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近一檔熱播的親子節目中,觀眾們看到了黃磊的身影。略微中年發福的黃磊,化身超級奶爸,帶著8歲的可愛女兒黃多多,展現出尋常父女間溫馨動人的一面。加之黃磊近年出演的作品多以都市喜劇為主,有觀眾不禁感嘆:這個曾經雋永如詩般的男子,終於也縱身跳入柴米油鹽的世俗生活。在黃磊自己看來,這並不是改變,而是一個男人的成長。
在這個「速食偶像」臉譜化的年代,能夠感受一個演員的成長,一定比欣賞熒幕上似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標準微笑有意義得多。
「我是你閒坐窗前的那棵橡樹,我是你初次流淚時手邊的書」—老狼《模範情書》
2014年,黃磊與妻子孫莉、女兒黃多多。
環球人物雜誌記者和黃磊約的採訪地點是在北京電影學院表演樓。二層長長的走廊裡,掛著歷屆學生畢業大戲的照片,經過其中一幅時,黃磊突然停下,指著上面的女孩說:「看,這就是孫莉。」
黃磊與孫莉的愛情始於校園,到今年已經是第十九個年頭。第一次見到孫莉,是在1995年,當時已是北京電影學院研究生的黃磊負責接待報考的新生,一群女孩坐在那兒,他眼睛裡卻只看到了孫莉。黃磊至今清楚記得孫莉當時的樣子:「她穿一條紫色的褲子,淡黃色的薄外套,頭髮披散下來。第一眼就覺得,如果她能考上,我一定追她。」結果,孫莉還真考上了。有一天,黃磊對她說:「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嗎?」事情就這麼自然地成了。校園裡的愛情,算不上風花雪月般浪漫。兩人常用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車,每次孫莉坐上後座前,黃磊都會墊好一件毛衣,「這樣她就不會硌著了!」那情景很像後來電影《甜蜜蜜》裡的經典畫面:黎明騎車載著張曼玉穿過香港街頭,後座上的張曼玉輕撫黎明的腰,愉快地晃著雙腳。
這場戀愛一談就是9年。2004年的一天,一大早,黃磊對孫莉說:「咱們領證吧!」兩人就直奔民政局。
婚後,熱愛美食的黃磊變身「黃小廚」,美味佳餚樣樣拿手,但他從不讓孫莉學做菜,「家裡有一個人做就夠了」。家裡裝修也由黃磊一個人搞定,孫莉曾說:「我什麼都不用操心,因為黃磊會給我所有問題的答案。」
2006年,黃磊和孫莉的大女兒出生,小名多多。2014年年初,他們又迎來了小女兒。在黃磊眼中,孫莉天性淡然。「她對包包和衣服的牌子沒興趣,有時收到奢侈品會轉送給別人。她也不擅長製造浪漫和驚喜,只是默默地完成作為妻子和母親應該做的事。」
在新書《我的肩膀,她們的翅膀》中,黃磊這樣描述自己的愛情:「我們就這樣一直廝守,不離不棄成為我們今天的愛情信仰。我們有過懷疑、痛苦、掙扎,甚至是放棄,但愛對方就註定要消化這些。」
「那唱歌的少年已不在風裡面,你還在懷念那一片白衣飄飄的年代」—葉蓓《白衣飄飄的年代》
黃磊說,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是20世紀的最後10年,「那是我真正熟悉這個世界,張開雙臂擁抱它的開始」。
1990年,19歲的黃磊在北京電影學院開始了自己的大學生活。舞臺對他來說,並不陌生。他的父親是一名演員,曾在中央實驗話劇院演了十幾年話劇。全家搬來北京之前,黃磊的童年是在江西話劇院度過的,5歲時就曾登臺表演。學生時代的黃磊,熱愛文學,喜歡詩歌。
上世紀90年代初,是校園民謠風行的年代。表演系二樓的一間教室,曾是黃磊排戲的地方,也是他和高曉松、鄭鈞、老狼的聚點,幾個人聊起音樂、藝術就沒完。餓了,就轉戰校門口的一家小飯館,「那是無論怎么喝啤酒,體重都超不過65公斤的年齡。」黃磊笑著說。
1995年,黃磊被導演于仁泰選中,與張國榮、吳倩蓮一同出演電影《夜半歌聲》。故事發生在上世紀30年代,影片中黃磊飾演劇院裡新來的演員韋青,他長發飄飄,身上散發出十足的書卷氣,即便站在張國榮身旁,也不輸飄逸俊俏。隨後,黃磊又相繼拍攝了由張愛玲小說改編的《半生緣》、講述民國男女情愛糾葛的《夜奔》等多部電影。
2002年《橘子紅了》(左圖)和2014年《我愛男閨蜜》,黃磊的熒幕形象轉變巨大。
1999年,由黃磊、周迅、劉若英主演的電視劇《人間四月天》熱播,黃磊在其中扮演詩人徐志摩,這一角色奠定了他「文藝男神」的地位。不少人看完劇後,認定徐志摩就是黃磊這個樣子。曾有觀眾跑去書店想買徐志摩的書,結果脫口而出卻是:「有沒有那個寫《再別康橋》的詩人黃磊的書……」那段時間,從《人間四月天》到《橘子紅了》《似水年華》,黃磊的螢屏形象都貼滿了「文藝」「儒雅」的標籤。
2005年,黃磊推掉所有工作,專心在家陪伴懷孕的妻子。一年後,當他重新面對觀眾時,發現這個世界變了。
「你我在各自一端望著大河灣灣,終於敢放膽嬉皮笑臉面對人生的難」—李宗盛《山丘》
2009年,黃磊接拍趙寶剛導演的電視劇《婚姻保衛戰》,劇中他一改昔日憂鬱儒雅的書生形象,飾演一位「家庭煮夫」,這可以說是黃磊的轉型之作。之後他又搖身變成都市喜劇《男人幫》中「天然呆」的小男人,《夫妻那些事》中的經濟適用男,愛情劇《我愛男閨蜜》中的「男媒婆」。有觀眾遺憾地說,進入不惑之年的黃磊,走下「神壇」了。黃磊卻用李宗盛《山丘》裡的一句歌詞,雲淡風輕地解釋了一切:「我這是『終於敢放膽嬉皮笑臉面對人生的難』了。」
環球人物雜誌:你前幾年就說過,這個世界變了,你指的變化是什麼?
黃磊:突然間,我拍的、寫的東西沒人看了,說準確點是沒人播了。這時,正好話劇《暗戀桃花源》找到我,於是就專心去演話劇。後來,又「苟延殘喘」地拍了《家》和《四世同堂》,業內人士都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但播出情況並不理想。那時正流行古裝武打戲,也有人找我拍,但是我體育不好,還是算了。
環球人物雜誌:也是從那時開始,娛樂節目大行其道,全民陷入一場娛樂狂歡,螢屏上很少再有文藝腔的戲了。
黃磊:不僅是娛樂節目,還出現很多戲,我都無法理解。那都是什麼啊?我有時會想,要不要永遠保持沉默。有時沉默是因為不屑,但大家會以為你是無能,是懦弱,或是根本不夠資格發聲。而爭辯的結果,說高級了叫「文人相輕」,說低俗點就是「罵街」。這有什麼意義?
環球人物雜誌:你是覺得現在的娛樂圈太喧鬧了嗎?
黃磊:娛樂圈中有些人不幹正事,只負責娛樂、提供新聞。但也有一句話說「不是他們太喧鬧,而是剩下的人太沉默。」還有很多人在潛心創作,包括演舞臺劇、教學。創作是自我認知、自我價值實現的過程,這樣才活得有勁。
環球人物雜誌:近年來的一系列新形象,對你來說,是一次被迫的轉型嗎?
黃磊:這其實是一種自嘲,是演喜劇必備的精神。喜劇是演員比較成熟的階段才能駕馭的題材類型。它不是靠說戲謔的臺詞,做鬼臉就能完成的。以前我演不了喜劇,因為太愛護自己,但現在我把自己丟出去了。
環球人物雜誌:做這樣的突破是你早就想到的?
黃磊:我在這個行業中並沒有心存夢想。現實環境就是如此,多數拍攝題材都受限制。行業的主導並不是創作者,而是投資方、電視臺和買片方,我們只是在夾縫中求生。我常嘆息,看著這個行業正朝我無法理解的方向轉變。
環球人物雜誌:會因此感到沮喪、失望嗎?
黃磊:我是個悲觀主義者,悲觀就是清醒,就是看得通透,所以不會因為眼前的事產生困頓感。再說得具體點,我算是整體悲觀,但細節樂觀的人。總比整體樂觀,細節悲觀的人強,這些人總覺得明天會更好,然後為眼前的事發愁。但是我知道,眼前的沒什麼不好。
環球人物雜誌:現在有人感嘆,曾經的文藝青年都去哪了?
黃磊:25年前,海子在山海關臥軌,所以我說,文藝青年只有兩個方向:一個是臥軌,叫遠行;一個是嬉皮笑臉了,叫做隱藏。原來那個文藝青年就在我心裡,只是我不需要再和別人分享,是時候我們倆獨處了。
我們生活在一個小時代裡,我不想隨波逐流,但我在隨波逐流。我想過逆流而上,但不知道方向在哪兒。
環球人物雜誌:這是一種妥協嗎?
黃磊:為什麼我演了這幾部戲,大家就覺得我放棄了自己?是觀眾放棄了自己,所以才看不見我。王朔變成別人了嗎?沒有,他只是不寫了而已。
採訪結束,我們又閒聊了幾句。「看過電影《神鞭》嗎?」黃磊突然問。記者搖搖頭。
「主人公傻二有個本領,甩辮子擊退敵人。八國聯軍入侵,洋人用槍打斷了他的辮子。得知傻二沒了『神鞭』,仇家就來報復。不料傻二手持雙槍,發發命中。看著大驚失色的仇家,傻二指著自己的光頭說:『辮子沒了,神留著。』」
說完,黃磊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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