶺,徒步前行,起初祖母還挺高興呢,又是說笑,又是唱歌:

山坡坡的高粱樹梢梢的雀

水裡面的鴛鴦對對過

哥哥若是有意來招個手

明年裡後年裡我等著

三月裡的麥苗六月裡割

十月裡的白面臘月裡的饃

盼你已盼三年了

咋還不見人來把媒說

……

走著走著就沒有了聲音,累了,再也喊不動了,又過了大半天,天快黑了,祖母問外曾祖父說怎麼要走這麼遠的路程啊,怎麼有這麼遠的親戚啊,在得知路程還遠著呢的時候,祖母突然坐在路邊大聲哭了起來,說想母親了,想家了,再也不向前走了,想回家,哭聲悲慟,惹得外曾祖父也哭了起來,無奈,眾人就沒有再向前走,找了個人家借宿了一晚。

……

第二天大清早,天剛蒙蒙亮,人們就開始收拾行李和乾糧,準備繼續趕路,祖母走了一天的路程,腿疼地實在不行了,從來都沒有走過這麼多的路,說什麼也不走了,沒有辦法,大夥就湊錢在當地買了一頭毛驢,讓祖母騎上,又弄了些糖果,再加上眾人的再三勸解,終於又上路了。

這時正直秋深時節,草木凋零,朔風蕭瑟,一路上人煙稀少,面目猙獰的流民三三兩兩地在路上行走,也有的走不動的就在路邊躺著,樣子有點恐怖。大西北的黃土高原,一旦到了深秋後,綠意退盡,千溝萬壑的巖土粗魯地袒露了出來,遠遠望去,又荒涼又空曠,山巒層層疊疊,無窮無盡。走了兩天多的時間,翻了幾座山也忘了,過了幾條河也忘了,只是山也不再是那些熟悉的山了,水也不再是那些熟悉的水了,人更不是那些熟悉的人了,偶爾路過陌生的村落和路人,他們的語言也都變樣了,變得聽不懂了,衣著面貌雖然都差不多一樣寒酸,但看她的眼神都帶著很多的詫異,嚇得祖母不由得抓緊了祖父的肩膀,好在走在前面牽拉毛驢的外曾祖父,和在身旁扶著她的祖父都是祖母非常親近和熟悉的人,這才有所寬心。

18

那時候的人們,雖然生活條件十分惡劣,家境貧困,衣不遮體,食不果腹,但幾乎每家每戶生兒育女都非常多,後來有一次就這個話題和父親聊了很久,父親說主要是那時候,老家那裡的人的生存條件實在是太差了,疾病又多,得了疾病後又沒有治病的先生,餓死的、病死的孩子太多,有時候一個流毒過來,整村的小孩幾乎都會夭折殆盡,很難倖免,雖然生養那麼多,但成活下來的沒有幾個,聽著都讓人害怕。

19

祖母一共生了6個兒子和一個女兒,我的父親雖說是老大,但其實在之前還有一個男孩的,我的父親排老二。

那年,祖母的第一個兒子都已經長到6歲了,夏天,正巧天花病大肆流行,老大被傳染上了。

祖母說剛開始以為是感冒,按慣例給灌了一些草藥,不見好轉,過了不到兩天,突然全身發燒,身體燙得跟個火爐似的,又時而發抖,抖得跟個篩子一樣,祖母嚇壞了,方圓四裡八鄉又沒有一個能看病的先生,只有一個會裝神弄鬼的法官,大半夜地祖母砸開了法官家的門,請來了法官,做了一通法事後,仍然不見好轉,反而更加嚴重,言語也越來越含糊了,漸漸的天花的症狀越來越明顯了,而且越來越嚴重,家老們都說不行了,準備草蓆子吧,這可嚇壞了祖母,坐在炕頭,抱住生病的兒子哭叫個不停,一會抱怨祖父、一會抱怨法官,而那時的孩子也被高燒燒糊塗了,口中胡亂地說著話,沒人能聽的清楚,但祖母說她聽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孩子在說誰誰誰喊他去玩呢,誰誰誰喊去當什麼官呢,他要走呢等等等等地,後來祖母每次說起這段往事來,那情節,那神情都有點讓人發悚,眼裡露出一絲的恨意來,祖母說她恨那個法官,恨他沒有好好地施展法術,明明兒子是被哪路的鬼神給纏住了,他卻沒本事,鎮不住。

然後眼眶裡就滲出了淚水,再撩起衣襟狠狠地擦揉。

「不過也好著呢,是被一位很厲害的白馬將軍給帶走的,說去了能封個大官當呢」祖母每次在哭完之後就會這樣不停地念叨。

大兒子的夭折,讓祖母終生難以釋懷,她說這是她在這個人世間遭遇到的最難過的事情了,那次的天花就一茬把村上的6個孩子給收走了,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在自己的懷裡離去,卻無能為力,這幾乎讓她奔潰了,好長時間以淚洗面,一面放不下自己對大兒子的想念,又一面成天地擔心起自己的其的子女來,祈求們能夠平安無恙。

20

可是天難遂人願,不久以後,比我父親小2歲的一個女兒也夭折了,似乎不是因為天花,至今都弄不明白是為什麼就突然沒有了。

祖母同樣哭嚎了好久好久,眼淚也流幹了,但無濟於事,女兒的夭折,成了祖母一生的遺憾,因為自那以後,生了幾個全是兒子,再也沒有一個女兒,導致我也只有三個叔叔,卻沒有一個姑姑。

祖母多想有個女兒啊,尤其是現在老了,更想有個女兒來陪陪她,她很羨慕那些生有女兒的老人,「一到逢年過節得都還能有個人來看望看望,而我就沒有這個福分了」祖母老是這麼說,每到這時,祖母便會想起自己那個早早就夭折了的唯一的一個女兒來,恨老天爺太不公平了,太會捉弄人了,惹的一旁的人也時不時地一陣子酸楚傷神。

21

祖母的第四個兒子9歲的時候已經是50年代了,人民政府已經成立十來年了,在人民政府的治理下,社會秩序已經恢復正常,只是由於多年來的天災人禍,使得農村人的生活仍然處於奔潰狀態,雖然社會安定多了,但生活條件依然艱難,尤其在我的那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山溝老家裡,人們還是生活得十分困苦。

那年仲春時節,正直草長鶯飛,萬物復甦的時候,田野裡長滿了許許多多的野菜,和往年一樣,人們都要去採挖一些野菜來用以充飢的,鬧荒年的時候,這裡的人們幾乎都是要靠這些野菜來度日的,所以,一到這個時候,每家每戶的人們都去山裡採挖野菜,有苦苦菜、田蘿蔔葉,五加皮葉,苜蓿芽、槐樹葉、榆樹葉等等的都可以吃,而且就指望著這些野菜也都不知道救活了多少人呢。

老三也就是我現在的二叔和老四也背著背篼去了,誰知到了下午的時候老三便慌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給祖母哭訴,說老四不小心掉溝裡面了,祖母趕緊喊上我的父親,一起飛也似的跑向山裡,等找到老四的時候,老四已經昏迷了過去,只留有微弱的一點氣息了。

那時候的鎮上已經有了衛生院,我的父親那時才16歲,祖父又外出當工人沒有在家,曾祖母又年老,祖母無法,只有和父親送去鎮上的衛生院,結果鎮上的衛生院醫療條件很差,再加上又摔得比較嚴重,醫治不了,無奈之下我的父親又央求人搭了個順車捎帶到市了裡面,市裡面的醫生說要輸血,只有父親的血可以用,可憐小小的父親抽完血以後再加上營養本來就不良,暈倒在了醫院的椅子上,等醒來後得知老四因傷勢太重,已無法挽救而夭折了。

就這樣,祖母在一次又一次喪失兒女的打擊下,艱難度日,承受了不知多大的痛苦,也難怪現在的眼中根本看不到淚水了,也才理解了為什麼父親總說祖母的眼淚早就哭幹了這句話了。

22

今年春節前回老家,也是和妻子、女兒一起去的,聽說祖母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再者又是一整年沒有見到過祖母了,很是想念,所以在手頭的工作打理停當了之後就立馬驅車回家,由於路途遙遠,回到老家時也已經是天黑了,好在隨著生活條件的改善,國家經濟的發展,老家的道路也被修好多了,車子也能直接走到老家的家門口了,方便多了,也安全多了。

一回到家裡,我就來到了祖母的房間裡,祖母一見到有人來,連忙起身從炕上坐了起來,招呼我們上炕,說外面天氣冷,炕上暖和,我上了炕之後一把抓過祖母的手握在手裡,眼淚瞬間奔湧而出,祖母的身體狀況好像就是比去年更羸弱了許多,手臉皺紋增加了不少,也乾癟了不少,眼眶深陷,更讓人難過的是視力嚴重不行了,在我們說了好一陣子話後妻子突然指著我問祖母說我是誰,祖母看了好一會兒,把我上下打量了好幾遍後說不認識啊!妻子說是你的大孫子來看你來了,祖母想了好一陣子才說出了我的名字,一面說著一面撩起衣角擦揉眼睛,不知道是想擦拭眼淚還是想把眼睛儘量再往明亮裡揉一揉,一面揉著一面戚戚然地說道:「唉!不中用了,實在是不中用了,眼睛也瞎透了,啥都看不見了」,然後才聊起了和我有關的話題來,詢問我的情況,詢問我妻子和女兒的情況,詢問我的父親母親的情況,凡是能想起來的都要不厭其煩地詢問好幾次,只到徹底聽清了,徹底聽滿意了為止,並一再地央求和叮囑我們在老家裡過年,不要回去得太早了,老家裡的年熱鬧,我強忍住自己的情緒,一一回答,生怕哭出聲音來,讓人看見我懦弱的一面。

23

或許是生活條件變好了的緣故吧,似乎對年的渴望也就沒有那麼強烈了;亦或許是上了年紀的緣故吧,似乎對年的感情也就沒有那麼濃厚了,如今但凡說叨或者想起有關年的事情來,倒覺得還是孩提時的老家裡的年是最有意思的。

雖是年關天氣,但對於西北人來說還是奇寒無比的, 山嶺上白雪皚皚,萬木枯落凋零,但越是到年關,人的心頭越是熱乎,人們從很早很早就開始忙碌起年關的事情了。山裡的人們,辛辛苦苦勞作一年,風雨來去,只有到了冬天尤其是年關前後,才能稍有歇休,這也是一年當中最為悠閒的時候,一進入臘月,就開始陸續張羅著跟年集、辦年貨。

祖母也許是受到了曾祖母的影響,亦也許是本性敦厚勤勉,自從和祖父從隴西來到這個地方就完全融入了這裡的大山深林之中,起早貪黑,勤勤懇懇,操持家務,不遺餘力,

尤其是年關時間,老早地就著手準備過年時的吃喝用度了,養了一年的大肥豬宰掉了,那麼多的肉一下子吃不完,祖母就按照老家的習慣,醃製一些臊子,再學著她娘家裡的做法掛燻一些臘肉,以備一年之中的其它時日吃用,還真別說,祖母手下做出來的燻臘肉還真好吃,比起外面市場上賣的臘肉味道要好得多了,雖然有點不是太正宗,然後就是磨黃豆,製作豆腐,淘洗麥子,準備磨製過年用的麵粉,擦洋芋擀制粉條,還要蒸那麼大兩蒲籃的饃饃,幾乎一個正月都吃不完,到最後有些就發黴了、乾癟了,但還是要多做的,生怕不夠吃,或者生怕別人笑話說你的年味不夠歡或者是你的收成不夠好。

現在的條件要好到哪裡去了,就不用說更以前的時期了,就我小的時候,大約80年代左右吧,家裡的口糧可能就基本才能填飽肚子,而且還得小麥、玉米、洋芋等加起來才能夠吃,光吃小麥白面那好多人還都不夠吃的,所以,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有可能吃上真正的白面饃饃,而且可以敞開肚皮子吃,而平時大多就只有玉米面粑粑和黑面饃饃了,「那也好得很了!」祖母老是說這樣的話,她們那個年代啊,真是把人們給餓怕了,所以現在在世的這一層老人們,還是保留著以前的那種節省再節省的生活習慣,像早已去世的祖父和健在的祖母一樣,每次吃完飯都要把碗碟舔的乾乾淨淨,掉落的飯渣,不管有多小的都要撿起來吃掉的,而且這也是我對去世的祖父記憶猶新的印象之一。

24

我時常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人類自從有史以來,少說也都幾千個年頭了吧,解決個溫飽問題怎麼就這麼困難呢,就直到今天咱們的21世紀20年代了,還有不少的人們吃不飽、穿不暖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人民政府成立了,國家重新走上了正軌,百廢待興,雖然新的政府帶給了人們新的希望,但山裡人眼下的日子還是非常地艱難,自然災害的肆虐,上世紀60年代左右的老家,人們的生活依然舉步維艱,衣食無著,那時候的祖父給隊裡放羊,人又敦厚老實,寧可幹挨著餓,也不肯佔公家的一點點便宜,有幾次都餓到暈倒在山路回上回都回不來。而祖母和曾祖母一起,就去山裡到處尋挖野菜,但凡能吃的都找來吃,坡上的榆樹皮都被人颳得乾乾淨淨,充當食物了,脫了玉米的玉米棒子,都被祖母找來搗碎,和榆樹皮野菜等的和在一起,熬一鍋粥,大傢伙就一起圍著灶頭喝,久而久之,便秘腹脹,尤其是小孩子大便都拉不出來,發綠的肚皮子都撐那麼高,大人小孩都瘦弱不堪,難成人形,但就這些救命的野菜,尋挖起來都要冒著極大的生命危險的,因為那時候的老家,山高林密,野狼野豬常有出沒,時刻威脅著每一個人的生命。

聽祖母說有一次她們約了好幾個夥伴, 去山裡挖野菜,大夥都在忙碌的時候,有一隻野狼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就竄了出來,朝著一起的一個夥伴身上撲去,一頓地胡咬亂撕,她們也都似乎習慣了和野狼周旋,並沒有過多的害怕,再加上那次正好人也多,就一起扔掉提籃,拿著石頭和棍棒衝向那隻野狼,野狼看見她們人多,就丟下一起的那個夥伴逃跑了,而當她們跑到夥伴跟前時,夥伴的臉上已經血肉模糊,好在沒有傷著要害,命是留了下來,臉上卻看不成了。祖母的那位受傷的夥伴我小時候也是見過幾次的,臉上被狼咬留下的疤痕十分恐怖,讓人至今都能清晰地記起來。

而據父親說那時候他也是遭遇過野狼的,一次和我的堂大伯一起去田野裡尋找食物,看見不遠處有一隻灰色的野狼尾隨他們,他們嚇壞了,躲在地埂旁直打哆嗦,大氣也不敢出一聲,「也許那天的那隻野狼不餓吧!」父親說,那隻野狼在盯著他和大伯好一陣子後轉身就走開了,看野狼走遠了,他們才沒命似的跑回到家裡,而聽到這個消息的祖母也被嚇哭了,從那以後,再也不讓孩子們輕易出門了,哪怕餓死在家裡面。

但是父親還是不時地約夥伴背著祖母外出找吃的,實在是餓得受不了啊!

25

就這麼一點淡薄的思緒了,就這麼一絲微弱的記憶了,該留住了,該記住了……

不然,們都將遠逝,都將消散……

26

祖母的性格質樸和藹,善良可親,記憶當中幾乎沒有和任何人爭吵過,和祖父,和鄰裡,以及和後來的兒媳婦們,好像都沒有發生過激烈的爭吵,即便是兒媳婦或者是別人有些許不好的言語,祖母似乎都是可以包容和忍受的,尤其和她的一位妯娌妹妹,不管是以前生活多麼困難的時候,還是現在日子好過了的時候,不光是以前在一起生活的時候,還是現在分開生活,都是好言好語,從未發生過一次的爭執。直到現在,祖父和二祖父都已經去世多年了,可縫年過節的都是做好了的東西兩家互通有無,並時不時的兩位老姐妹聚在一起,幾乎有說不完的話,絮絮叨叨地,生怕這次不說夠就再也有沒機會說了,都八十多歲的人,眼睛耳朵都不好使了,你一言我一句,有時候說東家,有時候說西家,有時候說過去,有時候說以後,還生怕對方聽不清楚,鼓起勁來大聲地喊著說,一說就是大半天,而歲月和磨難都在她們的身上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記。

27

寫到這裡,突然想起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在我們老家那裡啊,尚且健在的80歲以上的老人,90%以上的是婦女,70歲以上的老人,大約70%以上是婦女,男人大多都去世地比較早,而婦女則比較長壽,每當和朋友們討論起這個現象來,說法不盡相同,有一種說法是說山裡面的男人辛苦,體力勞動強度大,但據我的觀察和了解,好像又不是這個原因,作為山裡的女人,其體力勞動強度都是非常大的,幾乎都是和祖母一樣的忙完地裡的忙家裡的,忙完春天忙秋天,除了一些實在無能為力的體力活之外,幾乎是和男人們一樣地勞作,更不要說生兒育女對身體造成影響了,有些婦女就像我的曾祖母那樣的往往都成了家裡的頂梁柱,受盡了生活的困苦,操碎了心,吃不好,負擔還又很重,反而不但身體很好而且活到了90多歲,想起來煞是奇怪。

28

滷中草木白,青者官鹽煙。

官作既有程,煮鹽煙在川。

這是唐代著名詩人杜甫路過滷城是寫的一首詩。

滷城,算是距離老家最近的一個小鎮了,現在路好走了,開車也就半個小時的樣子,以前小的時候在老家我們都是徒步去滷城的,早上起來,吃上點饃饃,再帶上一點乾糧,就翻山越嶺去了滷城。要去就得趕上滷城逢集的日子,因為開集是有定數的,比如說紅河鎮是逢尾數為1、3、5的日子開集,而滷城鎮則是逢尾數為2、4、6的日子開集,一到了開集日,各地的小商販就聚集在滷城,帶來了各式各樣的貨物,琳琅滿目,十分惹眼,而四裡八鄉的人們也就匯集而來,有的是為了選購點生活用品,有的就只是純粹為了湊湊熱鬧而來,還有的就是為了在鎮上吃一碗羊肉扁食,或者是吃二兩滷肉解一解饞而來的,熙熙攘攘地,人煙氣息頗為濃重。而我去了幾次滷城,好像記得只有一次和妹妹吃過鎮上的滷肉,就再也沒有過,父親那就更捨不得花錢吃了,從街道的東頭擠到西頭,再從西頭擠到東頭,反正就那麼一條很長的街道,湧滿了人群,擠來擠去,實在轉得沒什麼意思了就買點必需品,啃著幹饃饃往家裡趕。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自從我能記事以來,除了我前幾年接送祖母來過一回蘭州之外,就好像記得祖母從來都沒有走出過這個大山半步,甚至就連這不遠的小鎮滷城都沒有去過,好像對外面的世界壓根就沒有一點興趣,把一生的心力和汗水都澆灑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溝了,都澆灑給自己的兒孫身上了。

而雄壯厚重的山巒不僅僅鎖住了老家的一草一木,一瓦一舍,更鎖住了這裡的人們的腳步和想望。

29

但再怎麼雄壯厚重的山巒,都沒有鎖住父親的想望和我的腳步。

父親常說的一句話是不管花多大的代價、忍受多大的苦累,都要想辦法把我送出大山,讓我到外面的世界過上好一點的生活,並且也是多少年來都親身踐行著的這一執念的,含辛茹苦地供著我讀書上學,「想要實現這個夢想太難了,並非一代人或者兩代人所能夠實現的,還要你自己也刻苦努力,不要荒廢」,這也是父親經常說給我聽的話。

是啊,就這麼一點點的在如今許多人眼裡看來是何其地渺小的夢想,卻在老家的人們眼裡,在父親的眼裡是多麼地艱難,難如登天。

一個家庭如此,一個民族亦是如此,也許很少有人去認真地思考個人家庭命運和民族國家命運的關係究竟有多大,究竟有多緊密,就看看我們的這個國家和民族百餘年來的坎坷命運和不凡歷程,就知道,我們今天所擁有的一切是多麼地不容易,是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走上了繁榮富強的道路的,人們亦當細細地品味,亦當牢牢地珍惜。

30

老家的春寒還是比較厲害的,清明節前後,別的地方下雨,老家哪裡的山嶺上卻往往是白雪,凍得人手腳都伸展不開來,但是畢竟是是春天了,天氣只會一天天地變暖和了,田地裡的農活已經開始了,草木已經萌動出新的芽尖了。記得那個時候祖母就會老早地提著個竹筐,去野外採摘槐樹的新芽,或者是五加皮的新芽,或者是苜蓿的新芽,這些都是開春最好吃的野味了,採摘回來,用滾水煮熟,拌點鹽巴就可以吃了,就這麼簡單的味道,經祖母一番操持,那時就覺得山珍海味一般,就包括現在回想起來也是津津有味,也許真的就是山珍海味吧,因為現在不管吃喝什麼東西,都趕不上那時候的味道了,都覺得吃不出那種感覺了。

夏天是最忙最難熬的季節,天氣又熱又長,漫山遍野的麥子熟了,黃燦燦地從家門口一直蔓延到天邊,就和我那次夢境中見到的一模一樣,幾乎連天空都是金黃色的,麥香四溢,瀰漫了整個山間,這時候的祖母也就更忙了,和祖父一起帶領我的父親、叔叔們趕到田野裡搶收麥子。時機是要掌握好的,收割早了沒有熟透不行,收割遲了熟太過了也不行,麥粒容易掉落,所以一旦感覺恰好剛能收割了,就得發動家裡老幼一起去。這邊的山坡有人收割,那邊的嶺梁上也有人收割,起勁的時候就可以大老遠地聽到人們的山歌聲,大多數是男人們吼秦腔的聲音,「吼天哇地的」,祖母往往會笑著說:「歡鬧得很」,這些事情我都已經有記憶了,那時的我也得去地裡,也會不時地吼唱,不過不會唱秦腔,好像記憶裡最早能唱幾句的就是這首信天遊了,好像是二叔教給我的:

我低頭向山溝

追逐流逝的歲月

風沙茫茫滿山谷

不見我的童年

我抬頭向青天

搜尋遠去的從前

白雲悠悠盡情地遊

什麼都沒改變

……

不完全能唱下來,只是就那麼幾句反反覆覆地,祖母聽了也同樣心裡蠻樂意的,一個勁地讓我再唱,因為她什麼都不會唱,祖母說,秦腔也不會,山歌也不會,現在想起來估計是祖母故意逗我的,騙我的,因為聽祖父說祖母第一次遠離老家,跟隨他來這裡的時候,一路上唱了不少山歌呢,亦或許是祖父逗我的,騙我的呢,反正我是真真切切地沒有聽過祖母唱過歌謠。

31

說是沒有聽過祖母唱歌倒也不完全對,有一首歌曲祖母會時長哼唱起來,而且聽起來非常地舒服,非常地安詳。

祖母不僅用她的瘦弱而又溫暖的懷抱養大了4個兒子,而且還抱養大了6個孫子孫女,我作為祖母的大孫子,尤其得到了祖母非常多非常多的疼愛。我太小的時候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是我的那幾個弟妹,我倒依稀記得一些的,尤其是我最小的那個妹妹,我是記得非常清楚的。

四叔的女兒出生的時候,我已經初中快畢業了,因為我們的山村太小太偏僻沒有初中,我上初中是要去馬鞍梁那邊的一個村莊的,要翻一座很大很大的山,所以平時回不來,得住在親戚家裡,一個禮拜才能回來一次,禮拜六下午回來,背上一個禮拜的乾糧和麵粉,自己用小火爐做飯吃,所以每天都在期盼著禮拜六的到來,禮拜六下午一放學,就飛也似地往家裡跑,翻過馬鞍梁,大老遠就能看到山溝裡的老家村落的人煙了,再飛也似的往山下跑,臨近村莊的山坡上有一個土丘,坐在土丘上,就能俯瞰整個村莊,陽山那邊是祖母、四叔家,陰山那邊是我家,先不著急回家,站在土丘的柏樹下面隔著一個極深大極深的山溝喊媽媽,喊奶奶,統統都有了回應了才下山往家裡奔去,當然絕大多數是先奔祖母家裡的,先看看祖母,然後再返回自己的家裡。

祖母就會向往常一樣地噓寒問暖,一個小娃兒,小小得就得在外面一個人生火做飯吃,能吃好嗎?飯要煮熟啊,晚上暖和著呢沒有?問這問那,直到再沒有問的問題了才作罷,每次如此,不厭其煩。這時,我就最喜歡逗我的那個最小的妹妹玩了,祖父、四叔都去地裡幹農活了,祖母在家一面做著家務,一面帶我的那個小妹妹,小娃高興的時候就滿地亂跑、亂跳,不高興、或者哭鬧的時候就會讓祖母抱著,而祖母毫不厭煩,一把攬在懷裡,輕微地左右搖晃著、輕輕地拍打著,嘴裡哼唱了起來:「哦……,哦呀哦……,我的娃要睡覺了哦……」反反覆覆就這麼一句,不久,小妹妹便安詳地入睡了,看得人滿臉的羨慕。

「你也是我這麼把你哄大的,嘿嘿!比你妹妹還難哄哩」祖母這時往往就會回過頭來給我說這麼一句話。

怪不得這首歌聽起來這麼熟悉,這麼好聽,也怪不得現在的小妹妹都20多歲的人了,只要在老家裡,晚上就偏要和祖母賴在一起睡。

32

現在的日子好過了,我感覺。

現在的日子好過多了,父親這樣常說。

現在的日子好過得多得多了,祖母則經常是這麼說的,根本都想都不敢想,誰知道我這輩子還能過上這麼好的日子。

是啊,經過人民政府的勵精圖治,國家富裕了,老百姓也漸漸地好過了,尤其是這幾年的農村,生活條件明顯改善了不少,就連老家那個死角地方都通上了水泥路,山坡上原來貧瘠的坡地,全部推成了梯田,種地也基本實現了機械化,原來的牛耕馬駝的日子再也見不著了,又是各項補貼,日子好一些的人家小洋樓都蓋起來了,小車都有了,越過越紅火,而人們的勞動強度也都減輕了不少,賦閒的時間多了起來,人們的面貌也隨之精神了不少。

33

雖然各方面都漸漸好了起來,可唯獨祖母的身體卻日漸羸弱了,這難道就是她們這一代人的命運嗎?

看著祖母深邃而又缺乏光華的眼睛,我心裡地十分難過,而祖母卻似乎也沒有什麼,和往常一樣,似乎生活的不易和遭受的苦難已經讓她看淡了一切,包括衣食住行更包括生老病死,仿佛這一切的一切都業已重複了若干次了一樣稀鬆平常。

比如祖母依然會平淡地向我訴說著她的往事,所有的她現在能記想起來的往事;比如她老夢見祖父在夢裡叫她一起去;比如她老是會從柜子裡翻出她的老衣給我看,說她的老衣還是多年前我的父親給扯的綢子,請人縫製的呢,縫製得有多好有多合身,用好幾層的塑料紙包著;又說她收拾地得有多仔細,多少年了都嶄新如初,花色都沒有一點的退變,等等等等的,還調侃似的說祖父的老衣估計都穿破了吧,而她的還沒有上身穿過,臉上忽然略過一絲的笑意來。

祖母說的輕鬆自如,對生命的逝去沒有一絲的顧慮和畏懼,反而倒像是講述一個非常美好的故事一樣,越是這樣,我越是傷心,這次真的是哭出了聲音,眼淚像河流一樣奔湧而出,好在就我和祖母二人,而祖母也沒有察覺到我情緒的奔潰。

可能就這樣的吧,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對世事人生也就看淡了,對往生來世也就無所畏懼了,也或許就真的看到了、看懂了祖母夢中的那個美好的世界而有所嚮往了呢,陪夠了活著的親人,也就該抽出身去陪陪逝去的親人了。

34

想想也是啊,人的一生當中往往都是給活著的親人們付出得太多,而給逝去的親人們回報得太少。

35

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我還是辜負了祖母的期望,和以往一樣,在回到老家後,沒呆上幾天,就包括這次,年都沒有過,又得急匆匆地趕回蘭州了,還有別的事情的牽絆,不得不走,祖母堅持要為我送行,我堅持不讓出門,怕自己忍不住情緒失控哭出來,就匆匆鑽進了車裡,結果當車子走起的時候,從後視鏡中看見了祖母,早已出了大門,住著拐杖,靠著牆根,向我遠去的方向張望著,朝暉灑滿了她的身上、臉上,古銅色的,像一尊銅像,

而我的淚水瞬間奔湧而出…….

36

唉,就這麼一點淡薄的思緒了,就這麼一絲微弱的記憶了,該留住了,該記住了……

因為對於我的這一生來說,恐怕祖母就是我在老家裡最為沉重的牽記了,也許是我在老家裡最後的牽記了。

更也許,祖母就是我心裡深處的那個老家吧!

我挺幸福在我的人生當中,有這麼一個叫做老家的地方的存在,好讓我在這喧囂紛擾的塵世之中,還能有一塊僻靜之處用以寄託情懷,雖然當初我曾多麼費盡心力地要離開。

我挺感激在我的生命當中,有這麼一個叫做老家的地方的存在,好讓我在這冷酷淡漠的人世間,還能有一塊溫熱之處用以安放靈魂,雖然在我的印象當中是十分地簡陋貧瘠。

該留住了,該記住了……

不然,們都將遠逝,都將消散,像一汩涓涓的流水一樣,像一絲嫋嫋的炊煙一樣,去了,不再回來……

後記:想寫祖母和老家的故事太久了,一直由於各種原因沒有落筆寫成,這次也湊巧百家號和她故事工作室有了這個話題,就一股腦兒寫了出來,寫完後才發現了卻了一樁多年的心願,如釋重負,心頭平靜了不少,想起來也蠻感謝的,要不然還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書寫,到那時,估計對於祖母和故鄉的記憶更會少了一分。

2020年3月11日

註:圖片部分來源於網絡,峰子感謝圖片所有者,若有侵犯,請告知,以便及時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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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是省城南京。在這裡,畢飛宇完成了他所有的小說,描繪了他文學的故鄉。我曾在無數次在心裡假設,如果畢飛宇沒有到揚州師院,沒有到省城南京。如果畢飛宇仍在興化的楊家莊或陸王莊或中堡鎮,仍與網存與木匠舅舅生活在一道,我們還會看到《玉米》《平原》《哺乳期的女人》嗎?當然不能,當然也就不能看到他的《青衣》和《推拿》。
  • 送祖母最後一程 馬英九女兒馬唯中馬元中返臺奔喪
    華夏經緯網5月4日訊:據臺灣媒體報導,臺灣地區領導人馬英九母親秦厚修病逝,停靈在臺北二殯,馬英九女兒馬唯中及馬元中4日搭機返臺,送祖母最後一程。據了解,遺體將在明天上午火化,骨灰安放在富德靈骨樓,與馬爸爸馬鶴凌做伴。    據報導,馬英九辦公室取消近日公開行程,低調辦理秦厚修後事,昨天整日待在中興寓所,不少網友上網幫馬英九打氣。
  • 狼與香辛料:旅途的最後赫蘿最後回到故鄉了嗎
    勞倫斯與赫蘿的旅途的終點,赫蘿最終還是沒有選擇回到故鄉約伊茲,而是在故鄉約伊茲的附件紐希拉和勞倫斯一起開了一家溫泉店,至於為何赫蘿沒有選擇回到故鄉約伊茲去看看,或許這個就是她和勞倫斯之間最開始無言的約定,赫蘿選擇回到故鄉約伊茲便意味著她和勞倫斯之間的離別。
  • 祖母
    每月去祖母那聚餐,我們都能見到祖母那套精美的瓷器。        十年彈指一揮間,現在除了祖母的瓷器依然嶄新如初,光潔潤滑,沒有劃痕,沒有肉眼可見的瑕疵,其他各家的瓷器不是因故摔碎就是傷痕累累。原因其實我們明了:祖母是一個很溫柔地生活的的女子,溫柔的對待我們,溫柔的對待器物。
  • 我的祖母
    祖母是廣東南雄人。幼時喪母。我的外曾祖母去世時很年輕,跟產後落下的病有關。當時祖母只有三四歲,祖母的弟弟不到兩歲。之後外曾祖父並未再娶。他是一位正直的秀才,以替別人寫狀子為生。他的父親是一位舉人,家裡幾代同堂。外曾祖父應該很疼愛孩子。我記得祖母有一次提到她兒時,外曾祖父教她背「楊家有女初長成」,當時祖母臉上的微笑仿佛是回到了童年。
  • 祖母的絲瓜
    但誰的最大最好,雖然明擺著,那也得祖母評判了算。最先摘下的絲瓜是誰的,那就意味著他最有出息,就會得到祖母的誇讚,在分派零食時那天也一定會從祖母那裡多得一份。每個人都羨慕最先摘下的絲瓜的主人,每個人也都力爭做這樣的主人。
  • 祖母的棉鞋
    祖母的針線活兒在村裡是有口皆碑的,平素裡常見她戴著老花鏡打個補丁縫個裂口什麼的,細細的鋼針在她手裡翻來覆去、輕鬆自如,針腳不冒線不走形,在村裡無不被人羨慕。那時左鄰右舍有結婚或出嫁的小夥子大姑娘繡床單、被面、花枕頭等嫁妝都爭相來請我祖母;村裡過百歲的小娃娃需穿虎頭鞋、戴虎頭帽,非我祖母做莫屬;逢年過節剪裁個男女老少各款式衣服,祖母照樣拿得起放得下。
  • 知否:祖母死前說出三個秘密,最後一個讓明蘭驚呆:您騙得我好苦
    美是飄浮在藍天中的白雲,美是纏繞在青山腳下的綠水,美是春天小雨打溼了的淺綠,美是秋天田野上的一片金黃,大家好,我是娛樂達人滄桑歲月,我喜歡和大家分享娛樂方面的內容,希望大家喜歡我的作品,在知否中雖然明蘭在很小的時候沒了親娘,但是祖母一直對她都是十分的疼愛,可是最新的劇情中祖母還是沒有逃過歲月,臨終前的祖母卻告訴明蘭三個驚人的秘密
  • 慈祥的祖母(作者:陳富發)
    抗戰爆發以後,家庭生活愈發困難,祖母因病息工回家。當時大哥、二哥雖未成年,也不得不去當童工,以貼補家用。兩位兄長十分孝敬祖母。每逢發薪日,大哥總會買些豬頭肉、花生米之類塞在祖母的病榻枕下。二哥回家,總是送茶遞水、悉心侍候,弟兄倆常坐在祖母身邊寛慰她老人家。
  • 《知否》盛明蘭:失去衛小娘後,盛老祖母成了她最後的屏障
    幸運的是,盛家老祖母為人慈和通透,真心愛護她。從明蘭進了老祖母的院子,祖孫兩人就開始了相依為命的日子。其實,在盛家,老祖母也是孤單的。她苦心撫育成人的兒子盛紘,並非她的親生骨肉。自然,盛紘的兒女們,也就和她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了。雖然盛紘順從她,孫輩孝順她,但畢竟不同於親生母子。老祖母看淡了一切,也很少幹涉家裡的大事小情。
  • 紅河 我的祖母
    紅河 我的祖母 作者:王歌 來源: 紅河網
  • 小時候,媽媽對我講,大海,就是我故鄉!海邊出生,海裡成長
    下起小雨了,撐把油紙傘徜徉在古老的石板小巷裡,童年歡悅的笑聲仿佛在耳邊清澈地響起;溼漉漉的奔跑聲中,偶爾滲進了祖母蒼老而關切的叮嚀——「跑慢點,小心摔著了……」接著就是摔倒後驚天動地的哭喊聲、自行車倒地聲、大人的責備聲同時奏響的大型交響樂,在窄窄的石板小巷裡給溼漉漉地傳出好遠……
  • 桑梓紀事——我的小腳祖母
    桑梓紀事——我的小腳祖母文/劉正國戀懷故裡,情結難拆。靜坐默然時,魂繞家園。那一飲一啄之牽情,每每難以釋懷。家有草屋,泥牆木窗。屋極凡俗。時下深秋迫近,更是想念老屋舊日。遙想油燈歲月,老屋便如久遠的傳說,十分經典。
  • 回家偶記———關於祖母的往事
    留下年幼的我和妹妹一直與祖母生活在一起。記得那時候,每天下午,祖母總是坐在門口的石獅子那裡,鞝鞋底,扎花鞋墊。我們一群小孩兒圍在她周圍,纏著給我們講有趣的故事。每每這時,祖母總會問:「老師布置的作業寫完了嗎?」當我們齊聲回答寫完的時候,祖母總是很高興。她放下手裡的活計,開始給我們講關於冷女婿見嶽父、大灰狼的故事。每當我們被逗得哈哈大笑的時候,故事戛然而止,祖母又開始忙自己手裡的活計。
  • 上遊夜雨丨我的祖母 - 郭元晞
    我的祖母郭元晞我的祖母1909年出生於上海。她雖不識字,卻沒有包裹過小腳。她從不施粉黛,但她的頭和腳永遠都很講究,一身總是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很有氣質。左手一直戴著一隻布滿血絲的老玉鐲,手指上有一枚鐫刻著她名字的金屬戒指,那是她的印信。
  • 祖母臨終前告訴明蘭三件事,句句戳心,明蘭痛哭
    導讀:祖母臨終前告訴明蘭三件事,句句戳心,明蘭痛哭知否這部電視劇相信很多人都正在追,雖然是宅鬥劇,但是其中的劇情設計一點兒都不輸宮鬥,跌宕起伏有曲折。其中最受到大家關注的應該就是趙麗穎飾演的明蘭,雖然說出身不好,但是聰明機智,為自己博得了一個好的前程。
  • 《知否》中,明蘭算計人的時候有沒有利用過祖母?
    且把女孩子稱為A吧,她在戀愛中是典型的缺愛和付出型,不管和誰談對象,總是一味的付出,最後都得不償失。讀大學時,談過一個男朋友,她當了人家四年的飯票。供吃供穿,甚至包括房租錢。這姐們傻到相信他家裡窮,傻到相信他所有的鬼話。最後大四畢業,人家回了老家,拉黑了她的聯繫方式。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裡那些聰慧且性格各異的祖母們
    .保住自己最後的驕傲,即使名聲不在,要一生孤老明蘭的祖母本是勇義侯的大小姐,從小錦衣玉食,還曾進宮面過皇后,性格桀驁,敢愛敢恨,因在一次宴會上與新科探花郎盛宏他爹一見鍾情,便不顧門楣懸殊,執意下嫁於他,但可惜的是看走了眼,本以為會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幸福婚姻生活,奈何流水多分流,每流皆有情,探花郎終是百花叢中過
  • 祖母瞞著明蘭一件事,祖母臨死前告訴明蘭這件事後令她崩潰大哭
    衛小娘死後,好在祖母心疼明蘭,把她帶到身邊養大,給她最好的,不讓她受到任何委屈。但作為父親的盛紘卻從未管過明蘭,在幾個姐妹中盛紘最不把明蘭和如蘭當回事,在盛家只有祖母是對明蘭最好的。隨著劇情的發展,明蘭找出當年她小娘難產而死的真相,她知道害死她娘的人就是林小娘,而後明蘭發誓定要為小娘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