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強
狗剩和黑娃近些日子撿拾破爛積攢了一點錢,二人商議犒勞一下自己。黑娃提議下館子,吃羊肉泡饃。狗剩舉雙手表示贊成。
泡饃,對於一日三頓飯都離不開麵食的狗剩來說,是眼皮底下的東西,早已司空見慣。他平日裡吃飯,便是右手端一碗米湯,左手捏一個饃饃,喝著吃著;細嚼慢咽幾口之後,為圖方便,乾脆將饃饃掰成塊泡在米湯裡,連吃帶喝。
他不但時常吃小米湯泡饃、玉米碴子泡饃、燴菜湯泡饃;而且逢過大年,他還能吃上豬肉泡饃。但是,上街道的館子裡吃羊肉泡饃,他還真是大姑娘入洞房,頭一次。
狗剩平日裡吃的饃饃是玉米或黑面饃饃,逢年過事才能吃上白面饃饃。黑娃告訴他:「羊肉館子裡泡的饃是用白面烙的燒餅。剛烤熟出爐的燒餅脆香筋道,泡在湯裡不會散夥。」
狗剩和黑娃是須臾不離的哥們。見多識廣的黑娃悄悄告訴狗剩一個秘密:「住在巷子西頭的鐵蛋,每隔一些日子,總是在天不亮的時候,摸黑兒走到南街口的飯館,趁吃泡饃的人多,用人家吃剩的湯碗,泡上自己帶的饃饃,遛牆角走到賣飯窗口,雙手高舉青瓷大老碗,瞪著可憐巴巴的雙眼,低聲說道『叔,給我添湯。』廚師大叔伸長脖子探出腦袋憐憫地看一眼頭不齊窗沿高臉上掛著鼻涕的鐵蛋,搖搖頭,嘆口氣,滿臉苦笑著給添滿一碗湯。興奮的鐵蛋屁顛屁顛地走到空位處趴在桌子上狼吞虎咽地吃將起來。」
小城的百姓私下裡笑稱這種吃法是「趁湯泡饃!」
黑娃說:街道上「趁湯泡饃」不止鐵蛋一個人。但通常情況下,飯館的廚師十天半月才肯讓他們享受一次。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小城的街道上,名氣大的飯館僅有兩家。一家是北街的國光,那裡賣的蒸包子、炸油條和油糕非常有名。每次逛街路過國光飯館門口,十二歲的狗剩總是瞪著一雙飢餓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剛剛出籠冒著熱氣的白花花的豬肉粉條包子,流一陣子哈喇子;另一家便是鐵蛋經常光顧的南街口的國民飯館,這裡以辦大宴席為主,早晚兼營特色小吃。早晨是羊肉泡饃,夜晚是豬肉水餃、雞絲餛飩和肉絲麵條。小城的富裕人家每逢過大事,一般都會在這裡擺上幾桌子大席宴請賓客。
年長狗剩兩歲的黑娃,和鐵蛋一樣,是巷子裡裡出了名的街溜子。他對國民飯館羊肉泡饃的價格了如指掌:一份清湯羊肉二角錢,一份清湯羊雜碎一角五分,一個燒餅五分。經過精打細算,再三合計,二人這次決定:每人買一份清湯羊肉,饃饃自帶。肌肉瓷實的黑娃說他帶兩個饃饃。
明日是星期天。黑娃提醒狗剩,吃羊肉泡饃,要趁早去。二人相約翌日清晨六點狗剩家大門口不見不散。
奇怪,身為學校短跑運動員的狗剩突然感到雙腿鬆軟無力,如同沒有筋骨一般,邁不動步子。眼巴巴看著健步如飛的黑娃把自己甩得越來越遠,他干著急,沒有一點辦法。約莫過了一袋煙功夫,他遠遠看見,哈慫黑娃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清湯羊肉,一邊吃一邊大搖大擺地迎面走了過來。著急上火的他再怎麼使勁,也總是無法靠近黑娃。他看得真切,一片又肥又大的羊肉塞進了黑娃的大嘴巴。黑娃吧唧油乎乎的嘴巴,喝著香噴噴的肉湯,還咬一口大蒜。他指著黑娃,使勁地喊。黑娃不停地笑。喊著,笑著,狗剩在喊叫中睡醒了。
木格子窗外依然漆黑,肆虐的北風把門窗搖晃的咣咣作響。狗剩迷迷糊糊地打開手電筒,瞄了一眼立在炕頭的滴答滴答的鬧鐘,五點一刻。從門縫裡明目張胆鑽進來的寒風,在屋子裡打著圈,冷颼颼地撩撥著狗剩的臉頰。睡眼惺忪的他打了個寒戰,頓時清醒了許多。隔壁裡屋,傳出爹抑揚頓挫震耳欲聾的呼嚕聲。爹拉運了一整天的磚瓦,實在是太累了,這會兒他睡的正香呢。好奇的狗剩曾經問過娘:「娘,您每天聽著我爹的呼嚕聲,睡得著覺嗎?」娘說習慣了,睡得香著呢。唉,如果今天能和爹娘一起去吃羊肉泡饃,該多好啊!可是,撿拾破爛積攢零花錢吃羊肉泡饃這件事,千萬不能讓爹知道了。如果他知道了,一定會不分青紅皂白揍我一頓,然後把我的私房錢統統沒收,上交給我娘。爹說幹大事的男人身上從來都不帶錢。而且,他還會拿著棍子逼迫我好好讀書學習或跟著他一起拉磚運瓦。他不允許自己的兒子整日和黑娃那種不求上進的碎慫娃廝混在一起。想到這裡,狗剩打消了剛才的念頭。
再說,十多歲的孩子花錢請自己爹娘下館子吃飯,外人知道了會笑話的。狗剩對自己的決定有些心安理得。他心裡暗暗起誓,等自己長大有錢了,一定要天天帶著爹娘下館子吃羊肉泡饃。
種完地裡的麥子,時節進入深秋,爹便開始給新劃的宅基地拉運磚瓦,時至今日隆冬之時還未停歇。爹買的磚都是青藍色的燒結磚,個個稜角分明,四面平整,堅硬如石。新院子裡,高高壘起的一排排磚牆,就像南門外部隊操練的士兵一樣,無論颳風下雨,都是隊列整齊,巋然不動。爹說,明年開春家裡要蓋新房子。狗剩記得,被緊日子過怕了的娘總是嘮叨說:「家裡剛剛寬鬆點有些積蓄,你爹又要蓋新房了。」爹自豪地說:「你們兄弟幾個將來長大娶了媳婦,每人都要蓋一院新房。」
狗剩常常心理在想,肚子都吃不飽,蓋那麼多房子有啥用?
狗剩家和黑娃是鄰家,僅有兩磚牆之隔。「咚咚,咚;咚咚,咚」狗剩發出兩次聯絡暗號。片刻之後,「咚咚,咚;咚咚,咚」隔壁黑娃有了回應。年久失修的隔牆的縫隙,也有亮光透過。
心急吃上羊肉泡饃的狗剩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他把手伸進爐窯裡,摸索著自己昨晚放進去的兩個玉米饃饃。黑娃叮嚀說,吃羊肉泡的饃饃一定要是熱的。狗剩來回摸了幾次,一無所獲。饃饃可能讓別人吃了,狗剩心裡有些埋怨,急得想哭。不得已,他偷偷摸進廚房揭開蓋在大瓷盆上的鐵蓋,拿起兩個冷冰冰硬邦邦的玉米饃饃,揣在口袋裡出了家門。大門外一個黑影迎前。兩個黑影會合後快速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寒冬臘月,地面上的殘雪穿透薄如牛皮紙的布鞋底,使冰冷的寒氣直抵腳心;迎面吹來的陣陣朔風,像鞭子一樣抽打嫩如奶脂的臉頰。兩個瘦小的黑影在灰暗的路燈的護衛下,哆哆嗦嗦由北向南快速移動。迎面走過的被棉衣棉帽包裹嚴實的掏糞工,艱難地拉著木桶糞車,像蝸牛一樣慢慢向北行走。街邊突然竄出的一條野狗和零星的雞叫聲打破了黎明前的寧靜,也給狗剩和黑娃壯了膽。
旭日初升,曉月西沉。霞光映照下的南街口國民飯館門口,人頭攢動,炊煙繚繞。掀開厚厚的門帘,狗剩和黑娃先後進入飯館。燈光明亮的大廳,四周的窗簾深深垂下,十幾張黑木方桌擺放有序,每張桌子周圍都整齊地放置著四個黑色方形木板凳;寬大的桌面中央擺有一碗辣椒油、一盅鹽,一瓶醋、一碟生蒜和一筒筷子;來不及拾掇的碗筷和大蒜皮隨意散放在桌面。溫馨的就餐環境和旺盛的人氣調動了食客們的情趣和食慾。對居住在小城的普通百姓來說,每日的大清早能夠來到國民飯館吃上一碗熱乎乎香噴噴的羊肉泡饃,便是一種幸福的享受,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徵!
小城的食客們,有時也會自帶一口小鋁鍋,買幾碗清湯羊肉盛在鋁鍋裡,用竹籃子提回家,供全家人一起享用。小城的泡饃館裡有條不成文的行規,一碗清湯羊肉可多盛一碗清湯。老食客們都知道,每日下館子的時間越早,湯的味道便越濃鬱。
狗剩交錢買羊肉票。黑娃在窗口前排隊領羊肉湯。分工明確,各負其責。
一隻凍裂的沾滿黑垢的小手,緊緊攥著捌個五分錢硬幣,高舉至賣票窗口,怯生生地說:「姨,給我買兩碗清湯羊肉。」臉皮白淨扎著馬尾辮的女售票員探出烏黑的秀髮,斜著一雙鄙夷的眼神看著骨瘦如柴面如土色的狗剩,盛氣凌人地大聲說道:「碎慫娃,吃的時候當心碗,打碎了要賠錢的。」隨後不耐煩地將兩張清湯羊肉票扔給了狗剩。
心生怒氣的狗剩狠狠瞪了一眼女售票員,迅速彎腰撿起泡饃票。盛氣凌人的女售票員杏眼圓睜,張開要吃人的蛤蟆大嘴,操著刺耳的嗓音怒吼道:「瞪什麼瞪?街溜子。」狗剩敢怒而不敢言。
好男不和女鬥。回過神來的狗剩,手裡拿著羊肉票,仔細端詳。他覺得好生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票上「羊肉」二字,是那個狗眼看人低的女售票員用藍色油筆在墊有複寫紙的雙聯飯票上手寫的,看上去就像即將枯死的樹枝,沒有丁點的靈秀氣。
狗剩走近黑娃,遞票給他。黑娃仰著脖子看著窗口裡面掌勺的師傅,高聲說道:「叔,給我來兩碗清湯羊肉,要肥的,多撇點油。」掌勺廚師看著羊肉票,仔細檢查了半天,確認無誤。這才盛滿了兩碗清湯羊肉,放在窗口,對著黑娃笑著說道:「你個碎慫,是不是又偷你爹娘的錢了?」黑娃沒有搭理大廚。他和狗剩一起,小心翼翼地端著熱燙的清湯羊肉,尋一無人處,急不可耐地掰饃剝蒜。黑娃帶的也是玉米饃饃。
玉米饃饃見湯即散,不能久泡。黑娃帶的是烤熱的饃饃,不泡也可以。黑娃一邊啃著焦黃嘎崩脆的玉米饃饃,一邊吸溜地喝著燙嘴的羊肉湯。狗剩帶來的是冰凍的硬咣咣的玉米饃饃,掰成大塊泡在羊肉湯裡,外表一層遇熱燙即刻變成碎渣渣沉到碗底,而裡層依然冰冷堅硬。狗剩顧不了那麼多,香味撲鼻肥而不膩的清湯羊肉彌補了饃饃的不足。一口熱湯下肚,狗剩渾身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感覺。
二人吃完一個饃,碗裡的湯已見底,不過肉還剩餘不少。滿嘴沾滿油花花的黑娃招呼狗剩:「走,到窗口添湯去。」
兩個饃饃兩大碗羊肉湯下肚,平日裡缺肉少油的小肚子今日幾乎被撐破。狗剩和黑娃攜手走出國民飯堂,迎著爬上三桿的太陽,又開始了充滿希望的一天。
冰冷的地面似乎暖和了許多,刺骨的寒風也變得柔和了。結伴而行的黑娃用手肘碰了一下狗剩,指向右前方不遠處副食品商店屋簷下迎面走來的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悄聲低語道:「你看,鐵蛋過來了。這貨今日又要『趁湯泡饃』。」狗剩沒有回應。他似乎在琢磨著什麼。
鐵蛋家裡兄弟姐妹們多,全家三代十口人擠住在兩間破舊的土坯房裡。他家是巷子裡出了名的破落戶。鐵蛋祖上是外省人。巷子裡的大人說,鐵蛋爺爺是在解放前挑著擔子推著獨輪車逃荒來到小城的。鐵蛋的娘和爹經常吵鬧打架。他家經常鬧鬼。鐵蛋娘被鬼附身了好幾次,次次都是口吐白沫渾身抽搐胡言亂語。小鬼附身的鐵蛋娘時而披頭散髮撒潑賣傻,時而口如懸河言辭鑿鑿。借了鬼膽的她常常用祖上的口吻訓斥鐵蛋爺爺奶奶和鐵蛋爹。每當這時,巷子裡有經驗的老婆婆總是催促鐵蛋爹趕緊燒紙磕頭,並端一碗清水放於鐵蛋娘面前,碗上擺放一雙筷子。當兩根筷子神奇般晃晃悠悠地自行豎立於盛滿清水的瓷碗中央之時,鐵蛋母親便漸漸恢復了正常。狗剩不信鬼神,但他卻一直不能理解其中的奧秘。
狗剩覺得,巷子裡的外省人不但野蠻粗陋,而且他們家裡也貧窮髒亂,不講禮數。他們和本地人有一層天然的屏障。
狗剩回到家時,爹已經出去幹活了,娘正在準備做上午飯,哥哥姐姐弟弟們也都在各自忙碌。狗剩告訴娘,他吃過饃饃了,肚子不餓,不要做他的飯。狗剩見娘滿面詫異地靠在灶房門的門框上,盯著自己看。狗剩心理有些發虛。他快步走進自己的房間。
狗剩滿屋子的翻箱倒櫃找東西。哥哥姐姐們問他找什麼?他說找自己的作業本。不多一會兒,狗剩從放在房間牆角的一個廢紙皮箱裡找到了一疊嶄新的飯票,而且是厚厚的一本。「對,沒有錯。它和國民飯館的羊肉泡饃票一模一樣。」狗剩高興地自言自語。
狗剩人小鬼大。村裡的小夥伴們常常說他是閻王做的芝麻餅,鬼點子多。
狗剩左手挎著木籠,右手拿把鐵鏟剷出了家門。「黑娃,到城外撿煤球了。」狗剩站在黑娃家大門口扯著嗓子喊。聽見狗剩叫喊,黑娃三步並作兩步趕出家門前來會合。
二人行至城郊野外一僻靜無人處,狗剩從上衣口袋裡摸索出兩張飯票遞到黑娃手上,說道:「夥計,你仔細瞧瞧,這票和國民飯館的清湯羊肉票是不是完全一樣?」粗心大意的黑娃下館子的次數雖說比狗剩要多一些,但他從未留意過清湯羊肉票的式樣。他點點頭,模稜兩可地說道:「嗯,我也覺得有點像。」
狗剩不但鬼點子多,而且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他拿出用從家裡帶出來的油筆和複寫紙,模仿著記憶中的字體,在飯票上寫出「羊肉」二字。然後,貼近黑娃的耳朵,如此這般細說一通,黑娃連連點頭,並露出驚奇的傻笑。狗剩和黑娃正在策劃一場驚心動魄的秘密行動。
行動方案商討妥當之後,狗剩站在城北的坡塬上,瞭望四周,一覽無餘。一輪圓圓的暖陽明晃晃地掛在天空,殘雪覆蓋下的麥苗趴在溼潤的田野裡享受著安靜的冬眠,黃乎乎長滿枯草的溝坡平添了冬日的蒼涼,身裹羊皮大衣頭戴瓜皮棉帽的牧羊老漢面向太陽蹲在土沿上悠閒地抽著旱菸鍋鍋,工廠裡高高的煙筒冒出的滾滾濃煙隨風飄散,讓小城的天空充滿了煙火氣息。眼前一幅幅生機盎然五彩斑斕的動人畫卷,著實讓人迷戀。但眼前的這一切,對於正在長身體的狗剩和黑娃來說,沒有比吃飽肚子來的更迫切。
小城的北郊坡底,隔三差五從幾間工廠煉鋼爐中清理出來傾倒在馬路邊溝壕地的爐渣,是狗剩和黑娃的主要經濟來源之一。他們在爐渣中撿拾沒有燃燒充分的焦炭和僥倖逃脫高溫冶煉的生鐵塊。他們把焦炭提回家生爐取暖,將生鐵塊積贊起來賣到西大街的廢品收購站換取人民幣。長年累月堆積起來的爐渣已經淹沒了好大一片溝壕地。村裡人因此,經常主動上門找城北幾家工廠的領導交涉理論,尋求補償。
正在撿拾廢品的狗剩和黑娃看見鐵蛋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鐵蛋揮著手操著外省口音指責狗剩和黑娃侵犯了他的地盤。話沒說幾句,雙方便大打出手。三人混戰幾個回合下來,勢均力敵,不分勝負。筋疲力盡的他們由拳頭戰變為口水戰。黑娃罵鐵蛋是「**蛋」,鐵蛋罵黑娃是「**貨」,體力不支的狗剩蹲在地上氣喘籲籲。這樣的戰爭在他們之間經常發生。
又是一個令人心情愉悅的星期天早晨。昨晚的一場鵝毛大雪,映照得小城一周遭的通亮,四下裡都是白花花的冰雪世界。踩著厚厚的積雪,聽咯吱咯吱的響聲,仿佛漫遊在雪白的童話世界。身穿四處透風的破舊棉衣棉褲,雙手和臉蛋裂口紅腫,渾身凍得發抖的狗剩想起了安徒生童話裡賣火柴的小女孩。他覺得自己比她幸福百倍。
國民飯館裡的食客依然滿盈。狗剩走近買票窗口,昂起頭伸出紅腫乾裂的黑爪子,遞錢上去,低聲說道:「一碗清湯羊肉,四個燒餅。」女售票瞟了一眼站在窗沿下的狗剩,似曾相識,也就再未多言。她把開好的票遞給了狗剩。票上的「羊肉」二字同樣是乾癟缺乏靈秀。狗剩的心臟開始砰砰砰的跳。
黑娃接過狗剩悄悄遞來的清湯羊肉和燒餅票,看了一眼。隨後,他走到賣飯窗口,照舊是仰著脖子對著窗口裡面的掌勺師傅,高聲說道:「叔,給我來兩碗清湯羊肉,要肥的,多撇點油。再加四個燒餅,撿剛出爐的。」這時,狗剩的心臟跳動快到了極點。
掌勺廚師接過飯票,逐張看了一眼,便盛滿了兩碗清湯羊肉,用竹籃子拾了四個燒餅,一起放在窗口,對著黑娃說道:「你個碎慫,最近發財了?」黑娃對著大廚嘿嘿一笑,扭頭便和狗剩一起端著清湯羊肉揣著燒餅找尋空位。
忽聽得有人壓低嗓音小聲叫道「狗剩,黑娃,過來。」二人循著聲音望去,不是別人,乃是鐵蛋,他一人坐在飯堂的角落處伺機「趁湯泡饃」。三人就勢坐在了一起。「你們倆最近在我的地盤發大財了。不但吃起了清湯羊肉,而且還泡上白面燒餅。」鐵蛋瞪著不服氣的雙眼酸溜溜地說道。黑娃一邊掰燒餅一邊回應道:「關你屁事,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鐵蛋冷笑一聲,眯著眼睛繼續說道:「狗剩,我剛才聽見你買票的時候說,要一碗清湯羊肉四個燒餅,現在咋又變成了兩碗清湯羊肉四個燒餅?」狗剩慌忙用手堵住了鐵蛋的嘴巴,並悄聲說道:「來來來,我分一個燒餅和半碗羊肉湯給你。」
飢火燒腸的三個半大小子以秋風掃落葉的氣勢,頃刻之間吃畢兩大碗羊肉泡饃。走出飯館,他們結伴來到城南郊外一荒坡無人處。狗剩告誡鐵蛋,不能將今日的事說予別人。鐵蛋回道:「不說可以,但你們必須將秘密告訴我。」
鐵蛋和黑娃同歲,鐵蛋是在他父親的皮鞭下長大的,他比黑娃更哈慫。懾於鐵蛋的威脅,狗剩和黑娃要求鐵蛋和他倆結為同盟兄弟,死守秘密,方可告知。鐵蛋滿口答應。三人對天發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獲悉秘密的鐵蛋,拿到狗剩寫好的清湯羊肉票,高興得一晚未合眼。翌日清晨,天不亮,他便獨自一人來到國民飯館,興衝衝走近賣飯窗口,舉起羊肉票,對著廚師高聲說道:「叔,給我來碗清湯羊肉。」廚師詫異地接過羊肉票,再三端詳,搖搖頭笑道:「你個碎慫,平日裡都是『趁湯泡饃』,今日咋有錢吃羊肉泡饃了?」鐵蛋急著說道;「叔,你快些給我盛羊肉湯。」廚師隨即沉下臉來,吼道:「哈慫娃,你這票哪裡來的。今日開票的人都換了,咋這『羊肉』二字還和昨日的一樣?」
鐵蛋聽得廚師識破了自己的假羊肉票,恐慌之下推開眾人,撒開腳丫子衝出飯館大門,一溜煙沒了蹤影。受此驚嚇,鐵蛋一路狂奔地跑回家裡。進入家門,驚魂未定,他又聽見剛剛起床的爹娘的吵架聲。他餓著肚子喝口涼水,耷拉著腦袋出了家門。
鐵蛋小學沒有畢業便一直輟學在家,遊手好閒,到處遊逛。時至正午,紅日當空。鐵蛋遇見放學回家的狗剩和黑娃。他一五一十地把在國民飯館發生的事情告訴給了二位兄弟。聽完鐵蛋的講述,狗剩和黑娃也被嚇得心驚膽顫,頭冒冷汗。他們倆慶幸鐵蛋沒有被抓住。否則,三個人都得在派出所裡蹲幾天,甚至他們倆都可能被學校開除。
沒有羊肉泡饃吃的日子真是不好過。一日,狗剩、黑娃和鐵蛋一起挎著木籠在城郊野地遊蕩,遠遠看見一隻走失的黑山羊獨自在溝渠裡吃草。已經很久沒有吃羊肉泡饃的他們,看見羊便滿肚子嘰裡咕嚕的叫。他們下到溝底,偷偷把羊藏隱在一間廢舊的窯洞,用樹枝土坯堵住洞口。
黑娃提議,把羊宰了,肉煮熟分而食之。但是,他們三人都不懂宰羊煮肉,而且也沒有隱蔽的地方呀?鐵蛋建議,把羊賣給溝底巷的劉哥,三人把賣羊的錢平分。狗剩和黑娃商量後,覺得可行。三人一致同意鐵蛋負責賣羊。
住在城外溝底巷的劉哥,和鐵蛋父親是老鄉,祖上也是外省人,他是村裡出了名的屠宰戶。村裡逢年過節殺豬宰羊都是他主刀,政府前些年抓得緊,他便歇手不再私宰。近些年,政府放鬆了,沒有人管了,他又幹起了老營生。劉哥宰殺的羊肉專供大飯館,有時也供給省城來的肉販子。
屠宰羊是個技術活。劉哥跟師傅學了三年。師傅告訴他,食物中損耗最多的就是羊肉。俗話說:「羊幾貫,帳難算,生折對半熟時半,百斤止剩廿餘斤,縮到後來只一段。」從街市上收購一隻生羊,宰賣後能賺多少錢,對於普通人來說是很難計算清楚的。一般來說,一百斤左右的羊,宰割後,只能得到五十斤肉。等煮熟後,又只剩下二十五斤。劉哥宰羊這麼多年,賠少賺多。劉哥對選羊、談價、殺羊和賣羊肉等四個環節都門門精通。他清楚的知道其中任何一個環節處理失誤,便可能賠本賺吆喝。
太陽下山,夜幕低垂。鐵蛋上門找到劉哥家。劉哥全家正在吃飯。鐵蛋編謊如此這般一說。劉哥同意把羊牽過來看看。劉哥看完羊,和鐵蛋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同意十五元收購。狗剩、黑娃和鐵蛋,每人分得五元錢。長這麼大,第一次口袋裡裝著這麼多錢,三人皆激動得手舞足蹈喜極而泣。黑娃提議明天早上兄弟三人在南街口的國民飯館相見。一日被蛇咬,十日怕井繩。鐵蛋搖搖頭,說道:「我聽劉哥說,東門口的汽車站對面新開了一家羊肉泡饃館,味道比國民的正宗多了。」三人約定明早六點東門口羊肉泡饃館不見不散。
三人散開之後。回家吃畢晚飯的鐵蛋又悄悄潛回溝底劉哥家隔壁一間廢舊窯洞。他要親眼目睹劉哥是用怎樣的手段屠宰黑山羊的。
雞叫二遍,時辰已到。劉哥輕輕推了推睡在被窩裡的媳婦,悄聲說道:「翠雲,該起床了。」翠雲嗯了一聲,翻過身子呼呼又睡著了。黑暗中,劉哥打著哈氣,伸著懶腰,迷迷糊糊地打開了窯洞裡的電燈。劉哥披上外衣,點燃一支香菸深深地吸了一口。窯洞裡瀰漫的青煙散發著嗆鼻的焦油味。
劉哥又推了一下媳婦。翠雲睜開眼,磨磨蹭蹭掀開熱被窩,收縮著身子哆哆嗦嗦地披衣穿褲。躺在一旁的劉哥趁機拍了兩下翠雲的白屁股,笑嘻嘻地說道:「媳婦,今日把事辦完,我們要準備過年了。」翠雲扭頭嬌嗔道:「壞樣子,昨晚你還沒折騰夠?」
循著咩咩的叫聲,透過灰暗的燈光,土炕斜對面的角落處的木樁上,拴著一隻重約六七十斤的黑山羊。
聽見隔壁有了動靜,鐵蛋偷偷趴在一牆洞處,仔細觀摩劉哥宰羊的全過程。
翠雲給鍋裡加滿水,灶臺填進柴火,生爐燒水。劉哥打開院子裡的大燈,把整個院子照的通亮。院子靠牆的地方支撐一門型木架,木架前擺一方桌。
劉哥把黑山羊的四個蹄子一捆,提起重重放桌面。然後,拿起桌子底下那把閃著寒光的尖刀,橫起直接抹羊的脖子。刀子一抹,羊也不掙扎,血唰的一下井噴了。鮮紅的羊血從脖子裡流出,流到桌子傍邊一大瓷盆裡。接下來,他把羊吊掛在門型木架上,剝皮、開膛、取羊肚子。劉哥解剖羊肚子時非常小心,羊胃裡沒有丁點髒東西流到羊的腔室裡。他剝下來的羊皮也是整皮一張完好無損。
目睹完整個宰殺過程,鐵蛋覺得宰羊不是想像的那麼難。他知道殺豬不容易,沒個五六個人幫忙根本按不住。但是殺羊僅需要一個人就行了。他決心拜劉哥為師,跟著他學宰羊賣肉。
劉哥高興地告訴媳婦說:「翠雲,今天這隻羊不錯,淨肉足有二十斤靠上。
說話間,只見一黑影翻牆而過,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嘴裡朗聲說道:「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劉哥驚恐中仔細辨認,確認是鐵蛋。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連連搖頭並上前扶起鐵蛋說:「你拜一個殺羊的為師,從何說起?實在羞煞我,快快起來。」鐵蛋賴在地上低頭說道:「您不答應收我為徒,我便不起。」劉哥無奈,便勉強應承下來。
雞叫三遍,天空剛泛起魚肚白,鐵蛋告別了李哥,趕去東門口和狗剩黑娃他們會合。剛到北門口,鐵蛋迎面碰上大隊民兵隊長武軍。武軍大聲喊道:「鐵蛋,天還沒亮,你跑到城外做什麼去了?」「叔,我跑步鍛鍊身體呢。」「鬼才信你說的話,大隊飼養室的一隻黑山羊丟失了,你看見沒?」「叔,我沒有看見過。你慢慢找,我跑步去了。」鐵蛋飛一樣快速離去。武軍搖搖頭,背著手向溝底巷走去。
東門口汽車站對面的清湯羊肉確實比南街口國民飯館的要好吃許多。這裡掌勺的師傅是縣政府招待所退休下來的大廚。他的手藝享譽四野:大鍋煮肉,烹製精細,料重味醇,湯鮮肉爛,香氣四溢,誘人食慾;剛出爐的燒餅,酥脆甘香,入湯不散,原湯入饃,饃香撲鼻,食後回味無窮。狗剩三人甚是滿意。
吃畢羊肉泡饃,狗剩和黑娃依依不捨地和鐵蛋做了告別。過完年,狗剩要參加初中升學考試,黑娃也要拜師學木匠,以後他們不能再陪鐵蛋了………
編輯 :趙秋民 微信 zqm9399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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