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模特搖曳的身姿,雲錦織就的嫁衣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5月26日下午,名城會「創承智造」非遺傳承與創新成果展開幕,荷蘭設計師託馬斯•韋德肖恩的作品「南京嫁衣」一經亮相,就吸引了中外嘉賓的目光。
雲錦嫁衣
全新的雲錦紋樣以象徵時間流逝的沙漏為創作源泉,每一個彩色的沙漏象徵著女織工織造一日的長度。這些串聯在一起的沙漏,以豐富的紋樣設計和色彩搭配詮釋了時間流逝和對女兒的愛與傳承心意,經緯之間傳遞出情感與溫度。
雲錦上的「時間沙漏」
設計,不該讓雲錦織工缺位
雲錦嫁衣的靈感來自於託馬斯探訪南京宜貢坊雲錦織造工廠的親身經歷。
在與女織工們的交流中,這位大鼻子的外國人驚訝地發現:如此華美的面料竟出自平凡的女織工之手,並且每人每天最多僅能織成5-6公分。
一位織工阿姨還告訴他,自己最大的心願是用雲錦為即將出嫁的女兒親手縫製一件嫁衣。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託馬斯暗暗思考,希望能藉助自己的設計幫助織工阿姨,讓她們也能有機會去享受自己創造出來的雲錦的美麗。
託馬斯•韋德肖恩
「通常情況下,設計師與民間手藝人合作,是各顧各的,一方拿出設計,另一方按照圖紙製作;但我覺得一個好設計的誕生,絕不僅僅只依賴設計師一個人的智慧,就像這些熟練雲錦技藝的女織工,她們給了我很好很大的啟發。」託馬斯說。
託馬斯先生,是託尼克設計工作室(Thonik)的創始人,被認為是全球設計界最前衛的代表之一,在文化、政治及教育領域成就非凡。
兩年前,他帶著自己的助理、翻譯,從荷蘭埃因霍溫趕赴南京,來到遠郊的一間雲錦工坊裡。
託馬斯團隊在討論
五天之中,除了參觀江寧織造博物館、南京雲錦研究所,在南京大學分享了一場「圖形聚力」的主題講座,其他時間,託馬斯和女織工在一起,傾聽她們的故事,邊聽邊寫邊畫,溝通探討。
託馬斯是首批由南京市委外宣辦和「稀捍行動」發起的「非遺復興」設計師「駐地計劃」中的一員,他著重圍繞南京最為自豪的非遺項目之一——雲錦工藝進行研究創作。
在此之前,已先後有丹麥首飾設計師Kim Buck、著名音樂人跨界設計師朱哲琴、工業設計大師楊明潔來寧駐地,分別對南京金箔、絨花和榫卯結構等非遺項目進行了深刻體驗,並著手嘗試創新設計。
自「駐地計劃」的大幕開啟後,已有多位全球頂尖設計大師和國內外青年設計師前來,與非遺機構、傳承人深度溝通,提煉南京的非遺文化,讓它們以更年輕、更純粹的面貌去震撼世界。
首日,「預案」就被推翻
安靜的小工坊,因為出現了這幾位金髮碧眼的藝術家,變得熱鬧起來。從他們寫滿笑意的臉上,就能看出,老外和女織工們都很「亢奮」。
儘管託馬斯他們還不能流利地喊出女工們的名字「巧雲」「小芳」,但像一家人一樣圍坐在一起,就著街邊小店的特色酸菜魚愉快地扒著午飯,笑語歡聲。
託馬斯在江寧織造博物館
這是他們朝夕接觸的第五天,從一開始的拘謹,包括語言障礙,到現在完全是專業領域的頭腦風暴,摸清了一些關鍵問題,溝通也鬆快了許多。
託馬斯正在用平實的語言,講述如何用設計的力量平衡中西方的文化差異,這是他近些年的實踐傾向,也是主要的學術課題。
「我是平面設計師,在首批駐地計劃的四個主題中,設計雲錦與我的專業最為接近。所以,很自然就『認領』了雲錦工藝。」託馬斯說,「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可以嘗試著跨界、跨國、跨文化合作交流。」
「雲錦是南京的驕傲,所以我必須要深深地進入南京。」為了讓自己的設計更有地道的南京味兒,託馬斯主動邀請了兩位織造女工參與到整個駐地創作過程中來。
「她們的直覺會比我更專業。」他說。
託馬斯擅長於圖形、字母等元素的寫意組合,在來南京之前,他也曾做過些設想,例如,是否可以通過女織工的名字衍生出一個精美設計,結果是,在抵達後開始工作的第一天,「預案」就被推翻了。
託馬斯在雲錦博物館
「阿姨們陪我們一起參觀了雲錦博物館,她們不太愛說話,情感表達沒有那麼外向,但很樸實真摯。」託馬斯的助理王雅媛說,「我無意中聽到其中一位巧雲阿姨的心願是『給結婚的女兒親手縫製一件雲錦嫁衣』,便翻譯給了託馬斯。
「託馬斯立刻好奇地追問為什麼沒能實現。阿姨說,雲錦的製作過程複雜,要有『紋樣設計』『挑花結本』『造機』『原料準備』等步驟鋪墊,最後一步才是『織造』。而真正『織造』時,又需要提花工和織造工在織機的上下方配合著。每天的進展僅有五六釐米,編織好一匹雲錦布料,要很長時間——這對於流水線上織造工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當晚,在回到酒店的工作交流會上,託馬斯告訴他的設計團隊,題材有了!
紅色,大師被女工感動
在與織造女工日漸熟悉的接觸中,託馬斯越發被她們的故事感動。
「從年輕的小姑娘到『小老太』,巧雲阿姨在織機上堅持了三十多年,身體還帶著病。她很有毅力,看到她一絲不苟的工作狀態,我們肅然起敬。」王雅媛說,「這些阿姨應該比任何人都懂得雲錦工藝,但並不張揚,只是專注於手上的每一根絲線、金線。巧雲阿姨說一直會做到眼花看不見、不能做了,不知道是否有年輕人願意接班,她說這話的時候,我好像能聽到她輕輕的嘆息。」
託馬斯很喜歡她的故事,但作為設計師,他還是保持著理性,抽離出一些來,靜靜觀察。
託馬斯在雲錦工坊
「每天得到的信息很多,可他一直在提醒著我們,辨別哪一個元素才是最重要的。」助理謝達輝說。
在不斷的專業討論中,團隊理清了設計思路。
「在一幅雲錦上,我們將賦予它三個層次的內容。首先是底紋,它會是一朵若隱若現的古老『祥雲』圖。既取自『雲錦』之『雲』,也取自『巧雲』之『雲』。
「第二層,是母親與女兒的故事。這是設計的主架構,承載了母愛和祝福。或許,它的呈現方式會像兒童圖畫書一樣,最終還沒完全想好,但可以期待一下。
「第三層,展示的則是我們這一路上印象深刻的事物,把它們化作符號,融入進去。」謝達輝解釋道,「造型上還是會採用些基本的,沿用傳統的風格,但可能會在色彩上多做一些文章。」
設計當然不是一蹴而就,其中還有過選色方面的「爭論」。
託馬斯在雲錦工坊
「阿姨想要大紅色,複雜精緻的圖樣,顯得喜慶,而託馬斯則希望能簡潔、素雅些。最終,『拗不過』阿姨,協商下來的結果是,底紋的顏色暫且空著,根據她織造當天的心情與喜好,自己配色。」謝達輝笑著告訴記者。
謝達輝緊接著解釋,這並不是說,傳統的中國雲錦色調不時尚,「其實美感一直存在其中,反而越古老的雲錦圖案越有味道。為此,我們還特意查閱了一批圖書資料,專門研究中國的傳統圖案。一方面尋找出漂亮的做參考,另一方面,領會圖案中蘊含的中國文化」。
故事,是帶入觀眾的最好設計
這並不是託馬斯與南京雲錦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在三四年前的學術活動中,他就已經和南京的「瑰寶」雲錦結緣。
託馬斯在雲錦研究所
「我早前就參觀過南京雲錦研究所,與那裡的工作人員進行了交流。但相比之前的經歷,這是我第一次與真正的南京人肩並肩一起工作,和南京的女織工一起設計雲錦圖案,實在是有著不一樣的意義。」託馬斯很激動。
託馬斯說自己「與南京的緣分不斷」,上一屆名城會的視覺系統也是由他設計的。託馬斯非常喜歡南京,他覺得,紅色的宮殿、綠色的林陰大道、灰色的古城牆……都有自己的特點,他能感覺到南京處處有故事,就像織機上的絲線一樣,五顏六色,千變萬化,無論怎樣都很吸引人。
託馬斯相信,他們這次給雲錦進行平面設計,或許並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有著它的特別的價值,因為其中包含了真實的故事,賦予了真實的感情。這在文化上,是互通的。「用說故事的方式把觀眾帶入,讓他感動,才更有感覺,這也是我長期以來做平面設計的追求。」 託馬斯說。
紡織女工與身著雲錦嫁衣的女兒
學術交流、設計碰撞、實地考察等激發創作靈感,「駐地計劃」期望能夠成為國際頂級設計大師說好南京非遺故事的最佳平臺。託馬斯說:「感謝大家,要很多巧合才能有現在這個機會,我們有著不同的社會背景,東西方文化交融、碰撞,因為大家都很真實,結果一定是非常動人的。」
託馬斯透露,最終,他們會製作出一匹10米長的雲錦布料,其中的6米,分別送給巧雲、小芳,裁剪縫紉後給她們的女兒做嫁衣,「不會有比這個更感人了。美麗的南京新娘,母親織出來的雲錦,像雲彩一樣的美麗」。
雲錦嫁衣
「我也了解到,雲錦在生活應用中,有著明顯的斷層,因為很多人覺得它太貴,傳統又不時尚。的確,純手工,不能工業化生產,註定了它昂貴的價格,但我覺得它的價值應當更體現在女工的工匠精神與平平淡淡的堅守。」託馬斯說,「我想講的是,如果有一個把故事說好的平臺,南京雲錦會讓更多的普通人珍愛上她。你們的那句話怎麼說的,王……」
「飛入尋常百姓家。」王雅媛補充道。(鄔楠 張鈺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