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彎眉斂翠,雲嚲鬢堆蟬。絕色嬋娟,畢罷了歌舞花前宴,習學成齊雲天下圓。"
"在自己的人生當中,我聽說過她。很精神,梳著女士發。""看起來像個死人一樣。還有,這個人,這種應該是一種藝術。"
當你走上日本橫濱的街頭詢問路人們的時候,可能會收穫這樣的回答。就在日本的燈紅酒綠之地,曾有一位煙花女子,直到老去,身子已經佝僂,她仍舊濃妝打扮,穿上自己的高跟鞋,整齊地盤起自己的頭髮,撲上一層層的白粉,塗上顏色豔麗的口紅。
傳說她是皇室貴族,住在某某豪宅,是美國慰安婦。但無論究竟是何身世,她是"橫濱瑪麗",亦是"皇后陛下",更是幾十年苦苦等待一個不歸客人的普通女子"西岡雪子"。
戲子有情,恐將軍不信
1945年,中國人民取得了抗戰的勝利,同年聯合國成立,而日本作為戰敗國,面臨的是幾萬美軍即將踏入日本城市內的局面。西岡雪子,也就是我們的瑪麗,是當時的一名藝妓。而瑪麗與其他藝妓不同,她不會穿著暴露地顯擺白花花的肉體,而是穿著高跟鞋,一身全粉或是全白具有歐美風的蕾絲洋裙,像一位貴家小姐一樣站在日本街頭。
瑪麗風格獨特,說著一口流利的英語,會畫畫,會彈琴,在煙花之地是有資格選擇自己的客人的。一天,她遇上了一位美國大兵,歷經無數"風流之夜"的她陷入了愛河,他們熱戀、相愛。而最終美國士兵要乘坐郵輪迴到他自己的國家,給瑪麗留下了一枚翡翠戒指,留下了無盡的期盼與等待。
每當有人談起那時的瑪麗追在郵輪的後面,一邊揮手,一邊歌唱送走自己的愛人時,都會感動於這樣動人又心酸的亂世愛情故事。但無論這樣的都市故事如何流傳,被修飾,被篡改,被美化臆想,局外旁觀的我們只會為其感嘆一番,甚至也想來一場如此"刻骨銘心"的愛戀。
但再看已經年過半百仍舊塗著廉價口紅,整臉鋪上白粉的瑪麗,這樣的愛情給她留下了什麼呢?為什麼她會願意因為一場風月之事苦苦在橫濱街頭等待數十載,不回家鄉?
為什麼留下戒指的美國大兵一去不返,像流星一般在瑪麗的下半生中消逝?這其中,還有許多值得探究:
其一,社會時代背景,註定讓瑪麗與美國士兵的"愛情"帶有了不穩定的性質。就像開頭所說,1945年的時候日本戰敗投降,國家滿目瘡痍,政府對美軍充滿了恐懼。儘管帶兵的美國大將承諾不會做出過分傷害國民的行為,日本政府又如何敢相信呢?秉承"維護多數日本女性的貞操和日本未來血脈"的宗旨,RAA組織成立。
而不明真相的瑪麗對國家政府擔保的組織招聘深信不疑,以為自己找到了亂世中重新生活的希望,卻是成為了RAA中的一員——也就是當地日本人所稱"國家買春機關"的一名藝妓。所以,瑪麗是被日本推出去犧牲的失足女性,是被用來替代國家受罪的擋箭牌,是一天可能要接待上達50多個美國士兵的慰安婦。
那麼與她熱戀的美國士兵呢?他是戰勝國的公民,是來日本消遣享受長時戰爭難有的"溫柔鄉"的男性。或許瑪麗對那位美國士兵來說的確是一位難得的戀愛對象,但事實是瑪麗是一個只能出賣自己肉體過活的女性,她面對的是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客人。
而那美國士兵或許可以回到本國過上平靜安寧的生活,或許還要回到戰場過上可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的日子。在那個混亂的時代,日本本是絕望,而橫濱一代卻歌舞昇平,"在那裡大家都很快樂,賣肉似乎都是理所當然",像是自創了一場夢境好不見現實的悲涼。
一去不復返的美國士兵,來到日本做了場與瑪麗相愛的美夢,當軍隊再要起航,未來他可能戰死疆場,可能重歸故土安家立業。如果他還活著,瑪麗或許也只是他拿生命搏鬥日子裡的一段溫暖的風流韻事,那個戰爭不斷地日子裡的一點安慰,值得提起,卻不值得再遇。
其二,瑪麗對美好的生活充滿嚮往。瑪麗自己說過:"如果說我是一個妓女,那麼我永遠是一個妓女。作為一個妓女的本分,我會一直做下去。"她逃離不了時代和社會在她身上烙下的印記,但她同時也逃離不了自己對未來的期盼和希冀。《權力的遊戲》裡面有一段對話,是國王與史塔克談到他們曾經一起打仗,停歇下來時與多少多少女性有過如何如何美妙的過往。
對於那位美國士兵來說,瑪麗這樣的慰安婦可能只是茶餘飯後可談起的令人心神蕩漾的過往;但對瑪麗來說,美國士兵是她藝妓生活的一道光,是她幻想的未來美滿家庭的丈夫,是她內心渴望的美好的愛情。拿著那枚翡翠戒指,就像拿著了去往幸福美滿生活的通行道。
或許正是如此,她才滿懷著期待,到了銀絲滿頭,也依舊如年輕那般打扮精緻,站在闌珊街頭,等待一個不歸的客人,去過上幾年甚至幾天也好的安寧時光。
常言道:"戲子無情。"這難免身份使然。多少藝妓不敢痴情留戀,因為她們也僅是煙花之地絢麗一時的煙花。瑪麗站街六十年,其中有多少個十年是在等待那位不歸客呢?可憐戲子有情,恐將軍不信啊。
洋裝與粉撲的戰服
1946年,美方因美軍在日享受無度而流行花柳病,要求解散了RAA組織。無數像瑪麗一樣的藝妓流浪在街頭,沒有一技之長,不會生意餬口,她們仍舊只能向腐朽的社會賤賣自己唯一擁有的身體。而年紀漸長,美貌褪去卻依舊洋裝粉撲的瑪麗,顯得與逐漸步入正軌的社會格格不入。
日本當地人稱呼瑪麗為"皇后陛下",儘管聽起來是個很尊貴的稱呼,但有人認識她,自然也有人不認識她。當那些不認識她的人看見她時,就像看見了一個化妝化得像女鬼一樣的不正常老嫗。"好像所有人都在笑話她",就如《橫濱瑪麗》這部紀錄片採訪的人回答一樣。咖啡館的客人嫌棄店裡的杯子,因為瑪麗用過,讓他們覺得像和娼妓呆在一起一樣令人噁心。
美髮店的客人拒絕再訪,因為瑪麗會來。一些店主會無奈委婉地對瑪麗說:"您今天的傘真好看。您的杯子真好看。請您明天不要來了。"街邊的路人對她投去厭惡的眼神,警察三番五次地將她抓走。瑪麗早就拉不到客人了,但她依舊仔細裝扮好自己,高貴地站在街邊,等待希望的救贖。
瑪麗自己也清楚其他人對自己的不屑、唾棄,她拒絕邀請她一起喝茶的女士。嘴裡說著:"去去!走開!"內心其實害怕別人會被誤會成是和自己一樣的妓女。"她好像活得是自己",一個曾經與瑪麗吵過架的藝妓回憶時說道。
瑪麗如同以洋裝與粉撲為戰服,每日披在身上,一邊清醒地表明自己的身份,一邊希望用這樣的身份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一片淨土,一個美好的王國。站街六十年,她像個不屈的戰士,以此戰服對抗外界的唾罵,以此戰服告訴世人她的堅持,她的嚮往,她的尊貴,她作為慰安婦的不屈。
慰安,慰藉了誰的安?
1995年,橫濱的街道上突然不見白色洋裙,腳踩高跟,白面紅唇的佝僂身影。瑪麗回到了她的家鄉,她似乎知道她再也等不來曾經的愛情。她脫下戰服,做回了一個普通老太太——西岡雪子。瑪麗有幸遇到了元次郎,一個做過男妓、夢想唱歌,生母是吉普女郎,並理解瑪麗視她為母親的"兒子"。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戰爭造成了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更是造成了無數不被社會正眼相待的慰安婦。曾經不少軍隊,只要到了戰敗國有得歇腳,便是侵佔婦女,來一回他們渴望的快活。不乏是日本,韓國、中國甚至更多國家,誰能想像有多少像瑪麗一樣的慰安婦期待著一位"不歸客",給自己一個美滿的家庭,生兒育女,互道早安,不被唾棄?
瑪麗沒等來她幾十年的期盼,而與瑪麗吵過架的藝妓還有的在努力拍電影,與瑪麗相同機遇的慰安婦還有的在酒肉之地唱著滄桑的歌曲。慰安,慰安,慰藉了誰的安?有多少撕心裂肺是我們沒看到的,有多少痴痴等待是我們不明知的?一晌貪歡,一夜縱情,安慰了那些饑渴骯髒的獸性?卻是拿刀戳爛了無辜婦女的良善和清白,幸福與未來。
煙花女子痴情等待不歸客,動人悽美的愛情故事?不過是一個國家與時代的"爛俗風流"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