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不爭春,寂寞開最晚:麝月,一個陪寶玉走到最後的女子

2020-12-21 綠松石的情感解讀

紅樓夢眾多丫鬟中,襲人溫順,一心想成為寶玉侍妾,苦心經營,未能達願,最後被主人安排嫁給了伶人;晴雯深情直率,熱烈剛強,卻被逐出賈府,鬱鬱而終。

寶玉、襲人、晴雯和麝月。

陪寶玉走到最後的是麝月,一個出場不多,但不失分量,行事言語、智慧品德都值得回味的二等丫鬟。

麝月其人,清麗聰穎。

曹公構思精巧,紅樓處處暗藏深意,第六十三回寫到麝月掣「荼蘼花」籤,籤上題著「韶華勝極」四字,那邊寫著一句舊詩,道是「開到荼蘼花事了」,注云「在席各飲三杯送春。」

荼蘼花花期甚短,盛極而衰,麝月就是荼蘼花,相伴寶玉見證賈府興衰,「三杯送春」暗指麝月是賈府最後一個送春人。

眾多婢女最後紛紛離去,麝月能被曹公選中為賈府送「春」,見盛世衰敗,定有不俗之處,細觀該女子行事作風,確不遜襲人晴雯,甚有過人之處。

一、能言善辯、頗具殺伐之氣

怡紅院裡,襲人不善辯,晴雯言太直,遇到爭理處,都不能直擊痛處,切中要害。

看第五十二回,墜兒偷竊事發,晴雯欲攆墜兒,墜兒娘進來吵鬧。晴雯爭執中帶了「寶玉」名諱,墜兒娘抓住把柄,晴雯一發急紅了臉。

這緊張時刻,麝月一出馬,立馬氣勢壓人,迅速扳回局面。

第五十二回:麝月忙道:「嫂子你只管帶了人出去,有話再說。這個地方,豈有你叫喊講禮的!你見誰和我們講過禮!別說嫂子你,就是賴奶奶林大娘,也得擔待我們三分。便是叫名字,從小兒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過的。你們也知道的,恐怕難養活,巴巴的寫了他的小名兒各處貼著,叫萬人叫去,為的是好養活。連挑水、挑糞、花子都叫得,何況我們。連昨兒林大娘叫了一聲爺,老太太還說他呢。此是一件。二則我們這些人,常回老太太太太的話去,可不叫著名字回話,難道也稱爺,哪一日不把『寶玉』兩個字念二百遍,偏嫂子又來挑這個了。過一日嫂子閒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聽聽我們當著面兒叫他就知道了。

這話說的有理有據。第一就氣勢壓人,告訴墜兒娘「這個地方,容不得你和我們講禮」,接著拿賴奶奶、林大娘壓住墜兒娘,最後請出老太太;第二是反面論證,說林大娘叫寶玉「爺」是要被罵的;第三是講道理,幫長輩回話難道還要叫「爺」,豈有此理?第四是威逼,麝月「邀請」墜兒娘來老太太和太太跟前,聽聽大家叫「寶玉」。

晴雯欲攆走墜兒,墜兒娘進來討說法。

話剛說完,那媳婦聽了,無言可對。歷代評點家就麝月的口才有過很多讚譽,張新之評道:「一段意如剝蕉,詞同倒峽,文亦十分恣肆。」

陳其泰也評點此處說:「口角尖利。寫麝月自有麝月身段,不是襲人,亦不是晴雯,卻兼有兩人之才。」

麝月這本事還可見五十八回,芳官乾娘先給親女兒洗髮,芳官覺得不公,月錢交了還要用剩的東西。芳官乾娘被晴雯說了幾句,兩人爭執起來,此時襲人連忙派麝月出場震嚇她。

第五十八回:襲人喚麝月道:「我不會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過去震嚇他兩句。」麝月聽了,忙過來說道:「你且別嚷。我且問你,別說我們這一處,你看滿園子裡,誰在主子屋裡教導過女兒的?便是你的親女兒,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罵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們打得罵得,誰許老子娘又半中間管閒事了?都這樣管,又要叫他們跟著我們學什麼?越老越沒了規矩!你見前兒墜兒的娘來吵,你也來跟他學?你們放心,因連日這個病那個病,老太太又不得閒心,所以我沒回。等兩日消閒了,咱們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風煞一煞兒才好。寶玉才好了些,連我們不敢大聲說話,你反打的人狼號鬼叫的。上頭能出了幾日門,你們就無法無天的,眼睛裡沒了我們,再兩天你們就該打我們了。他不要你這乾娘,怕糞草埋了他不成?」

痛快!麝月先呵斥芳官乾娘不懂規矩,竟敢越過主子教育丫鬟;接著公開宣布要回奏老太太,讓老太太來殺他們威風;再罵她沒眼力見兒,主子生病初愈,還敢狼嚎!最後一刀斬斷關係,芳官可以罷了這乾娘。

麝月怒斥芳官乾娘。

麝月一席話頗有殺伐之氣,既把那老婆子震住,又守住了大丫鬟的地位,還維護了怡紅院的穩定。

正如襲人所說,晴雯性子急,口齒雖然伶俐,但刻薄不擇言,拿不住人。麝月不輕易出場,但一開口就鏗鏘有力,環環相扣,讓人心服口服,毫無還擊之力。

幾次怒斥爭理,展現了麝月過人的思辨能力,沉著的心理,極高的情商,深府大院,丫鬟有此智者,不多。

二、心思縝密、膽大心細

麝月不光能言善辯,做事相當縝密周全,王夫人說她「笨笨的」,倒不是真笨,而是踏實心細,令人放心。

第二十回中,襲人生病臥床,其他丫鬟都去玩耍,滿屋是燈是火,麝月本可以使喚小丫鬟守屋,但考慮安全問題,又考慮老的乏、小的貪玩,寧願犧牲娛樂時間來守屋。

第二十回:彼時晴雯、綺霰、秋紋、碧痕都尋熱鬧,找鴛鴦、琥珀等耍戲去了,獨見麝月一個人在外間房裡燈下抹骨牌。寶玉笑問道:「你怎不同她們玩去?」麝月道:「沒有錢。」寶玉道:「床底下堆著那麼些,還不夠你輸的?」麝月道:「都玩去了,這屋裡交給誰呢?那一個又病了。滿屋裡上頭是燈,地下是火。那些老媽媽們,老天拔地,服侍了一天,也該叫她們歇歇了;小丫頭子們也是服侍了一天,這會子還不叫她們玩玩去。所以讓她們都去罷,我在這裡看著。」

此時,襲人生病,晴雯應擔當重任,不過以她脾氣,早就湊熱鬧去了。穩重的麝月要親自看屋才放心,既能照顧襲人,還能服侍寶玉,安排小丫鬟來是不合適的。

麝月不光心思細膩周到,她遇事也膽大穩重。第五十一回中,襲人回家探親,麝月和晴雯共同服侍寶玉。半夜,麝月出去小解,晴雯沒穿外衣就要跟出去嚇唬她。

寶玉急忙阻攔晴雯並告訴她,如果麝月受驚大喊,不但唬醒別人,還會被指責「見神見鬼的」,此處可見晴雯的魯莽。

晴雯外衣都來不及穿,慌忙出去嚇唬麝月

與晴雯的莽撞相比,麝月遇事就冷靜多了。麝月小解時,黑影子裡,山子石後頭,見一人蹲著,仔細一看原來是只大錦雞,才沒有「冒冒失失一嚷」。麝月只要冒失大叫,小題大做,必定引來禍端。

雖是小事,但作為丫鬟,她考慮周全,不辭辛勞,踏實沉穩,遇事冷靜,也難怪襲人出嫁時說:「好歹把麝月留下。」把寶玉交給麝月,她們才放心。

三、與人為善、真誠寬容

麝月的為人處事方式和襲人類似,寬容忍讓。不過,她比襲人多了最難能可貴的真誠。她的真誠從和周圍人物的關係中可見。

寶玉和她很親密,書中有三次主要描寫。第二十回,寶玉幫麝月篦頭;第五十一回,寶玉將自己的貂頰滿襟暖襖給麝月披上;第七十三回,寶玉讀書時,提醒麝月衣服單薄。

這些親暱動作足以看出,麝月是討得寶玉喜歡的,不是庸脂俗粉之輩。

寶玉為麝月篦頭。

在大家長面前,麝月早就獲得王夫人和鳳姐信任,王夫人常派她傳話。襲人告假,鳳姐首先選派晴雯和麝月照顧寶玉。

再看她和晴雯關係,晴雯張揚刁鑽,心高氣傲,得罪不少人,襲人也看不慣她,甚至想法逐她出去。和晴雯關係好的人不多,真誠的麝月是一個。

第五十二回中,寶玉探視晴雯說「別人去了也罷,麝月、秋紋也這樣無情,各自去了」後,晴雯立即為二人解釋。可見麝月和晴雯關係是很好的,這連寶玉都看得出來。

麝月與各丫鬟們的關係也是融洽和諧。平兒交代墜兒偷鐲之事,看出平兒對麝月是推心置腹的。鴛鴦曾言和麝月等人「然我心裡仍是照舊,有話有事,並不瞞你們」,可謂無話不說。

麝月也很照顧小丫鬟們,當晴雯打罵偷鐲的墜兒,欲攆她時,麝月盡力勸止。第六十二回裡,小燕曾說「方才麝月姐姐拿了兩盤子點心給我們吃了」,可見小丫頭們常得麝月好處。

晴雯知道墜兒偷東西,氣不過,打罵墜兒

在封建等級森嚴,關係錯綜複雜的賈府,麝月要處理的人事關係頗多。她要得到主人信任和認可,要和一等丫鬟搞好關係,和二等丫鬟和平共處,和小丫鬟相處融洽,很難,但她都做到了。

這一點她和襲人不一樣,襲人的與人為善是順應現實。賈府興盛,襲人的目標就只有寶玉,她會極力維護「賢襲人」形象,如果有阻礙她攀爬的人,襲人會想法剷除掉。

而麝月能與眾人交好,最重要是她無害人之心,無利益之爭,這是立人之本,在人人爭勢的賈府,能守拙,有此德者,不易。

四、心比天高、自比松柏

麝月與晴雯同樣「身為下賤,心比天高」,晴雯自然心高氣傲,像塊「爆炭」,使性子、發脾氣,像個奶奶,眾人皆知。

麝月雖然內斂沉穩,但也有自己的想法。寶玉自比楊樹,把她們比作白海棠,麝月卻不喜歡楊樹「葉子少還亂響」的德行,也不想如白海棠,更渴望能比松柏。

第五十一回:麝月等笑道:「野墳裡只有楊樹不成?難道就沒有松柏?我最嫌的是楊樹,那麼大笨樹,葉子只一點子,沒一絲風,他也是亂響。你偏比他,也太下流了。」寶玉笑道:「松柏不敢比。連孔子都說:『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可知這兩件東西高雅,不怕羞臊的才拿他混比呢。」

寶玉與麝月

曹公筆下能和寶玉親近的女子,果然有不俗之處。寶玉也不敢自比松柏,麝月敢,她的膽量和志向,足以讓賈府眾多道貌岸然的男子汗顏。

麝月雖然善良忍讓,所幸她的內心始終有崇高的精神意向在引導,不會被現實裹挾,支撐著她走到最後。女子麝月,此志難得。

結語:

有智,有德,有志的麝月,正如荼蘼花,不爭奇鬥豔,潤物無聲,忠誠護主。

最後眾人離去,「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只見荼蘼花開,韶華盛極。

繁華之時,霧裡看花,不知何人能伴其一生;繁花落盡,褪盡鉛華,自有情真性純者伴其左右。

作者:

綠松石的情感解讀,用心寫字,用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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