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來偷偷數了一下,對於我要去印度旅遊這件事兒,共計收到了7個「啊?什麼!」、4句「希望還能再見到你」以及一聲切切的叮囑「喂,記得打預防針啊」。
我感到很生氣。
覺得我這幫朋友實在沒什麼遠見。
要不,怎麼沒一個人提醒我要帶點止瀉藥?
在我沒去印度之前,它在我心裡只有兩個關鍵詞:咖喱、神秘。
在經歷這一次並不很長的印度遊之後,我上下求索窮盡了自己乏善可陳的詞彙量,它被濃縮成了兩個字:神奇!
絕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會把牛尿做成飲料,也不因為他們掛車、用手吃飯、一場電影會給十分鐘休息並且觀眾喜歡瘋狂地和大熒幕互動(包括「哈哈哈」「啊啊啊」「切——」瘋狂鼓掌等),而是一種認知上的顛覆帶來的結論。
說到初印象,很多人都覺得印度髒、印度亂、印度差,一輩子都不想踏足,連我自己起了個標題都說它滿地的排洩物。
這當然是不對的!
因為在他們的地上,你遠不止可以看到屎,你還可以看到暴斃街頭無人問津的野狗、頭套塑膠袋被小飛蟲圍著轉悠分不清是死是活的流浪漢、讓你無處下腳的垃圾堆、沉澱了不知多少歲月仿佛已經成為遺蹟可供瞻仰的汙垢……
尤其是在你踏入老德裡的街頭,看到分不清是賣蒼蠅還是賣香料的市場、看到近乎沒有遮蔽的公廁,好像陷入一場不存在於現實的混沌與擁擠。
奇妙的是,這裡的人們安之若素,他們對此毫不介懷,他們遊刃有餘地穿梭在每一條骯髒又逼仄的巷弄裡,對我輩外鄉人的侷促反而顯得有些莫名和好奇。
他們的臉上是為著生活奔波而成的褶皺,是為著一點吃食而現的笑容,和我們沒什麼兩樣。
若不放下成見,便不可能看到別人眼裡的景色。
穿著衣服是學不會脫衣舞的。
認識這個世界得從摘下眼鏡開始。
來都來了。
是吧。
想融入又不知道從哪裡融入的時候,張開嘴——「吃」就對了。
誠然,在這樣一個國度裡,去吃他們的路邊攤是需要勇氣的。
不信,你們可以去看看某UP主「挑戰吃印度小吃不拉肚子慘敗」的視頻。
如果父母所賜的腸胃不足夠堅韌,你只能選擇抱持著一顆減肥的心去體驗一下「摔跤的爸爸」同款小吃——炸面球。
但說來慚愧,如此決心之下,我還是免不了成了一個「勇敢的慫貨」,匆匆吃了兩個便選擇作罷。
實在是小哥收錢做菜不換手,手吧它又有點兒黑黢黢,還要替你徒手在餅上按出個洞來,旁邊裝蘸料的桶裡也布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痕跡。
我奉勸自己,可以了,「人生貴在體驗而不貴在拉稀」。
體驗也不過是為了吹牛,辣的不辣各一口,已經夠我回國吹咯:哦,炸面球呀,吃過,薯片薯條都比它好吃。
當然,如果印度只是一個像它看起來那麼髒亂不堪的國度,它絕不會吸引這麼多人前僕後繼。
不懼無論燒開多少遍都不能喝的自來水,不懼發生過黑公交輪姦案的德裡街頭……還是遏制不住要去看一看的衝動。
因為那兒,有顧特卜高塔、城市宮殿、泰姬陵……有泰戈爾、甘地、阿育王……還有很多在孤陋寡聞的我看來奇奇怪怪卻很有意思的宗教信仰。
甚至這裡讓我萌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為什麼學生時代我沒有好好修習英語!
以至於我們的印度導遊每次解說不超過三句話,我就會迅速走神到遙遠的天邊。
我肯定因此錯失了不少好故事。
畢竟我連導遊說的是印度語還是英語都常常分不清楚。
所幸,當你在晨曦的光照下,拖著早起的疲憊身軀隨人流湧進泰姬陵的時候,不需要任何語言技能就能領悟到堪比癮君子看到白粉的快樂。
它真的太美了。
親眼所見,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詞窮。
只能目瞪口呆三連嘆:美的!美的!美的!
直到看到泰戈爾說的,這是永恆面頰上的一滴淚珠。
啊,誰還能說出比這更美的贊詩。
故事其實很俗,沙賈汗為了給自己死去的愛妃建造一個配得上她的陵墓,幾乎耗盡國庫。
所以,他們統治者啊,談個死生契闊的戀愛就能為全人類留下完美的藝術,可真叫人羨慕啊。
看以上描述,好像除了已經遠去的歷史遺蹟,印度仍舊有些不堪。
但事實上,當你走進新德裡市中心的隨便一家「高檔」餐廳,你就回到了自己印象中的現代文明世界——哦!天呢!原來印度人不是真的都用手來抓飯吃,他們也會用刀叉!然而這裡免費提供的水喝起來仍然是一股泡過草紙難以下咽的味道。
在一家人均齊平H&M的衣服店,你就可以享受到Hermès般的服務——然而當你在那裡刷了信用卡,回國落地的第一天就會收到來自銀行的友情提醒,「換卡吧,客戶,你好像在風險係數很高的地方刷過卡」。
所以,印度確實是一個挺矛盾的國家。
你在滿街泥濘破敗不堪的邊上可以看到地鐵站,而那裡有著嚴格執行的女性專屬車廂;
某國際運動品牌店的門口是渾身赤裸的孩子在四處遊蕩找尋乞討的機會;
在一片近乎廢墟中拔地而起的星級酒店、市中心熙攘的人群裡就地臥倒的老頭、街上隨處亂跑的瘦骨嶙峋的牛……
尤其是在去往參觀一個婆羅門的中產之家的路上,那坑窪顛簸的泥路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的農村老家——路旁那種狹小的90年代風格小店,賣著1毛錢2顆的可樂糖。
在這之前,我是難以想像這樣一個仿佛被塵囂掩蓋的村落裡可以居住著印度最高的種姓——婆羅門(當然法律上已經廢除了此制度)。
那間屋子並沒有特別奢華,只是在這路都沒修好的村落裡顯得格外扎眼。
兩輛擦洗得非常乾淨的車、鬱蔥的小庭院、當過兵還會偶爾拍廣告片的男主人、氣質端莊用英語問你從哪兒來的女主人……
我在這裡吃了整個印度行最好吃的一頓飯。
哦,不知道做飯的是女主人還是他們家僕人。
在印度,你印象裡本該截然不同的世界好像全攪和到了一起,你以為的一切涇渭分明都模糊了界限,但那種壁障卻依然存在於他們個人身上,明晰到不容侵犯。
千言萬語彙成兩個字:神奇。
若不親眼所見,絕不敢信。
我終於回到那窗明幾不淨、遍地零食袋、同樣髒亂差卻顯得很安心的辦公室,深刻體會到「狗窩」的溫暖。
同事問我,「印度怎麼樣?」
我心有戚戚,「100米內就能看到兩個世界,貧富差距太口怕了。」
他笑了,「貧富差距?那你看看咱這間辦公室,五米以內就是兩個世界。」
我欲極目遠眺,「扁平化管理」的網際網路公司的大開間卻仍是一眼就見到了底。
有人穿著79一件的優衣庫T恤,正在EXCEL裡複製粘貼著這個月的營銷數據,眼睛眯成一條努力的縫;
有人剛買了一萬塊看起來像售票員收錢用的腰包,在經分後臺的看板上找尋著這個月可以突破增長率的關鍵點。
哦,他們的工位面對面排著,大概兩米都不要,而五分鐘前,他們正在閒聊昨天新更日劇的劇情。
面對此情此景,我只好弱弱地回了一句,「還是不一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