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檔案:
慄遠奎 ,87歲,中國人民志願軍四十七軍一三九師四一五團二營營部戰士,榮立兩次三等功
背著父母離家參加志願軍,家裡接到他的立功喜報才知道兒子活著。在戰場上,敵機「查戶口」般的狂轟濫炸和夜行軍時睡在「墳坑」裡的艱苦他都從容樂觀應對,反而是朝鮮「阿媽妮」對志願軍戰士的深情厚意讓他動容。退休後自費赴日本八次打官司,讓更多人知道日軍在「重慶大轟炸」中的暴行,做了不少老兵服務工作,「抗美援朝精神」貫穿他的一生。
粟遠奎和別人見面時,總習慣這樣介紹自己:「我姓粟,粟裕大將的粟。」說這話時,老人微微昂起頭,氣宇軒昂,中氣十足。他手機裡的微信信息提示音不斷響起——即使退休後,粟遠奎也繁忙得很,加入了好多個老兵群,上百老兵他都叫得出名字,算得上是響噹噹的核心人物。
風雲激蕩的歲月過去了70年,但在任何時候,只要提起「抗美援朝」幾個字,老人的心底都會激起波瀾。
▲慄遠奎講述「抗美援朝」的艱辛歷程
背著父母報名當兵 為保衛祖國不惜犧牲生命
1949年11月30日,重慶解放,親眼見證了解放軍入城儀式的粟遠奎在心中埋下了一棵種子——我也要當解放軍!在這個少年眼裡,戰士們行動整齊,穿著正規,深受人民愛戴,他很是嚮往,也想做這樣的人。
當時還在西南中學念書的粟遠奎見到學校裡張貼出徵兵告示,立馬決定報名參軍。
當時老家有一句俗語是:「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擔心父母不放心、不同意,粟遠奎是背著家裡報名的。在設在江北區中學的報名點,一些家長硬拽著想去報名的孩子回家,哭喊著規勸:「我的兒呀,家裡可就你一個獨苗啊,你要走了我們可怎麼辦!」
看到這一切,粟遠奎更是沒敢跟家裡說,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家。他變賣行李,跟著部隊上路。當時他所在的部隊屬於四野,他們一直行進到湘西,參加了139師,駐地在湖南一個縣城。
在這裡,他參加了「青年幹部訓練班」,裡面都是學生兵。培訓期間,每天都能吸收到耳目一新的知識。革命理論知識源源不斷灌輸到腦海裡,讓他如沐甘霖。人是猿人進化而來,勞動創作一切。什麼是共產主義、無產階級、馬克思主義,都深深嵌進入了他的腦海。「為了保衛祖國,我可以犧牲一切。」年輕的粟遠奎心裡暗暗發誓。
參與了湘西剿匪後,1951年春節後,部隊接到命令參加抗美援朝。於是,粟遠奎跟著部隊開始了漫長的徵程:從湘西步行到衡陽,再乘汽車到武漢,然後坐上「甕罐車」——裝貨的火車,裡面鋪著穀草和毯子,一路坐到丹東。
那時丹東還是叫安東,是一座寧靜的小城,與朝鮮新義州隔江相望。據說「安東」這個名字取自一位抗戰時期的蘇聯將軍。在這裡,戰士們開始進行艱苦的集訓,準備入朝。
▲慄遠奎和他的戰友們
防空襲要打「警報槍」
1951年4月,粟遠奎跟隨部隊跨過鴨綠江,和歌裡唱的「雄赳赳氣昂昂」有些不同的是,當時跨江鐵橋已被炸毀,志願軍在江上搭建起一座浮橋,離江面很近。冰雪尚未全部融解,涉水而過,江水沒過腳踝,冰冷刺骨。
在新義州,已很少有完整的民房,大都被炸成了廢墟。剛到時,粟遠奎和戰友們掄起鐵鍬在田地裡挖一個坑,展開雨衣——其實就是一塊防水布,鋪在土坑裡,再蓋上一層稻草作為偽裝。人就睡在坑裡,他笑著說像是睡在墳堆裡。
當時在一段時間內,敵軍控制了制空權,肆無忌憚地隨時發起空襲,我軍只能任由敵機狂轟濫炸。粟遠奎在路上走著,經常就遇到飛機機槍掃射,它們低低地盤旋,被戰士們戲稱為「飛機查戶口」。
志願軍戰士們白天不敢行軍,只能晚上趕路,運輸軍用物資的汽車也都是晚上行駛,公路上人車通宵達旦地行進,熱鬧得很。沒有路燈,就靠打手電筒,避免大範圍光亮。每幾百米會設立一個「防空哨兵」,晚上一旦有敵機飛來,哨兵立即鳴槍,這是他們稱之為的「警報槍」,大家聽到後就立刻把手電筒、車燈全部熄滅,讓敵機失去目標。
朝鮮零下20多度的冬天很難熬,很多戰士來自南方,沒有經歷過北方寒冷的天氣,也缺乏保暖經驗。有的從冰天雪地進入室內後立即烤火,不少人因此受了凍傷。
「中國薩拉米(朝鮮語「人民」的諧音),來到朝鮮地,吃的高粱米,受的飛機氣。」粟遠奎說,當時志願軍的艱苦生活被編成了民謠,廣為傳唱。雖然艱苦,但戰士們精神面貌很好,隨時都鼓足了氣抗敵。
▲「抗美援朝」志願軍立功證書
「朝鮮媽媽,我會再回來的!」
紀律嚴明的中國志願軍在朝鮮深受歡迎。在朝鮮一呆就是近三年,他與朝鮮人民結下了深厚友誼。「所到之處,當地人民對我們都很友好。」粟遠奎回憶說,當時很多朝鮮男性青壯年在戰爭中犧牲,男女比例大約為2:8,家裡女人撐起了半邊天,建築工人、警察、民兵、交通員,需要下力氣的艱苦工種,女人一樣幹得很好。
女人們既能吃苦,也有柔情的一面。整訓時他長期寄宿在朝鮮民居,女主人的兒子在戰爭中犧牲,把和她兒子年齡相仿的粟遠奎當作兒子看待,他也以「朝鮮媽媽」相稱。每次出門前,她都會細心地幫粟遠奎把衣服理一理。
時隔多年,粟遠奎已記不得朝鮮阿媽的相貌,但他記得臉上始終都有慈愛的笑容,穿著樸素的麻布衣服,節日時會從箱底翻出發亮的綢緞長裙,短褂子,飄帶迎風飄揚。在狹小卻溫暖的房子裡,一進門就是溫暖的炕。
阿媽的女兒也把自己當哥哥看待,有什麼好吃的都會留給「志願軍哥哥」。
在部隊回國前夕,好幾天「阿媽尼」的眼眶都是紅紅的,悄悄抹著淚,「就留在朝鮮好嗎,我們捨不得你啊兒子......」粟遠奎心裡也有些不舍,但畢竟家在中國啊!臨行前,他幫著把家務做了個遍,茶壺蓋都擦得發亮。他不知道再次回來會是什麼時候。「你一定要回來,要回來看你的朝鮮媽媽啊!」走遠了,一家人還不停揮手。粟遠奎的眼中也含著淚花。
回國後,他和朝鮮阿媽通了多年的信。由於生活環境變化,隨著時間推移,漸漸斷了聯繫,但他心裡,始終記著朝鮮阿媽真摯的笑容和真實的淚水。
▲中國人民志願軍胸章
家裡接到立功喜報才知兒子活著 抗美援朝精神永記心間
去了朝鮮戰場後,家裡一直不知他的行蹤,直到粟遠奎立了戰功,喜報寄回了家,家裡才知道兒子是當兵去了,還立了兩次三等功。
戰爭結束後,粟遠奎第一次回到家,母親喜極而泣,緊緊把兒子擁在懷裡,淚水漣漣:「兒啊.......人還在就好。」看著家裡掛著的喜報、獎章,粟遠奎百感交集,「自己算非常幸運了,有的戰友家人期盼多年,盼回的卻是陣亡通知書,心裡該有多難受啊!」
隨著1953年7月27日籤署停戰協議,志願軍部隊陸續撤回,粟遠奎繼續留在當地參與和平建設,幫助恢復生產,多留了半年多才回國。後在重慶市政府辦公廳、民政局等單位工作,從事退伍軍人安置、優撫。
粟遠奎描述自己退休後做了兩件事:參與重慶大轟炸對日索賠團,十多年間,自費去日本八次打官司,讓更多人知道侵華日軍的暴行。另外做退伍老兵的服務工作,老奔波著落實老兵政策,成立了一些民間老兵組織,目前任重慶市抗美援朝精神研究會副會長。
粟遠奎一直把「抗美援朝精神」掛在嘴邊和心裡。他說:「我們國家當時剛解放,一窮二白,千瘡百孔,裝備落後美國兩個時代。敵人有飛機大炮,我們是小米加步槍,但我們不害怕,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心裡只想著為祖國而戰,沒有想到自己的安危。拼的就是一個精神!」
「愛國主義精神和國際主義精神,這些是我們和平年代寶貴的精神財富,值得永久傳承和宣揚!」說完,粟遠奎挺了挺腰,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眼裡的光芒,和70年前一樣明亮。
▲慄遠奎和他的戰友們行軍禮
上遊新聞·重慶晨報記者 鄒飛 紀文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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