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小談
連一文趴在母親的懷裡哭,像是一個孩子。其實,那時他就是一個孩子,才9歲。
連一文想要一條喇叭褲,穿上給芳草看。當然,這個小心思他沒敢和母親說。他只是一個勁地哭,說想要一條像山娃一樣的喇叭褲。
母親納著鞋墊兒不理會。母親知道,沒錢已不是藉口,家裡剛賣了兩隻羊,和三棵泡桐。
哭久了,母親才開腔:那錢是留給大妞置嫁衣的。
能給姐姐置嫁衣,就不能給我買褲?連一文的哭聲更大,還抹了一把眼淚。
不能,買米的錢不能買布。母親的態度堅決,不容商量。
沒有喇叭褲,連一文當然就沒了追求芳草的底氣。至於後來二人的親事,還是芳草託人提的。婚後不久,他們生了一個兒子。
連一文在一家廣告公司上班,每天的任務就是巡街,查看路邊廣告牌是否完好。每到一處,他就會一手持著相機,一手舉著當日的報紙,將報頭和廣告牌共同置於鏡頭內,「咔嚓」拍一張照片,證明當天自己確實來過。
一個月1800元的工資,不多,一部分用於兒子的學費,一部分花到父親的醫藥上,每一分錢都能派上用場。有人提議他跳槽,找一份錢多的工作。但他不會,因為這份工作有大把的空閒時間,能讓他在家照看父親。
母親常熬夜納些鞋底兒,帶到芳草的貨攤兒賣,補貼家用。母親懂兒子兒媳的苦,總是起早貪黑的搭把手,用母親的話說,幫不上啥大忙,添一把老力氣還行。
今天,父親一個人去醫院做透析,母親在外面拾掇著行李,連一文則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他坐在床邊,雙手扯抓著頭髮,腦袋埋進雙腿之間,硬憋屈著不出聲,他不停哽咽,憋得心和肺都疼。
許久,連一文聽見母親敲門:出來吧,時間不早了。他趕緊抹一把眼淚,清了清嗓子:知道了媽,芳草的一件衣服再也找不到了。
母親在外面「哦」了一聲:該出發了。又說:你是家的頂梁柱,可不能倒。
三個月前,芳草被醫院查出病情,當天就住了院。從此,他們家就亂了章法。母親依然熬夜納著鞋底兒,只是再沒有出過攤位。
芳草住院的前十天,花光了家裡所有的活泛錢;芳草住院的第一個月,家裡的銀行卡全部透支;芳草住院的第二個月,連一文盤出了百貨攤兒。
第三個月,芳草轉院到了省城。第一周,連一文賣掉了代步車;第二周,連一文支取了父親的養老金;第三周,連一文走遍了所有的親戚家,借錢。今天到了第四周,母親要取回他們買墓地的錢。
連一文不同意。
母親抹著淚念叨,要說服他。這是連一文第二次見母親流淚。第一次,是老人選定墓地的那一天。這裡有選「活人墓」的風俗,人健在的時候,能為自己尋一個鍾意的歸宿,怎能不高興?那天,母親歡喜得直掉淚。
母親看好的那片兒「府上」,開發商的政策也好,交錢後五年內不滿意,隨時退款,但要扣除相應的違約金。
這回,母親要去退掉買墓地的錢。
媽,這不能退。連一文否定了母親的意見。但他不知,母親在他回來之前已經辦完了所有的手續:別傻了,救命要緊。
媽,萬萬不行,我不能不孝到這般田地。連一文連連搖頭。
孝就是順,順就是孝,聽媽的話。
媽。連一文叫了一聲媽,再也沒有說出一句話。
我和你爹一時半會兒死不了,那「府上」晚幾年再買,不遲。母親最後說。
連一文沒有再推託——他已經無路可擇。
望一眼母親打包好的背包,他又掃視一遍整個家,空落落的,除了牆角堆放的那包未賣的鞋墊兒,幾乎找不到一件值錢的物件。連一文背起背包,強忍住不哭:媽,我走了,別忘了按時接孫子。
母親坐在沙發上沒起身:放心去吧,早去早回。隨即又說:錢在背包裡,路上小心。
連一文一個激靈,他突然覺得背上的包裹很重,使他邁不開步子。
他回過頭來,母親卻抬手指指門口:快去,一定要把一個好好的芳草,還給我。
一聽這話,連一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轉身撲到母親的懷裡哭,放聲大哭,像一個9歲的孩子:別怪我,我要用買米的錢,去買布。
母親輕撫著他的背:媽不怪你,媽知道黃鼠狼專咬病雞。
作者簡介
李濤,筆名莫小談,河南省作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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