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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肅簡牘博物館前館長、研究員、陝西師範大學特聘教授張德芳
引言國絲館自去年開始籌備、集各館之力舉辦的「絲路歲月:大時代下的小故事」特展,以13位歷史人物串聯,用說故事的方式,讓大家認識絲綢之路。七月份「經綸講堂」之絲路歲月系列講座——「懸泉置嗇夫弘及其相關的歷史人物、歷史事件」,邀請了甘肅簡牘博物館前館長、研究員、陝西師範大學特聘教授張德芳於7月13日上午在新猷資料館開講。「懸泉置」是矗立在河西走廊東西大道上的一座驛置機構,許多重要的歷史人物都與驛站小吏嗇夫弘有關聯,我們從他們往來紀錄的簡牘資料中,能研究出2000年前的絲路歲月。一、懸泉置遺址的基本情況懸泉置遺址坐落在甘肅西部,位於河西走廊漢唐絲綢之路的東西大道、敦煌市以東60公裡瓜(州)敦(煌)公路南側1.5公裡的戈壁灘上。具體坐標是北緯40°15'53.02",東經95°19'45.61"。這裡是荒漠戈壁,因此氣候乾旱、人煙稀少。南面有三危山餘脈、亂山子和截山子形成的自然屏障,北面是甜澇壩和西沙窩,地形有沙漠、溼地,再北方是橫貫東西的疏勒河和北山山地,懸泉置的位置就處在東西交通的必經之地。在懸泉置以南2公裡左右的山澗,有一泓泉水溢出,2000多年來終年流淌,至今不竭,這就是「懸泉」得名的由來。懸泉置遺址是1990-1992年間發掘的。地面建築是50×50米的方形院落,土坯砌築,院內外有29間大小不等的土房,院外南面、東面還有一些諸如馬廄之類的附屬建築。
懸泉置遺址
懸泉置遺址構造分布
當時在這個遺址上,發掘出漢簡30000多枚(其中有字簡23000餘枚)、帛書10件、紙文書10件、牆壁題記一塊、毛筆4支、麻紙460餘件。生活用品包括竹木漆器、草編器、皮革和絲、毛織品6000餘件、生產工具230多件。其他還有五銖錢、新莽錢幣、車馬器殘件、木梳木篦、玩具、印章、封泥等;農作物有大麥、粟、糜、豆、苜蓿、大蒜、核桃、胡桃、杏核等,還有大量馬、牛、羊、駱駝、雞、狗、兔等家畜骨骼、各類陶器的陶片30000餘件。懸泉置遺址是迄今為止發現時代最早、保存最為完整的兩漢驛置機構。1991年被評為當年全國十大考古發現之一和「八五」期間十大考古發現之一。根據漢簡的記載,懸泉置的全稱應是「敦煌郡效谷縣懸泉置」,說明其行政隸屬關係是效谷縣下屬的一處郵驛機構。當時懸泉置的編制是「官卒徒御」37人,由懸泉置嗇夫總領其事,還有置丞、置佐以為佐貳。配備馬40匹,傳車10-15輛,牛隻若干頭,牛車3-5輛,主要負責傳遞朝廷和官府的公文書信以及出徵將士的軍情急報、接待往來路過的各級官員和中外使者,保障行人的飲食、住宿、安全。在絲綢之路上,像懸泉置這樣的機構,大概每30公裡設有一座。當時的敦煌郡東西長300公裡,諸如懸泉置、魚離置、遮要置等驛置機構從東往西一線排開,就有九座。根據裡程簡的記載,從長安到敦煌,大約有40多個停靠站點,而這些停靠站點大多應是類似懸泉置這樣具備綜合功能的郵驛接待機構,正是這些驛置機構和停靠站點,保證了絲綢之路的暢通繁榮。
懸泉置出土的漢簡近照
河西地區是一個邊境地帶,在古代是一個開放、多民族交匯之地,南有青藏高原、北有蒙古高原、西有西域各民族部落酋邦以及中亞、西亞等地,所以河西地區出土的漢簡不光記載了過去的河西歷史,而且更多涉及到匈奴、羌人、月氏、烏孫以及西域各古代民族。尤其是懸泉漢簡作為當時中西交通的實時記載,它涉及到中原王朝與西域各國以及中亞、西亞、南亞次大陸等古代國家和地區的交往,是兩漢絲綢之路的原始檔案。
二、懸泉置嗇夫弘漢代從朝廷到地方,很基層單位的領導統稱為「嗇夫」,類似於今天所說的「單位主要領導」、「主要負責人」之類,是一個類屬較多的統稱。從秩級上說,有「有秩嗇夫」和「鬥食嗇夫」,「有秩」是年奉百石的基層吏員,「鬥食」的年奉不過百石。懸泉置是一個重要機構,事權重大,主要負責人應是有秩嗇夫。在懸泉置前後存在的200多年時間裡,置嗇夫弘是任職時間最長的一個驛站領導,有關他的記錄留存的漢簡有70多條,比如:元康三年九月辛卯朔癸巳,縣泉置嗇夫弘敢言之:謹移鐵器簿一編敢言之。(87-89DXC:6)出穬麥小鬥七鬥五升為大鬥五鬥。神爵元年十二月戊寅朔辛丑,縣泉置嗇夫弘付書佐敞,以食廣至。(Ⅰ91DXT0309③:144)出穬麥一鬥五升,甘露元年九月壬寅,縣泉置嗇夫弘付遮要助御董德。(Ⅰ90DXT0114③:3)初元四年四月己卯朔壬辰,縣泉置嗇夫弘敢言之:謹移傳副一編敢言之。(Ⅴ92DXT1211③:4)從元康三年(-63)一直到初元四年(-45),前後19年時間(中間五鳳年間,即公元前57-前54年的四年中,都未見嗇夫弘的材料,因為當嗇夫弘不在崗位時,由「嗇夫忠」或「置丞」代理其位。甘露四年(-45),亦由置丞代理)。漢人雖然重名很多,但是在一個崗位上先後由重名的人相繼任職,機率很小。懸泉置嗇夫弘好學上進,見識廣博,再加上長期的歷練,接觸過中外各色人等,通曉內外大事,了解朝廷的大政方針,勤勉工作,忠於職守,一幹就是十多年。這十多年中,很多涉及絲綢之路和中西交通的國內外大事都和他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關係。下面列出當時絲綢之路的大事年表:-64年,匈奴攻車師,鄭吉被圍。盡徙車師民於渠犁,鄭吉護鄯善以西南道。-62年,羌侯狼何結匈奴謀擊鄯善、敦煌,絕漢道,遣使行視諸羌。-61年,羌人反,趙充國前往鎮壓。長羅侯常惠的部屬384人路過懸泉置。-60年,羌人降漢,置金城屬國以處之;匈奴西邊日逐王率12000人降漢,漢置西域都護府。使長羅侯光祿大夫惠為副,凡持節者四人,送少主至敦煌。未出塞,聞烏孫昆彌翁歸靡死,烏孫貴人共從本約,立岑陬子泥靡代為昆彌,號狂王。絲路另一端的羅馬,愷撒、龐培、克拉蘇「前三頭同盟」形成。-58年,羅馬的愷撒以高盧總督的身份出徵高盧。-57年,匈奴五單于爭立。-55年,羅馬以龐培為西班牙總督,以克拉蘇為敘利亞總督。-53年,羅馬克拉蘇將軍率部六萬進攻帕提亞(安息),在卡萊爾一戰,全軍覆沒,克拉蘇戰死。烏孫狂王和解憂公主失和。鄭吉發西域兵救之。馮夫人錦車持節。漢遣破羌將軍辛武賢將兵萬五千人至敦煌,通渠積穀,欲以討之。從此烏孫分為大小昆彌。-52年,匈奴呼韓邪單于降漢。-51年,解憂公主歸漢。馮夫人錦車持節,傳達漢朝的使命。埃及託勒密十一世死,傳位給其女克婁巴特拉。-49年,羅馬龐培和愷撒公開翻臉。愷撒進攻羅馬,龐培逃離。-48年,漢置戊己校尉,屯田車師故地。愷撒大破龐培。並追擊龐培於埃及,再任羅馬執政官,支持埃及女王克婁巴特拉。次年,埃及女王獨專國政。-45年,愷撒成羅馬唯一執政官。-44年,匈奴郅支單于殺漢使者谷吉等,西走康居。羅馬愷撒被任命為終身狄克推多(獨裁者),但很快被共和派議員刺殺。次年,安東尼、屋大維、雷必達形成「後三頭同盟」。當時的世界格局是:東方強大的漢王朝已經掌控了西域,但是北方有匈奴,往西有烏孫、康居(包括現在的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坦、塔吉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的一部)大月氏、大夏(今土庫曼南部和阿富汗,西史稱巴克特利亞)、安息(帕提亞)。南部有南亞次大陸古代印度諸小國。漢王朝的進取開拓戰略主要盯在上述地區,經營範圍和向西延伸的觸角也在這些地區。而地中海沿岸包括北非、小亞細亞、南歐以及西班牙、高盧等地都已是羅馬的勢力範圍,此時的羅馬還是共和國,直到公元前30年才進入帝國時期。在上述態勢和中外格局之下,懸泉置嗇夫弘擔任了中西大道上一處重要驛站的負責人,他的工作職責讓他接觸了很多重大事件和歷史人物,把一個道路驛站和一個並不顯赫的小人物同整個世界聯繫了起來。以下介紹一些與嗇夫弘有交際往來的人物:三、嗇夫弘與長羅侯常惠常惠,山西太原人,是絲綢之路上的傳奇人物。史書上說他:「少時家貧,自奮應募,隨栘中監蘇武使匈奴並見拘留十餘年,昭帝時乃還。」人們只知道蘇武牧羊十九年,持漢節不失,但並不熟悉常惠也同樣在匈奴度過了十九年漫長的拘押生活。蘇武出使匈奴時,率領了一百多人的使團出發,但有名字記錄的只有三人,一是蘇武,二是中郎將張勝,三是假吏常惠,可見常惠在使團中是有一定身份的人。匈奴將蘇武發配到北海(今貝加爾湖),張勝和常惠亦長期被拘,直到武帝駕崩,昭帝即位後,漢匈關係恢復了正常。漢使於始元六年(-81)再到匈奴,要求釋放蘇武,但此時的匈奴壺衍鞮單于一想,幾十年都過去了,何必舊事重提,就隨便撒個謊,告訴漢使蘇武早就死了,想要敷衍了事,漢使不知真假,而無以為對。在這種關鍵時刻,常惠心急如焚,找到了張勝,並一起設法見到漢朝使者,他出謀劃策,並獻上一計,讓漢使見到單于時對他說:「天子在上林苑射中一隻大雁,雁足上綁了蘇武發給朝廷的帛書,說他現在正在某地牧羊,怎麼能說他是死了呢!史書記載:「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只好把蘇武放回來。通過這件事,我們可以看出常惠是個足智多謀的人,傑出外交家的天分已初步顯露。本始三年(-71),由於此前「烏孫昆彌」和嫁到烏孫的「解憂公主」曾多次上書,請求朝廷出兵解除匈奴對烏孫的威脅,於是朝廷派出五將軍十六萬騎,五路夾擊匈奴,並派常惠以校尉身份出使烏孫。烏孫昆彌自將五萬騎,與常惠從西方直搗匈奴西邊的「谷蠡王庭」,結果五將軍無功而還,只有西路的常惠和烏孫兵大獲全勝,斬獲4萬餘級匈奴,並虜獲馬牛羊等70餘萬頭。由於這次軍功,朝廷於次年封常惠為「長羅侯」,戶2850,地在陳留。常惠在當年(-100)隨蘇武出使匈奴時,至少應在十五歲以上,此時出使烏孫同匈奴作戰並獲封侯,應已四十五歲左右,這時的他已是一位傑出的軍事外交人才,可謂聲譽鵲起。再後來的幾十年裡,常惠曾多次出使烏孫,處理漢烏關係中的外交事務,其中在懸泉嗇夫弘任職期間,常惠本人和其部屬就曾與懸泉置和嗇夫弘打過交道。史書記載:元康二年(-64),烏孫昆彌因惠上書:「願以漢外孫元貴靡為嗣,得令復尚漢公主,結婚重親,畔絕匈奴,願聘馬驘各千匹。」……上美烏孫新立大功,又重絕故業,遣使者至烏孫,先迎取聘。昆彌及太子、左右大將、都尉皆遣使,凡三百餘人,入漢迎取少主。上乃以烏孫主解憂弟子相夫為公主,置官屬侍御百餘人,舍上林中,學烏孫言。……使長羅侯光祿大夫惠為副,凡持節者四人,送少主至敦煌。未出塞,聞烏孫昆彌翁歸靡死,烏孫貴人共從本約,立岑陬子泥靡代為昆彌,號狂王。惠上書:「願留少主敦煌,惠馳至烏孫責讓不立元貴靡為昆彌,還迎少主。」……天子從之,徵還少主。烏孫昆彌「翁歸靡」死於神爵二年(-60)。也就是說,從昆彌為「元貴靡」求婚到常惠等人把少主相夫送至敦煌塞下,前後五年時間,整個過程經歷了以下的環節:一是翁歸靡通過常惠向漢朝上書,為元貴靡求婚;二是漢朝經過廷議後答應了這樁和親,並派使者到烏孫告訴他們和親的條件,必須先下聘禮;三是烏孫派出了三百多人的迎親使團;四是漢朝選解憂公主的侄女、元貴靡的表妹相夫作為和親公主,在上林苑置官屬侍御百餘人,學烏孫語,進行遠嫁前的婚前培訓;五是朝廷派常惠等人護送少主至敦煌塞下;六是此時的翁歸靡死了,烏孫貴人未按事先承諾立漢外孫「元貴靡」為昆彌,而立了匈奴的外孫「泥靡」,和親之事只好半路擱淺;七是漢朝經過廷議討論,決定徵還少主。在當時的交通條件下,幾百人的使團單趟赴西域就需半年時間,其中使團來往、廷議討論、培訓學習等事,曠日待久,這個過程中,地處交通要道的懸泉置自然是必經之地。懸泉漢簡中有一份《懸泉置元康五年正月過長羅侯費用簿》,是一份由18枚簡組成一冊的較完整的文件,記載元康五年正月十三日立春,冬末春初,寒意料峭的時候,長羅侯常惠的部屬384人路過懸泉置的情況。此時懸泉置主官正是嗇夫弘,他主持操辦了這次大型接待活動,這384人中,有副縣級(軍侯)以下各類官員和戍卒84人、弛刑士300人。當時嗇夫弘在此崗位上已經工作了至少兩三年的時間,比較了解當時中西交往和周邊情況,更了解長羅侯常惠在朝廷的地位和在西域各國的聲望。他在這次接待中,儘其所有的精心安排,為這些出徵將士提供了豐盛的餚饌,光擺上餐桌的食品就有十多種:牛、羊、雞、魚、酒、米、粟、醬、豉、羹等,應有盡有。級別不同的將士招待的規格也不同,以符合當時的規定。嗇夫弘深知,這些將士們身上承載著朝廷的使命,涉及到漢朝與西域、烏孫的國家利益,所以做好懸泉置的每項工作不僅是職責所在,也是對國家的貢獻。
記載使節與飲食紀錄的簡牘
長羅侯與部屬們的出使或者返國,可能都與上述長達五年的漢與烏孫的和親有關,不僅路途遙遠,安全問題更是一大挑戰,那怕是一次和平出使,也是充滿艱險的遠徵,因此隨從人員大多也具有軍人性質或武裝護駕。神爵二年(-60),是一個風起雲湧的年代,如果我們俯瞰絲綢之路的全程,下面這些發生在不同地域空間的重大事件,都應該具有深層的聯繫和長久的影響。當時,絲路西端的羅馬形成了以愷撒、龐培、克拉蘇為主的「前三頭同盟」,開創了地中海歷史的新紀元,而地處東方的漢帝國處在民族紛爭中,因為京城西部的西羌,勾結匈奴發動叛亂,因此皇帝下詔派後將軍趙充國率六萬餘騎前往鎮壓,辛武賢率兵六千、敦煌太守快(人名)出兵二千、酒泉侯馮奉世率婼、月氏兵四千配合作戰。當時軍書傍午,邊疆動亂,朝廷與敦煌的聯繫全靠懸泉置等驛置機構,在漢簡中有多相關記載。其次,匈奴西邊的日逐王率一萬多人投降漢朝,因此漢設立西域都護府。史書記載:「中西域而立莫府,治烏壘城,鎮撫諸國,誅伐懷集之。漢之號令班西域矣。」從此,西域近200多萬平方公裡的土地與中原地區連接在一起,幾乎對當時的世界格局和走向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前述提到的長羅侯常惠護持少公主到敦煌和親,卻因烏孫內部的昆彌繼承問題而發生了突變。常惠當時希望先把少主相夫留在敦煌,他自己率一干人馬馳至烏孫追查問責,等改變現狀後再來迎接公主,但朝廷認為沒有必要強送公主,因此和親不成,只得送公主還朝。從這個過程中,長羅侯和少公主都不是匆匆而過,而是在敦煌停留了一段時間。停留期間的接待,按理應由郡縣的地方官員負責,不只有懸泉置嗇夫,但懸泉漢簡中有少主路過的記載,代表懸泉置嗇夫弘在長羅侯和少公主路過懸泉時,都接待過他們,而且長羅侯是頻繁來往於中西交通的朝廷使者,懸泉置嗇夫弘迎往送來,多次接待過他,他們不僅相互了解,關係也相當密切。四、嗇夫弘與西域都護鄭吉鄭吉,會稽人,即今天的浙江紹興人,第一任西域都護,從神爵二年(-60)到黃龍元年(-49)的十二年間,一直在西域都護的任上。漢朝經營西域,「始自張騫而成於鄭吉。」他是西漢開拓西域功勳卓著而名垂後世的重要人物。有一個有趣的現象是,從上個世紀的羅振玉、王國維以來,浙江就出了不少著名的敦煌學大家。今天的中國絲綢博物館多次舉辦絲綢之路展,邀請全國敦煌學和絲綢之路的專家來這裡講學,浙江人士同河西、西域這種密切的關係,其源淵可以追溯到2000多年前的西域都護鄭吉。當年,地處東南沿海的浙江與天山以南的塔克拉瑪幹沙漠還是天地之隔,距離遙遠。春秋戰國時期的吳越還是紋身斷髮的蠻夷之地,可到了秦漢時期,大一統的制度把全國各地聯成了一個整體,東南沿海的越人子孫可以遠到天山南北的西域建功立業,鄭吉就是其中的一個。史書上說,鄭吉在年輕的時候,「以卒伍從軍,數出西域,由是為郎。吉為人強執,習外國事。」據我們研究考證,從漢武帝到宣帝地節二年(-68),漢朝對西域正式用兵共有8次,其中武帝時5次,昭帝時2次,宣帝時1次。根據鄭吉的年齡和當時漢朝軍隊的出徵推斷,鄭吉至少參加了太初元年至四年的戰爭(-104至-101)、李廣利遠徵大宛和元鳳四年(-77)傅介了刺殺樓蘭王的活動,以及本始三年(-71),長羅侯常惠率吏士五百人出使烏孫回返路過龜茲時,發動西域諸國兵四萬七千人攻打龜茲的戰爭。正是因為他參加了這些出徵西域的重大活動,史書才說他「數出西域」,「習外國事」。也正由於此,對鄭吉來說,豐富了閱歷,增長了見聞,鑄就了堪當大任的人格品質。(張德芳《鄭吉「數出西域」才論》,《西域研究》2011年第2期)鄭吉在地節二年(-68)以侍郎身份率免刑罪人屯田渠犁的,全部的屯田士吏大概有1500人左右。元康二年(-64),匈奴數擊車師,鄭吉率田卒往救時被匈奴包圍,朝廷派長羅侯常惠「將張掖、酒泉騎出車師北千餘裡,揚威武車師旁。胡騎引去,吉乃得出,歸渠犂,凡三校尉屯田。」以鄭吉為衛司馬,使護鄯善以西南道。總之,鄭吉從地節二年(-68)以侍郎身份屯田渠犁、元康二年(-64)他以衛司馬使護鄯善以西南道,到神爵元年(-60)日逐王降漢,「並護車師以西北道」,他擔任西域都護到黃龍元年(-49),鄭吉去世,他在西域整整20年,期間有15年的時間同懸泉嗇夫弘的在任時間相對應,他們有過頻繁的接觸往來。這段時間,最重要的就是匈奴日逐王降漢,而鄭吉發動渠犁、龜茲五萬人迎送。史書上說當時的日逐王:「口萬二千人、小王將十二人隨吉至河曲,頗有亡者,吉追斬之,遂將詣京師」。可見,鄭吉把日逐王的人馬護送到京師,當時究竟有多少路過敦煌、河西,我們還不得而知,但規模肯定是龐大的。日逐王降漢是中外大事,除了鄭吉護送外,朝廷還派人迎接。懸泉漢簡中有一木牘記載了當年八月,車騎將軍韓增派人到酒泉、敦煌迎接日逐王的情況。另有簡文記載,公元前60年12月30日,冬至剛過,有一匹傳馬在迎送日逐王的時候病死在冥安(縣名)。主講人猜想,當時的迎送任務太繁重,這匹馬實際上可能就是累死的,可見懸泉置和置嗇夫弘在保障這次重大行動時盡了最大責任。廣至移十一月穀簿:出粟六鬥三升,以食縣泉廏佐廣德所將助御、效穀廣利裡郭市等七人送日逐王,往來三食,食三升。校廣德所將御故稟食縣泉而出食解何?(Ⅰ91DXT0309③:167-168)上述漢簡的記載,可能是日逐王降漢過後,廣至和懸泉相互核銷帳目的文檔。大意是上述七位駕車人在迎送日逐王時,曾在廣至吃過三頓飯,每頓飯每人用谷三升,總共享谷六鬥三升。按理,這些人的用糧應該在懸泉置提供,怎麼把帳目留在了廣至呢?簡文雖然是懸泉和廣至的帳目核銷,但我們仍然可以把置嗇夫弘的工作同西域都護鄭吉護送日逐王前往京師歸降的舉動聯繫起來。鄭吉任西域都護十二年,每遇西域大事都要上書朝廷,在懸泉漢簡中,記有「使都護西域騎都尉安遠侯吉」的上書就有好幾封。而這些上書能到達朝廷,懸泉置作為中途的驛站還有當時的負責人嗇夫弘都盡了很大的責任。前往西域都護府服役的戍卒回返時,懸泉置都會認真接待。他們有的要回到京師的北軍繼續當兵,有的要復員回到原籍,這些都在懸泉漢簡中留下了記錄,是我們進一步研究置嗇夫弘與西域都護鄭吉關係的相關材料。出粟五鬥二升。以食安遠侯副衛司馬遣假千人尊,所將送匈奴歸義抪類王使十一人,質子二人,凡十三人,人一食,四升。東。(Ⅱ90DXT0115④:39)這是西域都護鄭吉派下屬護送歸降的匈奴蒲類王使者和質子去京師而路過懸泉置的記載。可見,懸泉嗇夫弘的大力配合,亦為安遠侯完成西域使命提供了重要條件。五、嗇夫弘與解憂公主、馮夫人甘露元年(-53)又是絲綢之路上一個多事之秋。羅馬進攻安息(帕提亞),克拉蘇率四萬多人在幼發拉底河東岸的卡爾萊(Carrhae,今土耳其南部哈蘭)全軍覆沒,東面則是烏孫內亂牽動了漢朝中央神經。事情的原委還得從頭說起。本來前面已說過,神爵二年(-60)翁歸靡死後,答應立解憂公主的兒子元貴靡為昆彌,漢朝還選了解憂公主的侄女相夫再來和親,並已由長羅侯送至敦煌塞下,結果事變突然,烏孫貴人卻立了翁歸靡胡婦(匈奴妻子)之子泥靡,號為狂王。狂王繼位後又以解憂公主為妻,但狂王和公主不相和,又暴惡失眾。公主便和正在出使烏孫的衛司馬「魏和意」和副候「任昌」商議,趁酒宴之時除掉狂王。結果事情未成,使狂王逃脫,但狂王逃脫後並未擺脫死神的問候,很快就被其弟「烏就屠」襲殺,而烏就屠襲殺狂王后又自立為昆彌。另一方面,狂王的兒子為父報仇,又發兵包圍了解憂公主和漢朝使者。西域都護鄭吉得知後發諸國兵前來解救,公主才得以解圍。在這種情況下,漢王朝乘勢以軍事和外交並用,直接將烏孫置於朝廷的控制之下。一方面「漢遣破羌將軍辛武賢將兵萬五千人至敦煌,遣使者案行表,穿卑鞮侯井以西,欲通渠轉谷,積居廬倉以討之」,朝廷準備隨時給以軍事打擊;另一方面進行外交斡旋。解憂公主的侍女馮嫽嫁烏孫右大將為妻,史稱馮夫人「嘗持漢節為公主使,行賞賜於城郭諸國」,在西域諸國有很高的威信,而右大將和烏就屠關係密切。所以,西域都護鄭吉通過馮夫人告訴烏就屠,漢軍將大兵壓境,應該趁早投降,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烏就屠心生恐懼,表示「願得小號」,於是「詔烏就屠詣長羅侯赤谷城,立元貴靡為大昆彌,烏就屠為小昆彌,皆賜印綬,破羌將軍不出塞還」,這件事在漢與烏孫的關係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如果說張騫二出西域時,烏孫不過是漢王朝西北邊境的一個鄰國,但到本始三年(-71),烏孫發兵五萬同長羅侯一起攻打匈奴時,已由早年的鄰國變成了盟國。再到甘露元年(-53),烏孫分為大小二部,受漢印授,已由盟國變成了屬國,烏孫是西域大國,有戶12萬,有口63萬,勝兵18萬,而烏孫的歸服,對於漢朝的西進和絲綢之路的暢通具有重要意義。在這個過程中,解憂公主、馮夫人、西域都護鄭吉、長羅候常惠,不僅有大量的軍情要報,而且隨時都派使者往來,懸泉嗇夫弘忠於職守,保證了朝廷和西域的信息暢達,也保護了過往人員的通行安全,這都由當時的正式記錄而保存在懸泉漢簡中。就連三年後(甘露三年,-51)解憂公主年老回京,馮夫人繼續錦車持節往返於漢與烏孫,懸泉漢簡都有正式的記錄。結語絲綢之路暢通,讓西域版圖歸屬漢朝,也深刻地影響世界歷史的發展。當時的懸泉置嗇夫弘,是一個小小驛站的基層官吏,他的工作與這些重要的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相連。我們從懸泉置嗇夫弘這位大時代下的小人物,以及出土的簡牘數據,可以了解當時絲綢之路各國與中國在經貿與文化上往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