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化的電視劇,非常美。
過去很多年裡,這類型的電視劇曾經非常受歡迎。
《新72家房客》、《閒人馬大姐》、《東北一家人》、《鄉村愛情》、《馬大帥》、《劉老根》、《楊光的快樂生活》......
這些電視劇中的一部或者幾部,一定曾經在你家的電視機裡播出過。
普通人物的喜怒哀樂,衣食住行裡的人生智慧,這些賣相平凡的劇集,總讓我們從生活的縫隙裡看到折射的光。
今天,鋪子也想說一部這樣的劇集。
《裝臺》
裝臺,是一個非常小眾的職業。
從一線大城市到三線小城,從摩登大都市的頂級劇場到農村小鎮的露天舞臺,都需要這群人——搭臺工。
這個工作,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
如果是村鎮的紅白喜事,幾個人拉來舞臺架子、音響設備就完事兒,有時候燈光都不需要。
但是要是大型文藝演出,就可能更需要技術了。
軟景和硬景的設置,會用上建築、水利、礦山、木材、機械加工等方向的技術,從景致的鋼筋結構搭建,到渦輪機械的增壓......
有些舞臺特別高,爬上爬下特別危險,看上去是勞力活的狀態也並不簡單。
劇集是根據作家陳彥的同名小說改編,講的就是這群裝臺工的故事。
故事的背景,放在網紅城市西安。
關於小人物的電視劇,最重要的就是接地氣兒,一部劇下來,甚至能讓觀眾銘記一個城市的面貌。
鋪子在文章開頭提到的劇集,都有這個特點。
新72家房客之於上海,鄉村愛情之於東北,楊光的快樂生活之於天津。
很多觀眾回想這些劇集時,可能記不住到底發生了什麼故事,但他們卻能記起那座房子,那棵樹。
《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的房中樹
《裝臺》是西安城中村的故事。
從第一集開始,觀眾隔著屏幕都能聞到西安的味道。
隨著插曲《陝西美食》的音樂響起,擀麵皮、油潑麵、肉夾饃、鍋貼、胡辣湯輪番上陣。
一勺熱油淋在扯麵上,滋啦一聲,辣椒麵的刺激濃烈撲面而來。
路邊的人,大口嗦著拌著辣油的米線和涼皮,饞得人口水直流。
劇集裡,對於陝西美食的鏡頭毫不吝嗇。
無論是街邊路人,還是主要角色的日常生活,食物,都熱熱鬧鬧地出現了。
平民美食,就是市井生活的一種象徵。
熱騰噴香的各路面食,再加上悅耳的三秦小調,一下子就把人拉到了西北的氣氛裡。
劇集的主角,刁順子是一個生活在城中村的人。
城中村,其實是一個非常有象徵意義的場所,它在城市之中,卻又呈現出一派鄉鎮的面貌。
城中村裡充斥著各種維修手機、通訊器材、水果店等便民店鋪,黃燜雞、米線、刀削麵等平民小吃店也不少。
街邊橫七豎八擺放著的展架、燈箱,高壓電線亂做一團,覆蓋住樓和樓之間的空隙。
初看這劇,你會有一種錯覺——劇組是悄摸兒跑到哪個城中村裡偷偷拍攝的嗎?
劇集一開始,有這麼一句話——
城中村的生活,什麼樣的都有。
因為在這裡,住著不少城市人,也住著不少來自鄉鎮的人。
農村人向城市遷徙的過程裡,城中村是非常重要的一站,在這裡,人們可以享受低廉的房租、划算的物價,同時,也可以享受著大城市帶來的一切紅利,更高工資的職業,更好的醫療教育資源。
城中村,也就是講訴人類遷徙的《落腳城市》的一個代表。
無論是印度,還是巴黎,歷史上的人們從農村到城市的轉移裡,都會有類似城中村這種地方。
這裡的人遊走在城市與農村,新世界與舊世界之間,他們可以是年輕時髦的小姑娘,也可以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在這個角落,他們可以更自我地生活著。
這裡的城市管理缺乏,人們可以過上一種非常市井的生活。
桌子往外一擺,就可以在路邊吃飯。
沒人在意形象,也沒有人在意他人的目光。
他們穿著西裝,卻又可以打開汽車後蓋,給自己煮碗面吃。
看似無序、骯髒、缺乏管理、缺乏安全的城中村,卻又是一個充滿著生機的地方。
這裡的人,大多數是社會底層。
但是,他們的一言一行都有非常鮮活的生活氣,同時,在做一些事兒時,也有底層獨有的那種智慧。
片裡的角色,大多都很有特色。
猴子,有著小聰明的貪色貪財之輩。
他的物質化,都以非常幽默詼諧的方式展現出來。
順子和老婆出現了誤會,順子所有手下的兄弟都茫然無措,只有猴子惦記著嫂子的炒菜——「那炒菜咱還吃不」。
一個物質的人,對其他的物質程度會更敏感。
哪些人常常請客,哪些人從不在外邊吃東西,他記得一清二楚,也經常拿這個開工友玩笑。
從來沒見你出來吃過早餐,雀兒哥,你也太摳了吧。
簡單的兩場戲,就把一個配角的形象描繪的入木三分。
他的世俗和市儈,他的毒舌和小聰明......
劇集裡的這些工友配角,從名字到個性都讓人印象深刻的,他們雖然是功能化的角色,卻是劇集裡不可或缺的調色劑。
而主角順子,是一個更為複雜的人。
他是一名城市人,但是卻生活在城中村。
47歲,70後生人。
他的身上,你能看到一種混沌的狀態。
從他的居住地來說,他過著城市裡的鄉鎮生活,吃的是最簡單的大白面,睡的是二層樓的自蓋房。
他一名裝臺工工頭,成天和藝術團、歌手、舞臺演員打照面。
但是,他又是整個藝術演出中,最邊緣的人物。
夾在時常拿不到薪水的農民工和藝術掮客之間,低三下四。
藝術之光,也沒有照進他的生活。
同時,他又是一個很有領導力和應變力的人。
在得知舞臺劇老闆還有介紹人跑路後,他做了四件事。
一,讓兩名工友盯著演員。
二、自己和另一名工友守在劇院,不允許別人搬動現場設備。
三、安撫工友,「自己攬這活兒,就是希望大家多賺點錢」,一來二去,幾句話就平復了討薪無門的工友的情緒。
四、抱著鋪蓋卷,去鐵主任家(介紹搭臺活兒的人)。
順子,雖然活得憋屈,但他確實是有底層智慧的人。
雖然有些行為方式,看上去並不得體,但你確實能從他身上,看到一些你認識的,熟悉的一些人的影子。
順子身上有著70後,80後的普遍困境。
他從事的行業是不折不扣的夕陽行業。他用著底層智慧,去抵禦被時代逐漸拋棄的陣痛。
但是,大多數時候,這種病症是無解的。
很多和順子同時踏入社會的人,恐怕很多都會遇到和他一樣的困境。
職業發展受阻,家庭生活出現危機。
劇集的原著作者陳彥,是根據自己的生活經歷,寫出《裝臺》這個故事的。
陳彥在舞臺劇領域工作多年,後來離開了文藝團體,在《裝臺》後記中,他寫道:
「我突然覺得有一種撕裂感覺,覺得自己的精神肉體,與這一塊特殊的生存土壤,是刺啦一聲,皮開肉綻地撕裂開了」。
農村和城市的割裂,城中村和現代小區的割裂,舊時代和新時代的割裂。
這種撕裂的痛,貫穿了整個《裝臺》。
劇集裡有一幕,鋪子印象深刻。
和順子相熟的竇師傅,曾經在世界盃決賽的時候,路過一家啤酒餐吧,裡面熱鬧非凡,他很想進去,卻不知如何進入這個充滿年輕人的世界。
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在順子的陪同下才進來了。
但是,由於牙口胃口的原因,啤酒不愛喝,烤肉也吃不下,只能一個人坐在餐吧吃饃饃。
竇師傅,其實就是很多年後的順子。
活在過去的世界,即使是努力跟上這個新世界的腳步,也顯得步履蹣跚,分外艱難。
在原著的小說裡,曾經多次出現「螞蟻搬家」的畫面,每次城中村裡有成群結隊的螞蟻在遷徙時,都吸引了順子的目光。
「一群螞蟻搬家,又從順子家經過,它們不知從哪裡來,也不知要到哪裡去。反正隊伍很龐大,行進得很有秩序感。」
城中村裡的人,通過遷徙告別過去。
但是,這種告別並不是一勞永逸的,裝臺的故事反覆上演,正如搬家的螞蟻,在捉摸不定的生活目標指引下,結隊而行。
《裝臺》完全放棄婆媳矛盾、重男輕女、教育壓力、職場歧視等熱門話題。
它用詼諧的劇作展現城中村這批人的命運,新時代到達不僅有美更有痛。
但這群人的可愛之處在於,他們通過這種痛,在時代的洗禮中慢慢扎穩了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