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2月24日,中央批准了《關於1985年價格改革方案》,這個方案指出:改革不合理的價格體系是整個經濟體制改革成敗的關鍵。方案確定了「放調結合,小步推進」的價格改革的基本方針。
1984年12月24日,中央批准了《關於1985年價格改革方案》,這個方案指出:改革不合理的價格體系是整個經濟體制改革成敗的關鍵。方案確定了「放調結合,小步推進」的價格改革的基本方針。
1985年3月30日,中共中央邀請各民主黨派、全國工商聯負責人和無黨派民主人士等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座談會,就價格改革、工資制度和教育制度改革方案徵求大家的意見。
價格是市場資源配置的唯一「航標」,正所謂「價格決定資本流向,資本流向決定資源配置」。從某種意義上說,市場化改革的核心:就是要如何把商品定價,從計劃定價轉為市場定價,應當說,沒有準確的價格信號,就不可能有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作用。但是,價格改革絕不是一放了之,因為價格關乎國計民生,甚至關乎政權穩固。
提到價格改革不能不說「莫幹山會議」,1984年9月3日至10日,《經濟日報》等媒體組織124位青年經濟學家在浙江德清縣的莫幹山上閉門開會,會議形成7個報告,事關價格、企業、股份制、金融體制、農村等方面的改革和開放的研究。這些報告受到中央高度重視,並成為「中國改革開放思想史上的開創性時刻」,同時對1985年價格改革起到積極的推進作用。從史料看,全力推進價格改革正始於1984年國務院經多次研究論證而最終形成的《關於1985年價格改革方案》,其中確定了「放調結合,小步推進」的基本方針。這年12月24日,中央書記處批准了這個方案並指出:「由於過去長期忽視價值規律的作用和其他歷史原因,不少商品的價格既不反映價值,也不反映供求關係,改革這種不合理的價格體系是整個經濟體制改革成敗的關鍵。」
1988年9月,北京西單商場,人們望著電冰箱旁「憑票」的通知,感到很無奈。
什麼叫「放調結合」?所謂「放」是指放開價格,從政府定價轉向市場定價;「調」則指計劃價格調整。四個字暴露當年的「價格雙軌制」:計劃價格和計劃外價格(大致等於市場價格)。為何形成「價格雙軌制」?因為當時改革的指導思想是:計劃為主,市場為輔。老國企所需原材料沿襲「計劃價格調撥」,新興民企則按市場規律,以計劃外價格獲得原材料。這很危險:第一,特權階層「從計劃內向計劃外」倒騰物資賺差價、搞腐敗;第二,所有人都想據此發財以致全民皆商;第三,短缺經濟下多次倒買倒賣嚴重推高商品價格。怎麼辦?「小步推進」實際是指「逐步並軌,推進市場定價」。
但價格改革為何與漲價相伴?原因有三:一是計劃經濟工資水平決定物價水平,使得計劃價格長期低於市場要素應有的價格;二是生產與生活資料長期短缺,供不應求;三是政府沒有市場價格管理的經驗和工具。因此,第一輪價格改革走到1988年10月,中國CPI增幅達16%,加之6月1日政治局宣布「價格闖關」,並通盤考慮物價和工資改革方案、尤其是8月30日國務院常務會議申明「除少數重要商品和勞務價格由國家管理,絕大多數商品價格放開」之後,不看工資同步調整而只憂物價上漲的群眾開始上街搶購。
情急之下,穩定物價變成頭等大事,以致9月下旬召開的十三屆三中全會提出「治理經濟環境、整頓經濟秩序、全面深化改革」的方針。一整三年,直至1992年,價格改革才邁出重大步伐。這一年,90%的商品價格交給了市場,國家定價商品降到10%。
2018年夏,在盒馬鮮生購買海鮮的市民 (《中國經濟周刊》首席攝影記者 肖翊 攝)
全面深化改革要求我們更加尊重市場供求決定價格,這也是市場配置資源的核心要義。當然,市場會失靈,市場環境會惡變,所以我們同樣需要政府能夠更好地發揮作用。實踐證明:只有科學而清晰地釐清政府和市場的邊際,市場才會更加有效,經濟才會更加穩定而繁榮,中國改革開放40年,釐清市場和政府關係貫穿始終,而價格改革則是其中的關鍵。
(《中國經濟周刊》首席評論員 鈕文新)
責編:郭芳
親歷者 薛暮橋
繞過理順價格來深化改革是行不通的
談到中國的價格改革,讓我們想到了一位已經過世的老人,中國經濟學界泰鬥級的人物薛暮橋(1904—2005年),正是這位老人,當年以知識分子獨立高潔的品質,孤言挺理,從而糾正了中國經濟改革過程中走過的一段彎路。在紀念改革開放40年的日子裡,我們翻開薛老的回憶錄,回看那段歷史,不只是為了紀念改革的前輩們,更為了提醒:成功的改革是冷靜、理性、有次序遞進的結果,而不是頭腦發熱的產物。
1988年,我國的改革開放進入第十個年頭。前期改革開放在經濟建設方面取得了輝煌的成就,但也存在著許多問題,成為制約改革開放進一步推進的障礙,突出表現在:通貨膨脹加劇,社會生產和消費總量不平衡,結構不合理,經濟秩序混亂,價格雙軌制的負面影響逐步顯現。著名經濟學家薛暮橋在《薛暮橋回憶錄》一書中,曾對「價格闖關」前後經濟工作領域相關各方的爭論與思考進行了較為詳細的記錄。
理順價格還是繞過價格改革?
據薛暮橋回憶,從1984年下半年開始,我國經濟就開始出現投資過熱、通貨膨脹加劇的情況,物價自然難以穩定。其間,有經濟學家數次向國務院決策人建議,指出經濟發展中的險情,要求加強宏觀控制,堅決制止通貨膨脹。「但時任國務院總理趙紫陽仍然聽不進去,害怕增長速度下降。1987年4月一次會上,他發脾氣,指責有人把經濟形勢描寫得『險象環生』、說成『大事不好』、存在『驚慌失措和悲觀情緒』……他批評關於要創造寬鬆環境以利於改革的主張,認為這是幻想,『等待出現寬鬆環境才改革是不現實的,不改革怎麼會出現寬鬆環境呢?』他強調現在深化改革就是要調動企業積極性,『要加強企業體制改革』。」
「當時,我們在深化改革的問題上存在兩種選擇。一種是堅決制止通貨膨脹、遏止物價猛漲並努力理順價格,從而使各項改革包括企業體制改革能順利進行;另一種是漠視通貨膨脹,看到理順價格的困難,試圖繞過價格改革,用推廣企業上繳稅利包幹的辦法,保持高速增長。1987年開始普遍推行多種形式的企業承包經營責任制,在一年時間內,承包製推廣到80%左右的工商企業。」
薛暮橋是主張第一種選擇的。他認為,如果不理順價格,企業改革這一大方向是不可能實現的;試圖繞過理順價格來深化改革是行不通的。據他回憶,和他持相同觀點的經濟學家還有劉國光(編者註:時任中國科學院副院長)、馬賓(編者註:曾任冶金工業部副部長、國家進出口委員會副主任、國務院經濟研究中心副總幹事等)等;而主張第二種選擇的經濟工作者則認為,通貨膨脹不會引起物價上漲,「宣稱貨幣發行政策第一是要促使生產上升,其次才是穩定物價。甚至『通貨膨脹有益論』等也紛紛出爐。」
據薛暮橋回憶,當時,新華社的一位記者寫了一篇內參,主張放棄宏觀調控政策,受到趙紫陽的讚賞。這篇文章,先在內部刊登,後在報紙上廣為宣傳。「那時,他(趙紫陽)一面諱言通貨膨脹,一面又企圖放開步伐進行物價改革。」
制止通貨膨脹才是釜底抽薪
1988年6月,國家計委邀請經濟專家參加座談會,主題就是物價問題。座談會上,薛暮橋從新中國成立以來幾次穩定物價的經驗談起,又一次提出上述意見。「我說,穩定物價的根本辦法,是停止通貨膨脹和逐漸消化過去幾年積存下來的『隱蔽性的通貨膨脹』。」薛暮橋指出,用增加財政補貼來穩定物價,則被迫增發貨幣,是「火上澆油」;用行政辦法強行限價,會使物價體系更加扭曲,非常不利於經濟機制的改革,而且無法保持經濟情況的穩定,是「揚湯止沸」;唯一正確的辦法,是控制貨幣流通數量,即制止通貨膨脹,這才是「釜底抽薪」。
「我建議用3年時間壓縮基本建設投資,不惜因此而使工業增長幅度降到10%,甚至8%,這仍然是世界上少有的高速度。與此同時,把每年的貨幣增發量降低到100億元以下,用3年時間來消化積存下來的『隱蔽性的通貨膨脹』,使我們有可能放手進行價格的結構性調整,逐步做到把大部分價格放開,讓價值規律發揮市場調節作用,從而建立社會主義商品經濟新秩序,為今後深化經濟體制改革鋪平道路。」
隨後,薛暮橋的這次發言,發表在1998年6月30日的《光明日報》上。
8月,中央在北戴河召開會議,繼續討論繞過經濟環境治理而加速物價和工資改革的方案。據薛暮橋回憶,他的相關意見「和當時決策思想的意見不同,有的同志對我很不滿意。但是這年夏季去煙臺休假和調查時,陸定一同志(編者註:曾任國務院副總理、全國政協副主席、中顧委常委等)來看我,對這篇文章予以高度讚揚,還有宋季文同志(編者註:曾任上海市副市長、輕工部部長、全國政協常委等)等也表示支持」。
不必要的彎路
1988年夏季,在經濟環境惡化、通貨膨脹加劇的情況下推動的「價格闖關」,導致全國性的擠提儲蓄存款和搶購商品風潮,引發嚴峻的社會問題。「這年8月,加快進行物價改革的消息剛在報上透露出來,就在許多城市發生向銀行強提存款、向商店搶購商品的危急現象。」
面對這一形勢,黨中央迅速制定了「治理整頓、深化改革」的方針,1988年9月,黨的十三屆三中全會批准通過了中央工作會議作出的《治理經濟環境、整頓經濟秩序、全面深化改革的決定》,把改革和建設的重點放到治理經濟環境、整頓經濟秩序上來。經過一年左右的治理整頓,過旺的社會需求得到控制,相當多的商品由供不應求轉變為供大於求,我國經濟形勢發生較大變化。
薛暮橋表示,這是由「超高速」轉而治理整頓,實際上是在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經過5年完成調整任務以後,後5年又宏觀失控,被迫再來一次新的調整。「如果早3年加緊宏觀調控,這次大調整是可以避免的,現在問題累積起來,只能用幾年時間來治理整頓。」
「1988年12月1日,趙紫陽找我、劉國光和吳敬璉去談話,表示接受我們對他的批評。說最近一年犯了通貨膨脹的失誤。我說不是一年,至少已有3年。國光和敬璉也談了自己的意見。……但已造成相當大的損失,使改革走了一段不必要的彎路。」
(撰稿:《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張偉)
責編:鈕文新
(本文刊發於《中國經濟周刊》2018年第50期)
2018年第50期《中國經濟周刊》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