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華迤邐的殿堂裡，新人並立，紅燭高照。
李公公扯長了嗓音：「夫妻對拜——」
話音未落，新郎甩袖離去，一抹耀眼的紅漸漸消失在殿外。
李公公一時怔住，而後慌忙斂正了神色：「禮成——」
清芷嘴角一抹苦笑，禮成，成了麼？
清芷由婢女扶著來到寢殿。只見殿內燃著香爐，青煙嫋嫋。黃金雕成的蔦蘿攀著白玉石柱妖豔地綻放，青色的紗帳隨風而漾。
她隨手拿起一把雕花木扇，卻見有婢女慌忙俯首跪下道：「二皇子說……說……」
「說什麼？」
「二皇子說，二皇妃身份低賤，凡是您碰過的東西，都要扔出去。」
頓時所有的屈辱化作眼角的淚水奪眶而出，內心一片茫然。清芷趔趄著走出寢殿，悽然地發出笑聲。
是啊，一介民女，怎配得上尊貴的二皇子……
1
笠國皇帝膝下有兩位皇子。大皇子南宮景荇，二皇子南宮景碩。
大皇子行事穩重，運籌帷幄；二皇子風流倜儻，器宇軒昂。
如今皇上已到風燭殘年，儲君之爭的硝煙便無聲地燃起。
例如，這次成親。
提起傾國傾城，國色天香，人們總是很自然地想到汴國公主。明眸皓齒，冰肌玉膚，眼角輕挑，仿若花色。
此次她前來笠國遊玩，二皇子全程陪護。
月華滿地的夜，清風燻人醉。汴國公主臨時起興，翩然起舞。身姿輕盈曼妙，仿似暖陽下的一陣柔風，吹皺了人的心湖。
二皇子玉扇輕合，讚嘆道：「入骨柔情比酒烈，更勝飛燕掌中舞。」
他醉了，醉得一塌糊塗，甚至不知那晚是如何與公主定下的婚約。
離兩人的婚期僅有三日時，一位雲遊列國的道士來到笠國。
「臣夜觀天象，發現紫雲異現，七星混亂。究其原因，竟是此次和親所致。二皇子貴人天相，但命格罕見，如與公主成親，則戾氣相衝，於笠國是為大不利。」
皇上面色一驚，慌忙從龍椅上起身：「愛卿覺得，這該如何是好？」
道士望向外面黑雲密集的天空：「二皇子命中還缺一位民間女子。」
聖旨傳開時，二皇子幾乎是大鬧朝堂。他不愛公主，但他妻子的人選也不能因別人的一句話而說換就換。如此，他的姻緣豈不成為了笑柄，成為了兒戲。
然而他所有的怒意與抵抗最終卻只能在皇上的一句「你想造反麼」中結束。
當他看到皇兄深藏眼底的笑意時，他便明白，一切皆是他的預謀。先是讓他違背與公主的婚約，失信於鄰國。再讓他娶民女為妻，自掃顏面。
大皇子輕步走來：「父皇把為你選妃的大事交給我了。我知道皇弟素愛美女，這次得好好替你選一選。」
二皇子嘴角一哂：「皇兄，你還真以為我會任你擺布。」
2
清芷找了個偏僻殘破的院子住了下來。
有婢女小心問她：「二皇妃，要不再換個地方吧，這裡實在是……」
「不了，我覺得這裡挺好的。」
院中落葉堆積，放眼望去，一片荒涼。清芷手拂過灰塵遮掩的案幾，眸中鋪滿了絕望後的平靜。
短短幾天關於二皇妃的議論聲便不絕於耳。
「哎呀，二皇妃的命可真苦啊，吃穿用度竟還不如我們這些做下人的。」
「不過，也是她活該！當初可是她自己心甘情願嫁過來的。」
……
所有的一切，清芷都一笑而過，恍若未聞。的確，自己是心甘情願嫁過來的。
那是一個深秋的黃昏，清芷獨自一人搬著沉重的木箱。
他笑容俊朗，迎面走來。「姑娘身嬌體弱，小心累壞了身子，讓在下幫姑娘一程吧。」
未來得及拒絕，他已搬著從自己身邊走過。
清芷在其身後緊跟著，心潮難平。自己六歲時，便被迫賣身為婢，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人這般憐惜過自己。
抬首望去，只見他墨絲輕揚，衣角翻飛，有種蠱惑人心的清逸灑脫。看著他的背影，清芷感到心頭有一股暖流湧動，所經之處，瞬間春暖花開。
後來無意間得知他就是位高權重、翻雲覆雨的二皇子時，清芷感到那些爬滿心間的青藤在一瞬間死去。地位的懸殊抹殺了她所有的希望。
然而，當二皇子要擇一位民女為妻的告示貼遍大街小巷時，清芷沒有想到，秋意頗濃的時節，那些早已深埋的情愫會在一瞬間生根發芽，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幾乎沒有猶豫，她邁開了曾經不敢逾越的一步。
若無緣陪在你的身旁，至少曾經，心朝著你的方向。
萬千佳麗，婀娜多姿，各有風情。清芷忽覺黯然失色，卻沒有想到大皇子徑直走過來說，就你了。
3
幾日後，大皇子來到清芷住處。墨發輕揚，眉目朗朗，一襲四爪蟒袍貴氣逼人，尤顯王者風範。
他抬首四處打量，最終目光停在一處因常年失修，上面仍殘有雨漬的屋脊。「若不是當初我選定你，你也不會到今天這步田地。姑娘，是否怨憎我？」
微風掠頰，吹起額邊幾縷鬢髮，清芷望向窗外，萬物皆是朦朧，「人生際遇，變幻莫測，順心或是拂意，皆怨不得人，且這一切都是清芷自己的選擇，怎會怨憎大皇子呢。」
大皇子眸光深沉，轉身望向眼前女子。
「有些人能夠遇見，清芷已是很感激上天的安排。二皇子於我無意，但清芷不怨命運捉弄，不畏孤影為伴，只願餘生互不驚擾，兩相安好。」
她姿色平平，所以他才會選定她為二皇妃。但如今，他越發覺得她耐人尋味，與尋常所見女子不同。微風輕拂，繁星閃爍，大皇子嘴角不禁噙了一抹輕淡的笑。
晚上他在床上輾轉反側，思緒回到了九歲那年。那時狼煙四起，父皇為了表示與當時強大的儕國結盟的誠意，幾乎沒有猶豫，便將當時膽小懦弱、最不成器的他當作人質連夜送往儕國。
去儕國的路上，他想了很久，與其讓別人來左右自己的生死，還不如自行了斷來得痛快，反正活著也是苟且偷生。
他偷偷爬到城樓高處，俯瞰腳下雲樹蒼蒼、人來人往，心中掠過一陣悲涼，天大地大，到頭來，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那麼，再見了……
他正要俯身一跳時，一個小女孩抓住了他的手，力度雖小，但他還是遲疑地轉過身。
「你不要跳下去，會摔死的。」小女孩神情緊張，眸光清澈。
「死就死吧，反正生無所望。」
小女孩著急道：「你不要這樣說。在這個世間，每個人都是必不可少的，你只有好好地活下去，才會找到人生的價值。」
他一時怔住，父皇拋棄了他，笠國拋棄了他，他的人生真的會有價值嗎？
望著小女孩真誠的目光，想不到尋死的路上還會有人拉自己一把，他心底突然湧上一股活下去的勇氣。
後來他在儕國韜光養晦，暗中培養勢力。戰爭結束後，他順利回到笠國。他行事穩重，謀略過人，很快得到朝中官員的擁護，其勢力足以與二皇子抗衡。
這麼多年，他並未找到所謂的人生價值。帝王家的生存法則，不過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罷了。
但是他依然很想見到當初的那個女孩，給她說聲謝謝，告訴她，她是他心底最溫暖的回憶。
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清芷的一顰一笑，與那個稚嫩的面龐竟毫無違和地交織在一起，怎麼也揮之不去。
4
沒過多久，列國前來慶賀二皇子大婚之喜。
宴會上歌舞昇平，眾人把酒臨興，沉浸在溫香軟玉之中。二皇子位於上座，身著一襲玄青色衣袍，左手把玩著杯盞，右手摟過美人細腰。
這位美人是京城名妓，喚作楚楚，自二皇子成親以來，便常被召進宮來侍候。
酒過三巡，有人起身道：「殿下身邊的楚楚姑娘便是新納的二皇妃吧，果然是姿色非凡，傾倒眾生。」言罷，座下譁然一片。
楚楚眼角輕挑，翠袖掩面，伏在二皇子懷裡，軟軟道：「殿下，人家不要扮成二皇妃，你這是存心欺負人家。」只見在她嬌嗔細語中，衣衫已褪至玉白香肩。
有人小聲道：「這二皇妃怎麼像是秦樓楚館裡的女子。」
「噓——你不想活命了？」
二皇子嘴角抽動，臉色青白不定，似是極力掩飾一種難堪之情。楚楚不明何意，一雙柔荑繼續在他身上肆意遊走。一片靜默後，只聽「啪」一聲，二皇子手中杯盞已成碎片，四濺開來。
當楚楚看到二皇子眼中滿是對自己的嫌惡時，身體已被內力擊向殿堂一角，似一件被人毫不憐惜丟開的玩物。她面容扭曲，拿絲帕輕拭嘴角，已見赫然一片殷紅。
與此同時，殿堂外響起清亮的嗓音：「二皇妃到——」
清芷身著一襲金絲彩雲紋拂地錦衣，步入眾人視線，額間一支舞鳳點翠銅步搖隨腳步移動，流珠微顫。
她於二皇子吃驚的目光中落座，道：「各位前來慶賀清芷與二殿下結髮之喜，清芷不勝感激，特親自備了些佳餚美酒，願各位不吝品嘗。」
「方才賤婢楚楚言辭若有冒犯的地方，還望見諒。這杯，清芷先幹為敬！」
儕國王子起身道：「二皇妃身份尊貴，自當不必這麼客氣，應是臣等敬您才是。」
清芷再次舉杯：「清芷出身平民百姓家，不懂國事，但清芷認為——普天之下，當如一家！」
只聽「唰」一聲，眾人起身，神情激動道：「這杯，臣敬二皇子二皇妃，祝二位比翼連枝，白頭偕老！」聲音洪亮，響徹整個大殿。
二皇子連幹幾杯後，眸光似漫不經心掃過眼前女子。如果楚楚的美似驕陽烈烈，直灼人心。那麼她的美則似暗夜星辰，輕柔似水。
宴會結束後，二皇子笑容溫和卻拘謹道：「謝謝。若不是你今日趕來，我……」
「不用謝。」清芷語氣清淡，起身離座。
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二皇子忽覺內心深處空落落一片，酒入喉間，卻是怎麼也填不滿。
夜色濃重，一抹清寂的身影臨窗而立。隨侍屏息站在一側，主子那麼晚不睡，想必決策下一步要如何除去朝中的不利勢力。
「吩咐下去，恢復二皇妃的一切禮遇。若有什麼事情，隨時向我稟告。」
「啊？」想不到大半夜招呼自己來，就為這事。隨侍訕訕退下後，低聲呢喃：「二殿下這麼上心，不會是愛上她了吧。」
5
電閃雷鳴，寒風如訴，濃重的黑色頃刻間渲染了整個天空，僅有遙遠的天際邊滲下幾束光亮，預示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即將到來。
「上次列國來賀的宴會，多虧了您的幫忙，清芷才及時趕到。您對清芷的照拂，清芷無以為報。」
「那次他竟然找了位賤妓來頂替你，受此羞辱，你為什麼還要幫他？就讓他被人認為娶了位煙花酒地的女子，成為全天下人的笑柄好了。」
大皇子一向沉穩，此刻竟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怒意從何而來。冷風拂面，唯聽落花簌簌。
清芷抬首望向天邊，緩緩道：「我不想去記恨他的無情，無論什麼時候他遇到困難，清芷都會盡力去幫他。」
大皇子眸光黯淡幾分，聲音微顫：「你還愛著他？」
「我只是不恨他。」聲音清淡縹緲，似一陣風從耳旁吹過，然後瞬間湮沒在滾滾雷聲中。
「譁——」大雨傾盆而下，似積聚已久的情感在一瞬間發洩出來，讓人猝不及防。大皇子扔去手中名貴的織錦墜玉摺扇，張開寬大的衣袖遮擋在清芷頭頂上，不由分說地護著她到湖心綠亭。
看到有大滴大滴的雨珠順著清芷的發縷滴落，大皇子忙用絲帕去擦拭。兩人離得這樣近，都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清芷兩頰染上紅暈，顯得格外誘人。
大皇子注意到自己言行有些冒失，面露尷尬。終是清芷先開口：「謝謝你。」大皇子從腰間拿出一塊刻有「荇」的令牌道：「你拿著這個，以後有什麼事情，可以去找我。」
清芷喜歡品弄詩詞，一有時間，大皇子就遣人給她送來自己珍藏的書籍。
有時候二人還會一起吟詩作賦，把酒取樂。花前月下，時光靜好。不知不覺，本蕭索荒蕪的庭院已是花團錦簇，柳色青青。
一日亭前賞花，大皇子終是忍不住好奇，開口道：「我九歲那年於城樓上遇到了一個女孩，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找她，我……」
「殿下覺得那個女孩是我，對嗎？」清芷摘一朵紅梅別在發間，宛然一笑，清麗脫俗，「我自幼為婢，從未去過什麼城樓。」
6
春雨連綿幾日後終看到晴空萬裡，清芷獨自出來走一走。
「喲，這不是清芷姑娘嗎？」
聲音細膩綿長，帶有幾分恰到好處的嬌柔，能直酥到男人的心裡去。不用轉身，都知道是誰。
楚楚一襲紅衣極為妖冶，頭上斜插一支玉簪，如墨髮絲慵散地垂在繡花抹胸前，微風拂過，衣衫翻飛，誘人春光若隱若現。
她看到清芷並未理會她，於是廣袖輕拋，一方絲帕盈盈拂地。
「妹妹日日侍候二皇子，身體有些疲憊，麻煩姐姐幫我撿起來。」
其實清芷覺得，她對自己的挑釁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不過撿就撿吧，看她還能怎樣。清芷剛彎下身子，誰知她從背後疾步走過來，狠狠地推了一把。
清芷一聲「放肆」還未說得出口，身體便重重地摔在湖邊的石頭旁，她左手撐著身子，右手捂著前額，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正汩汩流出。
楚楚輕蔑一笑，隨手撿起從清芷腰間滑落的令牌，當她看到上面刻了一個「荇」字時，頓時臉色煞白，嬌容不斷扭曲，眼中儘是對死亡的恐懼。
縱使她只是青樓出身，她也知道，大皇子名叫南宮景荇，此令牌便是先帝御賜，代表著神聖不可侵犯，除了當今皇帝與二皇子，若有忤逆者，殺無赦。朝堂上下，從無例外。
二皇子由遠及近，看到地上的令牌後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清芷。皇兄曾言，此物只交給自己最親近的人。
他眼前微眩，一時怔在原地，無所適從。
清芷艱難地起身，鮮血順著右手指縫流下，白色印花衣衫一側開出朵朵紅蓮，比這春日裡任何一朵花都嬌豔奪目。
二皇子忙去扶她，清芷用力咬著薄唇，似春蠶抽絲般抽空所有的力氣於手掌一把推開。二皇子沒有防備，跌後兩步，扶住了身後的木槿樹。清芷左手懷抱著令牌在他悲愴的眼光中踉蹌離開。
楚楚不停地以頭叩地：「賤婢該死！賤婢該死……」
「你是該死。來人，拉下去！」二皇子望著地上的紅衣女子，語氣清冷含怒。
清芷剛回到住處，便見早有御醫立在院中等候。她感到頭很痛，渾身軟綿綿的，便任由他們扶著來到屋裡清理傷口。直到天色已晚，御醫才告辭離開。
月色宜人，清芷出來走一走，卻聽到院外傳來細微而熟悉的聲音。
「她的傷怎麼樣了？」
「啟稟二殿下，微臣奉命盡心診治，二皇妃已無大礙，」聲音頓了頓，「殿下既然如此擔心，何不進去看看？」
良久，聽到一聲回音：「她應該……不想見到我。」似是自言自語，又似心底的嘆息。
這幾日清芷總是很晚才睡，月華滿地，枝影斑駁，她眼角瞥向木門一側。他，今晚是不是又來了？
她輕聲道：「你進來吧。」
木門輕啟，他身披晚露，氣息清凜，似從寒潭中走來。
清芷有些微微的心疼，忙脫下衣衫披在他的身上。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力度堅定，由不得她掙脫。
四目相望間，清芷細細打量那魂牽夢繞的輪廓。千言萬語，奈何，卻獨獨失啞於君前。
「我不該把對皇兄的不滿發洩在你身上，對不起，」有淚珠悄然滑落，「我錯了。」
清芷終是忍不住撲在他的懷裡，哭聲漸起，似要哭盡所有壓在心底的委屈……
7
這夜，一燈如豆，清芷於房內掩卷思量。突然，只聽「嗖」一聲，一枚毒針穿窗而入，劃破了清芷的手臂。頓時，毒隨血走，她感覺腦中混亂，眼前一片模糊，身體再也支撐不住，便昏倒在地。
醒來時竟發現自己躺在大皇子的懷裡，窗外依舊是繾綣而厚重的濃黑，月光微弱，恍惚中，讓人如臨夢境。
「這次我及時趕來幫你解了毒，為防止你再次被殺手誤傷，你……離開他吧。歷朝儲君之爭，均是死傷無數，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傷害。」
清芷氣息微弱，艱難地拿出令牌放在他的手裡道：「你收回吧，我想，我不需要了。還有……我是不會離開他的。多謝你的好意。」
聞言，大皇子的身子不自主地顫了一下。
清芷抬首對上他同樣悲涼的目光，繼續道：「都言最是無情帝王家，若將來你登上了皇位，可不可以……饒他不死。」
大皇子轉身，心中絞痛難言，只留一句「好好休息吧」，便踉蹌著消失在無盡的夜色中。
其實，他多想問問她，如果最終淪為階下囚的人是他呢？但他最終什麼都沒有說，他怕所謂的答案，會撲滅他生命中最後的一點光亮。
從昏昏沉沉中醒來時，太陽已升到半空。二皇子溫和的笑容映入眼帘，「我特地做了珍珠翡翠白玉湯，你嘗嘗如何。」
二皇子經常過來陪她，給她講朝中趣事，帶她到處遊玩。
一時間，二皇妃容寵盛極的消息傳遍皇宮的每一個角落。而清芷也已習慣了他無微不至的呵護，習慣了他含情脈脈的注視。
她一直以為，這個男人會是她一生的依靠，她會在他搭造的溫柔鄉裡甜蜜地老去。
直到有一天，他神色端正地說：「時局動蕩，許多暗中勢力開始蠢蠢欲動。皇兄準備召回三軍，潛伏在城外，隨時行動。」
「相比之下，我的勝算不是很大，除非……除非我迎娶汴國公主。有汴國相助，無疑增加一個有力籌碼。」聲音漸次低了下去，直到最後像哽在了喉間。
頓時像被人用利刀狠狠地刺進了胸腔，心臟寸寸開裂，清芷感到呼進去的氣體竟很難再呼出來。她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愛了這麼久的男子，如果說那些甜蜜的歲月是一場夢，那麼現在，應該是夢醒了。
二皇子見她目光潰散，癱軟在地，便上前雙手鉗住她的肩膀大聲道：「我對你是真心的，等我得到了皇位，就封你為皇后，相信我。」
「哈哈，」她放聲大笑，「二殿下的恩澤，清芷恐怕是無福消受。」
見她神色決絕，二皇子一字一句道：「沒有我的休書，你休想離開我！」
清芷平靜道：「當初還沒有拜完堂，你就走了。我們根本不算夫妻，我若離開，何需等你一紙休書。」
8
清幽靜雅的竹軒內，跪了滿地的御醫，個個戰戰兢兢，神情緊張。
「治不好她的病，眾卿可知後果如何？」溫和平淡的話語卻像淬了毒的利針，直扎人心，仿佛可以清晰地看到死亡就在眼前。
一地的靜默像花殘葉落後的沉寂，蕭索而悽清。終有御醫聲音顫抖道：「身體的傷，臣等會盡心照拂，可二皇妃是因精神的重創，而致對過往的記憶模糊不清，言行舉止猶如孩童，臣等無能為力。」
大皇子輕撫清芷蒼白的臉龐，滿滿的心疼早已溢出眼底。
二皇子迎娶汴國公主的那夜，她披了件血紅色的薄衫，青絲散亂，跑出皇宮，走在無人的街道上。在磅礴大雨裡，她似一抹鬼魅游離在孤獨的人世間，不斷傳來悽怨哀婉的笑聲。
大皇子找到她時，她昏倒在積了水層的地面上，似一朵漂浮的血蓮。
他把她安置在自己城外的靜修處，此處依山傍水，遠離塵囂。想必，她會喜歡。
誰知，她醒來後便什麼都不記得了，蜷縮在角落裡，渾身顫抖，眸中浮起晨霧般的朦朧。
短短幾天他請遍了京城名醫，但均束手無策。望著眼前女子一臉的天真，大皇子好想洗盡雙手的血腥，自此丟盔棄甲，永遠地陪著她。
有暗衛來報：「汴國已派出大量死士，供二皇子調遣，這恐怕於我們是為大不利。」
大皇子正在陪清芷溪邊垂釣，聽此消息，赫然震怒：「滾！如若再誤了清芷姑娘的雅興，我就把你扔下去餵魚。」
清芷見有生人，忙扯著大皇子的衣袖。只見他頓時笑容溫和，言語寵溺道：「別怕，別怕，我會陪著你。」
白天，大皇子帶她到山間遊玩，賞花觀景。晚上便教習她詩詞，希望能幫她找回過往的記憶。
大皇子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唯恐出一絲紕漏。雖然有時候會很累，但他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
例如，她只會對他微笑，她只願在他的懷裡安然入睡，她空白的記憶中只有他一個人的名字——南宮景荇。
但是，他希望她能好起來，他希望她能與自己真心喜歡的人在一起。
此外，他別無所求，因為，相守的每一刻，都給了他莫大的滿足。正如她曾言，有些人能夠遇見，已是很感激上天的安排。
一日，大皇子剛走到雕花木欄旁，便聽到屋裡傳來清芷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大皇子心底一慌，疾步跨進屋裡。只見清芷被逼近牆角，雙眸化作兩汪淚泉，浸滿恐懼。
「眾愛卿的膽子可是越來越大了。」語調平緩卻似壓制著極大的憤怒。
眾人轉身對上那清冷的目光，忙伏身跪拜。清芷如於黑暗中捕捉光線般撲進他的懷抱，緊緊地抱著他，仿似要融為一體。
形勢變幻莫測，生死早就如懸一線。有臣起身直諫道：「今日早朝皇上自請退位，隱居山林，且傳位聖旨上只有一句話——能者居上。」
「當下局勢，殿下應儘快有所行動，而不是沉浸於兒女情長。不然……」
未等他說完，大皇子冷冷打斷道：「眾卿另找靠山吧。」
清芷一雙淚泉望著他，聲音低怯：「他們是不是要你離開我？」
大皇子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道：「別怕，別怕，我會陪著你。」
9
一個月後，二皇子憑藉著汴國的相助，正式與大皇子的軍隊開戰。只是這場戰爭開始得快，結束得也快。
萬丈懸崖邊，寒風獵獵。大皇子「哇」一聲，只見一大口鮮血噴濺在青黃色的崖石上，顯得悽冷決絕。他孤軍一人，面對眼前的千軍萬馬，卻是面不改色，平靜如初。
「為什麼……你要這麼輕易地輸掉？」二皇子一身鎧甲，步步逼近。
大皇子迎上他不解的目光，道：「我若想贏，恐怕現在你的陵墓都已修建好了。只是……她不希望你死。」
清芷掙開將士的控制，跑到大皇子的身邊，緊緊地扯著他的衣袖不放手。
大皇子望著她，眸中儘是深情與不舍，對她說：「走到今天這一步，我無怨無悔，雖然什麼都沒有了，但至少我學會了如何去愛，哪怕愛得很卑微。」
「很遺憾，御醫說只有你愛的人才能幫你找回記憶。那麼，回到他身邊吧，我什麼都不求，只希望你能幸福。」
說完，他對清芷溫和一笑，縱身跳入萬丈懸崖。
她睜大眼睛，癱倒在地，手裡還攥著從他身上扯下的衣襟，似不相信眼前的一切。她手捂胸口，感覺那裡好痛，所有的記憶竟瞬間似潮水般湧來，那些歡樂，那些苦痛……
她起身朝他跳下的方向走去，二皇子想阻止她，可是已經晚了。
她微笑著，仿佛周身都煥發出光澤，自言自語道：「如果一切能夠重來，九歲那年於城樓上抓住你的那刻起，我便再也不放手。」
她臉上蕩漾著甜蜜，像與愛人執手於山間漫步。然後一腳踩空，朝愛情奔赴而去。
我知道你在那個世界一定很孤單，別怕，別怕，我會陪著你……
「恭賀二皇子奪得江山，一統大業！」三軍齊拜，號聲震天。
他夢寐以求的一天終於來臨，可為什麼突然覺得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那年黃昏下，她從他身邊走過，燦然一笑，莞爾動人。他不禁開口道：「讓在下幫姑娘一程吧。」
後來陰差陽錯，她成了他的皇妃。他假裝不愛她，因為他怕政敵會報復到她身上，無論如何，他都要護她周全。
最終他卻沒能抑制住對她的愛。於是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得到皇位，給她安穩的生活，用餘生去陪伴她。
可是如今，她不在了，他也沒有機會了。
二皇子抬首望向藍天，眼角早已溼潤一片。
萬裡江山盡收，奈何，他卻成了孤身一人……（作品名：寂寂花時閉院門，作者：毓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