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偌大的城市中,每個人都像座孤島,懷揣著無處安放的情感,又總是被數字時代的高牆隔離開來。
去年4月份,我們開了一間獨立唱片店,到今天大概一年半的時間。
這期間發生了許多故事,有的溫暖、有的悲傷,唱片店無形之中成為一個情感的容器,海綿般吸納了太多人與人的際遇。
我擔心它們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被遺忘,於是記錄了一些下來。
以後在周日的夜晚,我都會來講述一則故事,它發生在浣熊不是唱片店,有關唱片、音樂、還有人與人。
姑且叫它深夜唱片店吧,興許以後還會換個名字,看心情。
---深夜唱片店Vol.2---
七夕那天,我很忙。
倒不是忙著約會、看電影,開了唱片店之後,這些消遣似乎都成了上個世紀的事情。
那天搭班的店員溜去陪女生看電影,留我在店裡手忙腳亂地整理一批新貨,正中央天花板還因為頭夜的暴雨漏了水。
還有很多情侶來到店裡,有些情侶倒不是來買碟,只不過因為隔壁電影院的電影還沒開演,跑過來驚呼「哇,現在還有這種黑色的膠片!」然後拉著對象進來拍照……
總而言之,就是一團亂麻。
除此之外我還要幫一個女生等一個人,一個有酒窩的男生。
三天前,我接到一通電話:
「喂,你好,這裡是浣熊唱片。」
「……」
「喂?」
「……」
電話那頭依然沒有聲音,最近這臺客服電話總是接到各種奇怪的電話:
業績很差要被開除的保險推銷員、不斷質問如何證明唱片首版的大學生、還有凌晨三點打電話哭訴失戀的公務員。
後來我發覺這倒也不「奇怪」。
生氣、憤怒、悲傷……這些私密的情緒總是很難當面宣洩出來,現在的人習慣不動聲色地崩潰,尤其是在雨季,私密情緒會更脆弱吧,我想。
正當我準備掛斷時候,聽筒裡擠出一個纖細的女聲:
「你……能幫我個忙嗎?」
「嗯?說說看。」
「我想買張唱片送人。」
「當然可以。」
「是需要麻煩你幫我送。」
「幫你送?」
「對……七夕那天的禮物,要麻煩你幫我看著,會有個男生來取,他很高、很瘦,笑起來有酒窩。」
「好的。」
「我叫Summer,他應該會說『是Summer送我的東西。』」
「好呀,那你要哪張唱片?」
「The Weeknd的「Starboy」,裡面有首歌想送給他。」
「沒問題,要告訴他是哪首歌?」
「不用,但是一定要告訴他有首歌是我送給他的。」
就這樣,七夕的我除了在現場維繫秩序之外,還要等一個素未謀面的酒窩男生。
現在回想起來,那天的窘迫還是很有壓迫感。
現場亂七八糟,老客、遊客和莫名其妙的情侶塞滿了本來就不大的店面,放鴿子的店員倒是消失得十分乾淨。
還有幾個火急火燎的男生,都不約而同地買了黴黴的「Lover」,然後在店裡挑幾張粉粉嫩嫩的包裝紙和絲帶,讓我打包。
——像這樣的情況時有發生,十有八九都是在約會前突然記起什麼都沒有準備,而且幾乎都是男生。
原本預約好來修天花板的物業也毫無蹤影,我只好拿坂本龍一的同款水桶放在下面接水,寫了一個警示牌放在前面:「此處漏水,通行不便」,防止暈頭轉向的情侶一腳踩進水桶。
不知道是因為各類app的開屏廣告,還是因為桂花的香氣,七夕的空氣裡總是瀰漫著迷醉,不過從小我就告誡自己:要在迷醉中保持清醒。
七夕的夜晚也總是來得更早,九點半街上就沒什麼人了。修理天花板的物業還是毫無蹤影,我坐在收銀臺看著藍色水桶發呆。
過了一天,水桶幾乎接滿,白天太嘈雜,到了晚上能聽見水滴滴落的聲音,我數了數,大概每隔10秒就會滴下來一滴水。
打烊時,我扭頭瞥見那張「Starboy」還躺在貨架上,The Weeknd坐在封面上雙手抱頭盯著我,好像十分懊惱。
那個男生並未來過。
於是我給Summer發了消息:
「姑娘你好,你的男孩今天沒來。」
大概過了十分鐘,她回復我:
「我知道。」
「那你還要等嗎?」我回復道。
「換一個等。」
「換唱片還是換人?」
「先換唱片好了。」
「抱歉,我們這裡售出不換的。」
「可以通融一下?對我而言,這張唱片風水可能不太好。」
我一時噤聲,這倒是個好理由:「好吧,你要換什麼?」
「Post Malone的「Hollywood's Bleeding」吧。」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我把懊惱的The Weeknd放回唱片格子間,拿出背對著我的Post Malone放在貨架上,然後關了燈,下班。
此後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都未曾來過一個有酒窩的男生,沒有酒窩的倒是來了不少。
直到一周後的一個雨天,她自己來到了店裡。
那天早上我正坐在收銀臺打盹。
頭天晚上喝了點酒,腦袋昏昏沉沉,進店打掃完衛生、整理好貨品後,拿出一張「The Velvet Underground & Nico」聽了起來。
唱片店的早上往往無聊透頂:沒什麼人、中央空調還凍得要死。不過我卻最喜歡在這個時候聽大香蕉,尤其是裡面的「Sunday Morning」。
「Watch out, the world's behind you
There's always someone around you who will call It's nothing at all……」
每次聽這首歌,我都有一種在公園划船的感覺。
汽水、柳樹、外形各異的卡通腳踏船……環繞在四周,我開著一隻唐老鴨形狀的船,停留在人工湖的中央曬著太陽。現在這番景象越來越少了,畢竟能划船的公園也不多了。
即便沒有陽光也不是星期日,還是不妨礙我在「Sunday Morning」裡划船。
「喂!」朦朧間響起一個女聲把我拽了回來。
我嚇了一跳,抬起頭看到一個戴著墨鏡、梳著馬尾辮的女生。
「一大早就在摸魚!」她似乎十分生氣地說道。
「無聊罷了。」我攤了攤手。
「生意好像不怎麼樣嘛?」
「借你吉言,下午和晚上應該不錯。」
「哦,我來拿東西。」
「什麼東西?」
「那張原本要送人的唱片,我是Summer。」
「啊!原來是你。」
「嗯。」她抬了抬墨鏡說道。
我從貨架上取下那張「Hollywood's Bleeding」遞給她:
「這張也沒被拿走。」
「沒事,我知道。」
「看來Malone的風水也不行。」我頓了頓,補充道「所以他搬到猶他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冷笑話擊中,她哧地一聲笑了出來,因為墨鏡的緣故我看不到她的眼睛,不大明白這個笑容意味著什麼。
「要不…給你?」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啊?」
「開玩笑的!」她笑著說道,「這張唱片我自己拿走了,裡面有首歌要送給自己,就當七夕禮物。」
說罷她撩了下垂倒眼鏡上的劉海,拿起唱片走了。我看著她的背影,還是有點頭暈。
傍晚,我想起她說的話,拿出兩張唱片仔細看了看上面的歌單,隨後給她發了條消息:
「送給他的和自己的歌,可是這兩首?」
Die For You - The Weeknd ( Starboy )
Die For Me - Post Malone (Hollywood's Bleeding)
她沒回我。
在雨季,私密情緒果然會脆弱很多,我仿佛又聽到了天花板的水滴滴落的聲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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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Gonzo
圖片 | 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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