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朝文禁之嚴、文網之密為中國歷代所僅見。其時真正有分量的野史如鳳毛麟角,歷史成了官書的一統天下。而官修史書對宮闈秘事或語焉不詳,或刻意諱飾,言詞閃爍之間。不免留下種種疑竇。乾隆以後,隨著文化思想統制的鬆弛,有關乾隆皇帝身世、婚姻、家庭等隱私的傳聞開始在世間流布,迨至清末民初,達於極盛。野史秘聞固然為小說家津津樂道,但嚴肅的史家多不屑一顧。時至今日,凡寫乾隆個人生活,史學論著和文藝作品愈益壁壘分明,前者以官書為據,後者則篤信傳聞、野史。隨著現代傳播媒介的出現,縈繞於乾隆身上的朵朵疑雲有日益濃密之勢。本文想談談有關乾隆誕生地、生母和嗣位的粗淺意見,請大家指正。
一、誕生地
晚清以來,乾隆為海寧陳家之子的傳聞盛行於江南,《清宮詞》:「巨族鹽官高渤海,異聞百載每傳疑。冕旒漢制終難復,曾向安瀾駐翠蕤」1指的就是這段故事。孟森先生《海寧陳家》力闢傳聞之偽,此文一出,史學界皆以為孟說信實有據。武俠小說大師、海寧人金庸(查良鏞)雖然以乾隆為海寧陳世倌之子為主要線索寫成風靡一時的《書劍恩仇錄》,但他在該書「後記」中也不能無視孟森嚴謹的考據,而特別聲明書中主人公、乾隆親弟陳家洛「是我的杜撰」。
今天讓人們感到困惑的倒是乾隆究竟出生在哪裡,以及與此密切相關的,他的生母到底是誰?
乾隆的誕生地有北京雍和宮與避暑山莊獅子園兩種說法,二者的根據都相當堅強。
《清高宗實錄》開首便載:「高宗……純皇帝,諱弘曆,世宗……憲皇帝第四子也,母孝聖……憲皇后鈕祜祿氏,原任四品典儀官,加封一等承恩公凌柱之女.……以康熙五十年辛卯八月十三日子時誕上於雍和宮邸。」2
乾隆皇帝本人在他的詩中也多次提到自己出生在雍和宮。乾隆四十七年正月初七他去雍和宮禮佛,曾賦詩「人日雍和宮瞻禮」,結句「設以古希有二論,斯之吾亦始成人」下有雙行小註:「餘實康熙辛卯生於是宮也。」3乾隆五十四年「新正雍和宮瞻禮」一詩說得更明確,他在「豈期蒞政忽焉老,尚憶生初於是孩」下加雙行小注云:「以康熙辛卯生於是宮,至十二歲始蒙皇祖養育宮中。」4
準此,乾隆出生於北京雍和宮似可定論,但事實上問題並不如此簡單。從現存史料來看,乾隆究竟誕生於何處,在他在世時統治集團上層就有不同的說法。最早為我們提出某些線索的是曾任清史館纂修的晚清遺儒張採田先生,他在《清列朝后妃傳稿》中述及乾隆生母鈕祜祿氏時說;「滿洲鑲黃旗人,四品典儀凌柱女,事世宗雍邸,生高宗」,以下用雙行小注先引《清高宗實錄》,作為乾隆出生雍和宮的證據,然後又羅列了《清宣宗(道光)實錄》和《恩福堂筆記》有關乾隆出生地問題的兩條重要史料。下面先看《清宣宗實錄》:「嘉慶二十五年九月庚申
諭內閣:七月二十五日慟遭皇考大行皇帝大故,彼時軍機大臣敬擬遺詔,朕在諒闇之中,哀慟迫切,未經看出錯誤之處,朕亦不能辭咎。但思軍機大臣多年承旨,所擬自不至有誤,及昨內閣繕呈遺詔副本,以備宮中時閱,朕恭讀之下,末有皇祖『降生避暑山莊』之語,因請皇祖《實錄》跪讀,始知皇祖於康熙辛卯八月十三日子時誕生於雍和宮邸。復遍閱皇祖《御製詩》,凡言降生於雍和宮者三見集中。因命大學士曹振鏞,協辦大學士、尚書伯麟,尚書英和、黃鉞傳旨,令軍機大臣明白回奏。據稱,恭查大行皇帝《御製詩初集》,第十四卷『萬萬壽節率王公大臣等行慶賀禮恭記』詩注恭載高宗純皇帝『以辛卯歲誕生於山莊都福之庭』;又第六卷『萬萬壽節率王公大臣等行慶賀禮恭記』詩注相同。至《實錄》未經恭閱,不能深悉等語。朕敬繹皇考詩內語意,系泛言山莊為都福之庭,並無誕降山莊之句,當日擬注臣工,誤會詩意。茲據軍機大臣等稱《實錄》未經恭閱,尚屬有辭。至皇祖御製詩集久經頒行天下,不得諉為未讀,實屬巧辯!除託津、戴均元俱已年老,毋庸在軍機處行走,並不必恭理喪儀,與盧蔭溥、文孚一併交部嚴加議處,盧蔭溥、文孚年力尚強,與託庸、戴均元行走班次在前者有間,仍留軍機大臣。遺詔布告天下,為萬世徵信,豈容稍有舛錯?故不得不將原委明白宣示中外,著將此旨通諭知之。」5
以上所記的,就是嘉道之際政局翻覆的一大關鍵——「遺詔事件」。嘉慶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五日嘉慶皇帝顒琰猝死於避暑山莊,《清仁宗(嘉慶)實錄》對如此重大事件的記述幾近於作偽,《清宣宗實錄》雖然多所曲飾,但畢竟露出一些蛛絲馬跡。孟森先生早已據戴均元墓碑指出嘉慶未及指示緘藏傳位密詔的鐍匣之所在而崩,6由此可知,「遺詔」云云,亦非帝之口授。當時軍機大臣託津、戴均元、盧蔭溥、文孚四人全班隨扈熱河行宮,所謂「大行皇帝遺詔」即出自他們之手,並經新即位的道光皇帝批准頒發全國及各藩屬。不料八月二十日道光迴鑾京師後即開始追究託津等四軍機所擬遺詔的錯誤,至九月初七,以明發諭旨的形式,將託、戴逐出軍機,盧、文降級留值軍機處。同日,體仁閣大學士曹振鏞入直軍機處,並為首揆,直至道光十五年卒,秉中軸十五年之久。朝局既出現巨大變化,道光才「不得不將原委」公諸天下,這樣一來,乾隆「降生避暑山莊」之說遂盡為人知。值得注意的是,託津、戴均元為自己辯護時指出嘉慶《御製詩初集》中有兩處「恭載高宗純皇帝以辛卯歲誕生於山莊都福之庭」。
按嘉慶八年經嘉慶帝同意刊布的《御製詩初集》卷六所載嘉慶元年乾隆帝首次以太上皇身分在避暑山莊過萬萬壽節時,嗣皇帝顒琰以「萬萬壽節率王公大臣等行慶賀禮恭記」為題賦詩一首,首句「肇建山莊辛卯年,壽同無量慶因緣」下,雙行小注云:「康熙辛卯肇建山莊,皇父以是年誕生都福之庭」。翌年,太上皇再度臨幸山莊,八月十三日嗣皇帝仍以「萬萬壽節率王公大臣等行慶賀禮恭記」為題,將皇父的出生地說得更明確,他在「合萬方歡群愛敬,以天下養式儀型」句下雙行小注云:「敬惟皇父以辛卯歲誕生於山莊都福之庭,躍龍興慶,集瑞鍾祥」。7
詩注所謂「都福之庭」蓋指康熙時所賜皇四子、雍親王胤禛的避暑山莊獅子園,以其為萬福所匯的潛龍之邸,故稱「都福之庭」。這兩首詩及詩注無論是否出自嘉慶親筆,但至少是得到了他的首肯。道光日後批駁託津、戴均元等的回奏時說什麼:「敬繹皇考詩內語意,系泛言山莊為都福之庭,並無誕降山莊之句」,才「實屬巧辯」;說什麼「當日擬注臣工,誤會詩意」,更屬強詞奪理。清內廷在此後再版的《仁宗御製詩初集》中,為掩蓋事實,已按道光解釋的口徑,對「詩注」作了刪改。8
下面再看張採田所引的另一條史料,《恩福堂筆記》:「高宗純皇帝誕生於雍和宮,或相傳為獅子園,此仁廟遺詔恭擬者所由誤也。然前於丁卯歲實錄館進呈《聖訓》首載『誕聖』一條,仁廟即以為疑,飭館臣查覆。經劉金門少宰鳳誥奏,本聖制雍和宮詩,將聖集夾籤呈進,上意始解。而聖制詩注謂:『予實於康熙辛卯生於是宮也。』則知獅子園說其訛傳久矣。」9
《恩福堂筆記》的作者英和,內務府世家出身,乾隆五十八年進士,嘉慶二十五年「遺詔」事件中,奉旨隨曹振鏞等詰問「錯擬」遺詔的託津等軍機大臣,旋以吏部尚書入直軍機處。上引《恩福堂筆記》開始即提「遺詔」之事,英和以為,傳聞乾隆生於獅子園系「仁廟遺詔恭擬者所由誤也」(《恩福堂筆記》稱嘉慶多用「睿廟」,間或亦以「仁廟」名之),但他又提出「丁卯歲」,即嘉慶十二年另一《清仁宗實錄》缺載的關係到乾隆誕生地的事件。按《清高宗實錄》及《聖訓》自嘉慶四年開館纂修,至十二年始竣。《聖訓》定稿前,陸續進呈御覽,據英和所記,《聖訓》首載「誕聖」,嘉慶「即以為疑」,經劉鳳誥指出乾隆《御製詩》所載誕於雍和宮,「上意始解」。這一記載足以證明嘉慶帝在嘉慶元年、二年太上皇萬萬壽節寫詩時認定「皇父誕生於山莊都福之庭」,而且到了嘉慶十二年審閱《高宗聖訓》時仍持這樣看法,只是由於劉鳳誥拿出了出生於雍和宮的權威證據,才放棄了獅子園說。
劉鳳誥實在是個值得重視的人物。此人是江西萍鄉人,乾隆五十四年進士,《高宗實錄》開館,任纂修,很快升為總纂、副總裁。嘉慶十二年正月,《實錄》、《聖訓》告成在即,嘉慶特命劉鳳誥「專辦館事」,10可見在纂修先朝《實錄》、《聖訓》一事上對他的倚信。及《實錄》、《聖訓》告竣,劉鳳誥加賞宮銜太子少保,並開復前此修書的降級處分,較之與修《實錄》、《聖訓》的主要大臣莊桂、董誥、曹振鏞、文寧、玉麟、英和等恩眷最隆。11
嘉慶二十五年「遺詔」風波實際是「丁卯歲」《聖訓》事件的一次反覆。嘉慶帝屍骨未寒,軍機大臣託津、戴均元等就借繕擬遺詔之機,重翻舊案,而這次促使道光帝決心維護乾隆降生於雍和宮這一官方既定說法的,恰恰又是劉鳳誥,只不過他沒有象丁卯歲一樣在幕前,而是轉到了幕後。《清史稿》「曹振鏞傳」載;「(嘉慶)二十五年仁宗崩,樞臣撰遺詔,稱高宗誕生於避暑山莊,編修劉鳳誥知其誤,告曹振鏞。振鏞召對陳之,宣宗怒,譴罷樞臣。尋命振鏞為軍機大臣。」12
莊練(蘇同炳)先生為乾隆生於避暑山莊還提供了另一條證據,即管世銘「扈蹕秋狩紀事詩」三十四首之四:「慶善祥開華渚虹,降生猶憶舊時宮。年年諱日行香去,獅子園邊感聖衷。」詩後作者自註:「獅子園為皇上降生之地,常於憲廟忌辰臨駐。」13
按管世銘,江南武進人,乾隆四十三年進士,五十一年十月以戶部主事充軍機章京,六十年改浙江道監察御史,經大學士阿桂奏留軍機處,嘉慶三年十一月十二日卒。14未久,乾隆帝崩逝。莊練所引言乾隆降生獅子園的七絕載於管世銘《韞山堂詩集》卷十五,該詩集於管世銘故去不久即鐫板行世。管世銘在官場中接交甚廣,與阿桂尤有特殊情誼,他多次隨扈乾隆巡幸塞外,駐蹕山莊,將「獅子園說」載入詩中自有相當可靠的根據。附帶說一句,管世銘直機庭者十餘年,絕不是信口開河的人,他的另一首「扈蹕秋狩紀事詩」:「惟憑謹畏直承明,緘口仍防出舌輕。有問輒將他語亂,肯言溫室樹何名?」可以為證。
總之,乾隆誕生避暑山莊獅子園的說法由來已久,證據堅實,不容忽視,但若令人信服,還需駁倒「雍和宮說」的根據,而乾隆本人自言出生在雍和宮又豈能輕易推翻?看來,乾隆皇帝的誕生地究竟在哪裡?還是暫時當作一樁歷史疑案比較穩妥。長期從事清代帝後研究的張採田先生對這個疑案實際上採取了疑以存疑的嚴謹態度,現在仍需要深入開掘,細心求證,把他開了頭的文章作下去,爭取有一個科學的,令人滿意的答案。
二、生母
由於乾隆誕生地不能確證,因而其生母為誰也就有了異說。道理很簡單,如果以官書所載,乾隆生母為鈕祜祿氏,那麼,她斷無在臨產之際離開雍王府邸而隨同胤禛長途顛簸前往塞外生產之理。於是有乾隆生母為熱河行宮宮女的傳聞。
莊練先生相信這類傳聞,並在《中國歷史上最具特色的皇帝·十全五福乾隆帝》中,作了進一步考證。他提出乾隆生母系熱河行宮李姓女子的根據有如下四條:
第一、故老傳聞。一九四四年五月一日出版的《古今文史》半月刊周黎庵所作的「清乾隆帝的出生」一文,引據遜清遺老冒鶴亭的說法,「乾隆生母李佳氏,蓋漢人也。凡清宮人之隸漢籍者,必加『佳』字,其例甚多。雍正在潛邸時,從獵木蘭,射得一鹿,即宰而飲其血。鹿血奇熱,功在壯陽,而秋狩日子不攜妃從,一時躁急不克自持,適行宮有漢宮女李氏,奇醜,遂召而幸之,次日即返京,幾忘此一段故事焉。去時為冬初,翌歲重來,則秋中也,腹中一塊肉已將墮地矣。康熙偶見此女,頗為震怒,蓋以行宮森嚴,比制大內,種玉何人,必得嚴究,詰問之下,則四阿哥也。正在大詬下流種子之時,而李女已屆坐褥,勢不能任其汙褻宮殿,乃指一馬廄令入。此馬廄蓋草舍,傾斜不堪,而臨御中國六十年,為上皇者又四年之十全功德大皇帝,竟誕生於此焉」。莊練認為:「冒鶴亭因為曾在熱河都統署中作幕賓之故,得聞熱河行宮中人所傳述之乾隆出生秘辛如此,實在大可以發正史隱諱」。
第二、《清聖祖(康熙)實錄》卷二四七載:「康熙五十年七月,皇四子和碩雍親王胤禛赴熱河請安。」莊練據此推斷說:「所謂請安云云,實際正是官書記載的文飾之詞。因為以時間推算,乾隆之生母此時正大腹便便,臨產在即,康熙為了要確定雍正是否即為藍田種玉之人,自必須在發現之後召訊雍正面質此事」。莊練認為:「《清聖祖實錄》中的這一條記載,殊可為冒鶴亭的說法提供有力之旁證」。
第三、管世銘《韞山堂詩集》「扈蹕秋狩紀事詩」和詩注「獅子園為皇上降生之地」。莊練以為「足為此說之證」。
第四、官修的《熱河志》有關獅子園的房屋記載中竟有不足以登大雅之堂的「草房」。莊練斷言:「此一草房,並非尋常的草房,正是冒鶴亭所說,在當年誕生乾隆的『草廄』也」。16
高陽(許晏駢)先生贊同莊練的結論,並進而考證出「世宗孝聖憲皇后鈕祜祿氏並非高宗的生母」。他提出的證據主要有兩條:
第一、「依《清會典》規定,親王可請封側福晉四人,但以生有子女者為限,世宗在潛邸時,側福晉僅二人,即後封貴妃的年羹堯之妹,及後封齊妃的李氏,皆曾生子。孝聖憲皇后出身滿洲八大貴族之一的鈕祜祿,父名凌柱,官四品典儀內大臣,如確於康熙五十年誕高宗,不應不封;且號為『格格』,仍是『小姐』的身分。」
第二、「凡妃嬪以生子為帝而被尊為皇太后者,上尊號的冊文中,必有『誕育』皇帝的字樣,因為這是她唯一當上了太后的原因,非彰明不可」。據此,高陽細檢張採田所纂《清列朝后妃傳稿》,發現世祖生母孝莊文皇后冊文有」篤育眇躬」,聖祖生母孝康章皇后冊文有「誕眇躬」,世宗生母孝恭仁皇后冊文有「誕育眇躬」,「但孝聖憲皇后,被尊為皇太后的冊文中,卻無『誕育』的字樣」,如雍正十三年十二月乾隆上聖母尊號徽號冊文中是「鞨(按原文如此)眇躬而備篤母儀」;再如乾隆十四年四月,『以平金川加上徽號冊文也僅說「藐躬久荷恩勤」。高陽稱細檢之後,「始終未見誕育二字」,由此而詰問:「高宗最喜咬文嚼字,果為孝聖憲皇后所出,而竟不用誕字,是誠何心?」
除此之外,高陽又舉出《永憲錄》卷二下記雍正元年十二月冊封后妃的姓氏與《東華錄》不合。前者記熹妃為錢氏,後者則為鈕祜祿氏。高陽還提出,《永憲錄》的作者蕭奭在上述冊封后妃之後附記:「齊妃或雲即今之崇慶皇太后,俟考。」他認為,蕭奭不可能不知乾隆生母為熹妃,此處「俟考」二字是暗示「皇太后為熱河行宮的宮女,內務府包衣女子的李氏」。」
以上「乾隆生母為熱河行宮宮女李氏」的一篇文章即由莊練立論、高陽駁論而合作完成了。設若其證據確鑿,自是清史研究的一大突破,然而,現在似乎還不能這樣說。
首先從高陽所舉證據談起。
《清會典》確有親王可請封側福晉四位的規定,但那是乾隆七年以後的定製。18雍正在潛邸時側福晉二人,即年氏和李氏;乾隆為皇子以至封寶親王,也只有側福晉二人,即烏拉那拉氏與高佳氏。況且封為側福晉也不盡「以生有子女者為限」。高佳氏終生無一子女,烏拉那拉氏雖生有皇十二子永璂和皇十三子永璟,但已是她繼孝賢為皇后的事了。雍正居藩邸時,年氏、李氏兩側福晉確都生有子女,但「格格」耿氏、宋氏也都有子嗣而未晉封側福晉。鈕祜祿氏於康熙五十年八月誕高宗,三個多月後耿氏所出皇五子弘晝也來到人間。同為格格的鈕祜祿氏與耿氏雖生子而未晉封並不新奇。高陽說鈕祜祿氏「不應不封」側福晉,難以成立。清皇室封妃、福晉極重女家出身,鈕祜祿氏生子而仍為「格格」身分,在於她出身寒微,儘管她有一個高貴的姓氏。這一點下面還要詳談。
至於乾隆即位後皇太后鈕祜祿氏冊文中未有「誕育」字樣,確是事實,但這不等於乾隆不承認鈕祜祿氏是自己的生母。雍正十三年十二月十三日上聖母尊號、徽號冊文中說「鞠眇躬而備篤母儀」,翌日,頒詔天下,詔書中即明明白白地說鈕祜祿氏「誕育藐躬」。19此後,在加上皇太后徽號冊文,以及布告天下的詔書中屢屢提到:「藐躬誕育,備荷恩勤」,「恩勤備至,生成荷鞠之勞」,「荷生成之大德」……。20如果一定要說「高宗最喜咬文嚼字」,那麼,「鞠」除在「父兮生我,母兮鞠我」21這個意義上解為養育、撫養外,也有「生」的涵義。22
高陽相信《永憲錄》作者蕭奭兼用曲筆與隱筆「暗示」乾隆生母為熱河行宮女子李氏,很難視為一條新的證據。蕭奭所說「齊妃或雲即今之崇慶皇太后」這句話,似不能說他不知皇太后姓氏,而是有的人說皇太后即原來的齊妃,蕭奭以為尚「俟考」。再有,《永憲錄》記雍正元年十二月冊封后妃姓氏與《清世宗實錄》、《東華錄》確有分歧,但這也不能作為支持「熱河行宮宮女李氏」說的根據。
下面再看莊練所舉證據。
在論述乾隆誕生地時,已提到的管世銘詩並未涉及乾隆生母,因此只能作為乾隆降生獅子園的佐證。《清聖祖實錄》載康熙五十年七月皇四子胤禛「赴熱河請安」,也很難作為乾隆生母為熱河行宮宮女李氏的「有力之旁證」。這些無須多說。「草房」則不能不說是清苑囿體制上的奇事,倒有必要加以申述。
清代離宮別苑中舉凡殿堂軒館、亭臺樓榭、山水林泉,以至奇花異木,無不錫以嘉名,如有例外,那就是避暑山莊獅子園中的一景——「草房」.莊練就此提出疑問,是有道理的。按「草房」不過茅屋三間,雍正居藩邸時曾親筆題名「草房」,所以乾隆後來說:「(獅子)園中山房一區,皇考昔以『草房』額之」。23乾隆即位後,於乾隆六年首次巡幸塞外、舉行秋狩大典時,曾去獅子園一遊,後以分賜六弟,果親王弘瞻,所以二十餘年間未再臨幸獅子園。乾隆三十年弘瞻卒,翌年乾隆命重葺獅子園,「草房」亦整修一新。24此後,乾隆每於進哨木蘭前,必往獅子園遊覽,而每次必往「草房」小憩,並賦詩以志其事。照乾隆自己解釋,皇父雍正之所以於山巖之上留一草屋,不外「綴景」和「示儉」兩種意義,因此數以十計的「草房」詩俱以此為主題。「草房」雖粗陋,但既經雍正題額,且寓有「樸敦儉示」的深意,乾隆又多次臨幸題詠,《熱河志》中將「草房」列入獅子園的房屋記載中,也是一件看來可疑,但又合乎情理的事。據此而斷定「草房」即當年乾隆誕生的「草廄」,尚嫌根據薄弱。
上述莊練的三條證據,不過是為了證實遜清遺老冒鶴亭在避暑山莊聽到的傳聞。僅就此傳聞而言,就有經不住推敲之處。冒鶴亭說雍正「去時為冬初」,便顯與事實不合。據《清聖祖實錄》所載,康熙四十九年五月初一帝從京師起鑾避暑塞外,皇四子胤禛隨駕前往,當年九月初三車駕從山莊迴鑾。如說胤禛與熱河行宮漢宮女李氏有一段露水姻緣的話,最遲不應超過九月初三,此時中秋甫過,當然不是「冬初」。乾隆生於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子時,見諸清宮檔案,25論者也無異議。即從「十月懷胎」的說法而論,這位李姓宮女若九月初受孕,則無論如何也等不到第二年八月十三日才臨產。退一步講,乾隆若真的如秦始皇那樣「大期」而生,胤禛和宗人府也不可能承認這個月份不合、來路不明的嬰兒為天潢貴冑,不管宮女李氏怎樣咬定種玉人系四阿哥。冒鶴亭曾在熱河都統署中作幕,他的說法值得重視,可惜的是,他所「得聞熱河行宮中人所傳述之乾隆出生秘辛」本身就有破綻,莊練先認定其可信,但又拿不出像樣的證據支持這種傳聞。
官書所載乾隆皇帝的生母是世宗孝聖憲皇后鈕祜祿氏,在乾隆誕生地尚無定論時,應該被認為是信史。
三、嗣位
誠然,鈕祜祿氏為滿洲八大姓之一,清帝后妃許多出自這一貴族世家。然而,卻不能以乾隆生母姓鈕祜祿而斷言其出身高貴。她在雍正元年十二月以「格格」被冊封為「熹妃」時,冊文雖說「毓質名門」,那不過是沾了名門的光。晚清王闓運《今列女傳》中記:「孝聖憲皇后,純皇帝之母也。始在母家,居承德城中,家貧無奴婢。……十三歲入京師,值中外姊妹當選入宮,隨往觀之,門者初以為在籍中,既而引見,十人為列。始覺之。主者懼,譴令入末班。孝聖容體端頎,中選,分皇子邸,得在雍府,即世宗憲皇帝王宮也。憲皇帝肅儉勤學,靡有聲色侍御之好,福晉別居,進見有時,會夏被時疾,御者多不樂往,孝聖如妃命,旦夕服事維謹,連五六旬,疾大愈,遂得留侍,生高宗焉」。26王氏這段記載未必盡可信,但說乾隆生母鈕祜祿氏自幼家貧,十三歲被選中秀女,分發雍邸執賤役,則是事實。戴逸先生指出,乾隆生母雖出自名門,但她「這一支裔已屬式微」,27很有道理。是以她誕育了雍親王第四子弘曆後,地位仍在嫡福晉烏喇那拉氏和側福晉年氏、李氏之下,直到雍正元年十二月才去掉了「格格」之稱,晉封「熹妃」,位次依然居貴妃年氏、齊妃李氏之後,而此時乾隆已13歲,且已被密立為皇儲,這不能不說是一件應當深入研究的事。
雍正十子,弘暉、弘昐、弘昀、福宜,福惠、福沛早殤,第十子弘瞻雍正十一年才出生,其時儲位已定,因此雍正諸子參與帝位競爭者實際上只有出生於康熙四十三年的三子弘時,與康熙五十年同年出生的四子弘曆和五子弘晝三人。弘時生母為側福晉李氏,弘曆和弘晝生母俱為「格格」,就出身而論,弘曆並不佔優勢。但雍正即位之初,即親書密旨,立弘曆為皇太子,把弘時、弘晝排除在帝位繼承人之外,而且在此後的十三年間,不惜以非常手段,堅定不移地維護弘曆的皇儲地位,在雍正自有極充分的理由。下面看他去世後開啟的傳位詔書:「寶親王、皇四子弘曆秉性仁慈,居心孝友,聖祖仁皇帝於諸孫之中,最為鍾愛,撫養宮中,恩遇常格。雍正元年八月間,朕於乾清宮召諸王、滿漢大臣入見,面諭以建儲一事,親書諭旨,即立弘曆為皇太子之旨也」。28這裡,在「仁慈」、「孝友」之類官樣文章式的敘述之後,特別強調弘曆是康熙「最為鍾愛」之孫,足見康熙的意向對弘曆的遞承皇統具有異乎尋常的作用,而在傳位詔書中把這一層意思敘入,更增加了康熙態度的重大分量。
據乾隆自述,康熙六十一年春初謁皇祖康熙於圓明園牡丹臺(後更名「鏤月開雲」)時,其父胤禛「以予名奏聞,遂蒙眷顧,育之禁廷」,29當年夏秋,弘曆即隨侍康熙巡幸塞外,住在山莊「萬壑松風」之旁的「鑑始齋」,與皇祖朝夕相處五個多月之久。乾隆終生不忘皇祖對自己天高地厚的隆恩,到了晚年,乾隆更多次明確地說過,皇祖對自己逾格眷愛已「隱有付託之意」。30說明白一點,即康熙欲由弘曆這個愛孫將來承繼皇統。
這樣一來,乾隆以後朝野就有了一種共同的看法:康熙帝為皇統延綿作了長遠的考慮,他不僅安排了下一代皇位繼承人,同時也默定了第三代皇帝乾隆。《清高宗實錄》的纂修官們把這種看法表述得最為精確:「上(乾隆)之福祚久長,良由聖祖(康熙)深愛神知,默定於前,世宗(雍正)垂裕谷詒,周注於後,用以繼繩一體,錫天下臣庶無疆之庥」。31而在王公大臣中,則常用「燕翼貽謀」來稱道這一段帝位相承的佳話。「燕翼」,典出《詩經·大雅·文王有聲》:「詒厥孫謀,以燕翼子」。史載周朝奠基人古公亶父三子:長子太伯、次子虞仲和少子季歷,季歷生子名昌,古公獨垂青昌這個孫子,說:「我世當有興者,其在昌乎!」太伯、虞仲了解父親「欲立季歷以傳昌」的心曲,就跑到荊蠻之地,文身斷髮,讓季歷繼承周國。32季歷之子昌隨之為周君,一手完成滅商大業,他就是三代聖主周文王。禮親王昭槤以為康熙寵愛乾隆,「而燕翼之貽謀因之而定也」,33用的就是這個典故。
然而,上述官方說法、野史記載都是皇統遞承之局既定之後的主觀推測,「隱有付託」也好,「默定於前」也好,「燕翼貽謀」也好,都缺乏有力的證據與合理的論證。因此,主雍正奪嫡說者,對此說不屑一顧,即使認為雍正得位之正無可非議的人,也認為這種說法未必可信。
看來問題的關鍵在於能否證實康熙確有帝位傳承於乾隆的長遠考慮。以下從「乾隆八字」對康熙的影響、朝鮮史料中有關康熙傳位的記載,以及雍正時代王公大臣的看法三層加以闡述。
1929年故宮博物院文獻館首批公布的內閣大庫檔案中即有乾隆生辰八字,並附批語,其中一段曰:「此命富貴天然,這是不用說。佔得性情異常,聰明秀氣出眾,為人仁孝,學必文武精微。幼歲總見浮災,並不妨礙,運交十六歲為之得運,該當身健,諸事遂心,志向更佳。命中看得妻星最賢最能,子息極多,壽元高厚,柱中四方成格禎祥,別的不用問」。34據說吳相湘先生曾在故宮檔案「乾隆八字」上見有康熙的批語:「此命富貴天然,這是不用說的,惟幼年總見浮災」。35但《掌故叢編》公布「乾隆八字」時,並未以按語或加注的形式說明康熙曾加批語。不過,上述批語無論康熙手批也罷,其他精通子平學的術士所批也罷,現在至少可以推斷康熙帝在康熙六十一年春曾看過「乾隆八字」,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理由如下
「乾隆八字」上有「今歲壬寅,流年天喜星坐命,天福星守限,四季禎祥,喜福安寧」這樣的話。康熙六十一年歲次壬寅,可見「乾隆八字」系該年所批。「天喜」,「天福」云云皆星相家術語,言其壬寅歲流年大吉,四季祥順。這年春天,乾隆以皇孫首次謁見康熙,具體時間據《清聖祖實錄》所載,第一次為三月丁酉,即三月十二日「皇四子和碩雍親王胤禛恭請上幸玉園,進宴」,第二次為三月庚戌,即三月二十五日:「皇四子和碩雍親王胤禛恭請上幸王園,進宴」。34一月之中,康熙兩次臨幸胤禛賜園,內中涵義頗耐人尋味。看來,乾隆首謁康熙當在第一次,乾隆生辰八字亦在這次由康熙攜回,現存「乾隆八字」批語即當在三月十二日至二十五日之間或為康熙所批,或為精於相術者所批。批語中說「此命富貴天然」、「為人仁孝」、「壽元高厚」云云,已囊括所謂「五福」: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35從命相來看,這個皇孫的八字已好得不能再好,而又有「子息極多」這樣的佔語,宜乎康熙對其另眼看待。而「幼歲總見浮災」難免令慈祥的祖父放心不下,因此有三月二十五日再幸圓明園之舉。乾隆的被「養育宮中」,當從此日始,乾隆入宮後,在皇祖身邊度過了不到八個月的短暫時光,這中間康熙一再說乾隆「福澤較厚」、「福過於予」、「伊命貴重」,36這裡屢屢提到了「命」、「福」」云云,其根據只能是「乾隆八字」。
康熙晚年由於父子倫常之變,內心的孤寂是可想而知的。乾隆幼年聰明伶俐、儀表俊偉,使康熙一見愛憐,亦是人情使然。不過,康熙對乾隆之愛已超過了祖父寵愛孫輩的天倫之情,在康熙晚年繼儲懸而未決的微妙時刻,命相絕佳的皇孫弘曆的闖入,不能不使康熙在考慮將「太祖、太宗、世祖之締造勤勞,與朕治平之天下」託付何人時,開拓了新的思路。康熙最後一次駐蹕山莊時,曾帶乾隆親往獅子園,令「帶其生母來見」,見過以後,連謂這個出身寒微的雍府「格格」為「有福之人」。37如此逾於常格的言行,使乾隆後來推想「似已知予異日可以付託」。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朝鮮聞知皇帝崩逝、並派出敕使前往朝鮮傳訃後。立即命遠接使金演前往迎接,金演從清敕使的「譯舌」那裡得到了如下情報;「康熙皇帝在暢春園病劇,知其不能起,召閣老馬齊言曰:『第四子雍親王最賢,我死後立為嗣皇;胤禛第二子有英雄氣象,必封為太子。』」37這條有關康熙末命的重要情報當即由金演傳回朝鮮政府,時間是當年十二月,距康熙之死不過一個月光景。當時雍正即位已成事實,而「胤禛第二子」——雍正的長子、二子、三子早殤,只有四子弘時尚在,因此弘曆很自然地被視為胤禛「第二子」——即乾隆「必封為太子」則帶有政治預言性質。事態的發展恰恰被這預言言中了,雍正即位,立即密立弘曆為皇太子。關於這條朝鮮史料的可信性,詳見張羽新先生「康熙因寵愛乾隆而傳位於雍正考」一文,38這裡只想簡單涉及一下康雍乾三帝對命運的迷信。
康熙末命所謂乾隆「有英雄氣象」,對一個12歲的孩子來說,似乎是荒唐可笑的,但康熙作為一個閱歷極富的政治家,他對人的品評往往出于敏銳的政治直覺,更何況他還有「乾隆八字」為依據,所以說年幼的乾隆「有英雄氣象」。
何以「有英雄氣象」即「必封為太子」。從情理推斷,雍正在將「乾隆八字」恭呈康熙參閱時,早已算準「此命富貴天然」。雍邸蓄有星相術士,而雍正本人亦精於此道,具體事例俯拾即是。雍正即位不久,曾自作主張,將年羹堯之長子年熙過繼給隆科多為子,在雍正二年六月十五日年折的硃批中作了這樣的解釋:「朕已諭將年熙過記與舅舅隆科多作子矣。年熙自今春病只管添,形氣甚危,忽輕忽重,各樣調治,幸皆有應,而不甚效。因此朕思此子非如此完的人,近日著人看他的命,目下並非壞運,而且下運數十年上好的運。但你目下運中言刑克長子,所以朕動此機,連爾父亦不曾商量,擇好日即發旨矣。此子總不與你相干了,舅舅已更名得住,從此自然全愈健壯矣」。39象雍正這樣看了年羹堯的命,又看了年子之命,且篤信到一旦將病危的年熙過繼給他人即「自然全愈健壯」的人,不看自己親生之子的命那是不可想像的。康熙、雍正父子在乾隆「養育宮中」前後必然議論過乾隆的命運。康熙正是出於對雍正的深切了解,所以末命才有乾隆「必封為太子」這樣的論斷,亦可作進一步推論,康熙正是基於乾隆「必封為太子」的信心,才在最後一刻決定皇位由雍正繼承。
順便提一下,乾隆也是一個迷信命相的人,只是不像其父那樣露骨而已。乾隆三十七年六月清官軍木果木大營為大小金川襲破,大學士、定邊將軍溫福死之,小金川得而復失。八月,乾隆命阿桂為定西將軍,主持進剿大小金川戰役,在作出此項重大決策時,乾隆「命看阿接八字,據稱『命運現在正旺』」,40故有是命。
清代皇帝及達官貴人,乃至草野小民,迷信命運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而皇帝在用人行政,特別是作出與宗廟社稷攸關的重大抉擇時,如果也求諸星相術士對命運的解說,那麼,迷信則會對某一時期歷史發展的特有面貌起著決定作用。不承認這類偶然性的支配作用,歷史反倒會具有非常神秘的性質。
最後,還需要說明,「燕翼貽謀」之說在乾隆即位已成事實之前,供事內廷的王公大臣就有相當深入的了解,他們甚至不諱言個中的奧秘。
乾隆二十一叔允禧與乾隆同年所生,乾隆養育宮中後,叔侄二人曾有過乳水交融般的親密情誼。雍正十年五月允禧為皇四子、寶親王弘曆第一部詩文集《樂善堂集》作序說;「我聖祖仁皇帝燕翼貽謀,盡善盡美」。41乾隆在皇子時代兩位師傅福敏、蔡世遠則把「燕翼貽謀」說得更明白。福敏在雍正八年說:「我皇上(指雍正)……啟佑後昆,亦以我聖祖仁皇帝之所翼貽者,著為纘承之美,覲光揚烈,繼繼繩繩,誠哉萬古之所獨隆者也」。42蔡世遠在雍正九年也說;「仰惟聖祖仁皇帝尊經典學,久道化成,我皇上聖以繼聖,學貫天人,萬邦作則,凡所為詒謀燕翼,建極以錫天下臣民之福者,莫不是訓是行」。43
當然,皇子時代的乾隆不宜於渲染這一點,他是這樣解釋皇祖康熙對自己特殊恩寵的:「嗚呼!皇祖之孫百餘人,其中聰明才識、好學博聞、年長於孫臣而任事於朝者彬彬濟濟,孫臣年甫弱齡,性復鈍魯。特被恩寵,迥異他人者,豈非我皇祖推愛我皇父之心,比諸孫有獨摯乎?」44把自己獨受皇祖青睞歸之於皇祖摯愛皇父之心,推及於己身,這是皇子時代乾隆的明智。非如是說,不足以示自己的仁孝謙恭;非如是說,則將有損於皇父雍正的形象,似乎父親得以嗣位,還借了自己的偏師。了解了此中委曲,就不難明了雍正朝所修的《清聖祖實錄》、乾隆初期所修的《清世宗實錄》何以將康熙「胤禛第二子有英雄氣象,必封為太子」這一極為重要的末命闕而不載;也就不難明了,乾隆為什麼到了晚年才屢屢宣示皇祖說他「命貴重」、「福大於予」,且有將神器「付託」的深意。
總之,乾隆在康熙決定帝位傳承時,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從另一方面講,康熙在彌留之際,一言而決,規畫了清王朝此後百年大局。乾隆正是時時念及於此,而深感自己責任之重大,在他人生旅途過半、政治生涯亦過半時曾說:「予小子自踐祚以來,敬惟古帝王所以凜承付託者,不過於其考或偶於其祖,若予,則皇祖、皇考付託所洊重,言念及此,自視常若不足,遑敢弛朝乾夕惕之志?故凡出治臨民,罔不盡心籌度,日慎一日,至於今三十年」。45反過來是不是也可這樣設想,如果沒有康熙的深愛神知,提攜呵護,雍邸「格格」所生的庶子弘曆,充其量不過以一個風流儒雅的王子名世而已。
1《滿清野史》三,錢塘九鍾主人:《清宮詞》。
2《清高宗實錄》卷一。
3《高宗御製詩四集》卷八十五。
4《高宗御製詩五集》卷四十四。
5《清宣宗實錄》卷四。
6《明清史講義》第三編第四章「嘉道守文」。
7《仁宗御製詩初集》卷十四。
8光緒五年版《仁宗御製詩初集》卷六詩注改為:「康熙辛卯年肇建山莊,皇父以是年誕生,瑞啟蒼符,山徵仁壽」,卷十四詩注改為:「敬惟皇父以辛卯歲誕生,而山莊之建亦適成於是歲,瑞應樣徵,默孚寶柞」。
9《恩福堂筆記》卷上。
10《清仁宗實錄》卷一七三。
11《清史列傳》卷二八,「劉風浩傳」。《清仁宗實錄》卷一七六。
12《清史稿》卷三六三。
13 35《中國歷史上最具特色的皇帝》「十全五福乾隆帝」。
14《樞垣記略》卷十八。《韞山堂文集·序》。
15《韞山堂詩集》卷十五。
16四條證據俱見《中國歷史上最具特色的皇帝·十全五福乾隆帝》,莊練在該書中還提到他曾撰「乾隆出生之謎」一文,因未詳刊載於何處,故未徵引。
17《清朝的皇帝》七、「高宗」。
18《大清會典(光緒)事例》卷三零七:「乾隆七年議準:親王側福晉四位」。
19《清高宗實錄》卷八。
20同上,卷五八、卷三七零。
21《詩經·小雅·蓼莪》。
22《爾雅·釋言》「鞠,生也」。
23《高宗御製詩五集》卷九。
24《高宗御製詩三集》卷六十、卷六八。
25 34《掌故叢編》第十輯所載「乾隆八字」是「辛卯、丁酉、庚午、丙子」。
26《湘綺樓文集》卷五。
27《乾隆帝及其時代》「家庭和讀書時代·生母之謎」。
28 31《清高宗實錄》卷一。
29《高宗御製詩二集》卷十。
30 36《高宗御製詩五集》卷九一,《高宗御製詩餘集》卷三。
32《史記·周紀》。
33《嘯亭雜錄》卷一。
34《清聖祖實錄》卷二九七。
35《書經·周書·洪範》。
37《朝鮮李朝實錄中的中國史料》十一冊,4378頁。
38《故宮博物院院刊》1992年一期。
39《雍正朝漢文硃批奏摺彙編》「川陝總督年羹堯奏謝御賜詩扇寧綢折」。
40《阿文成公(桂)年譜》卷九。
41 42 43《樂善堂集定本》序。
44《樂善堂集定本》卷八。
45《高宗御製文二集》卷十。
資料來源:《清史研究》1993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