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聽說倫敦人回國了,帶回了西班牙的男護士,覺得這事兒有意思,得給大家說說,於是開始著手寫摩洛哥的旅行日記。沒想到故事都零零碎碎的,怎麼寫都寫不好。索性把沙漠那幾天給分出來整理了一則流水帳,以供大家消遣。
這次本來想配的歌叫lifter,Galen Crew唱的。那是一路去撒哈拉時我在車上給大家放的第一首歌,可惜公眾平臺裡搜不到,我就找了在車上放的第二首歌。
有條件的朋友可以現在開網易雲搜索一下播放:)
01 //
其實摩洛哥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撒哈拉,撒哈拉大半在阿爾及利亞,我們此行的沙漠實際上叫西撒哈拉,它是非洲唯一的一塊無主之地,被三股武裝組織分區控制。所以必須包車到梅爾祖卡,接著騎駱駝才能進到沙漠腹地。
單獨包車價格很貴,而且過去的路況包羅萬象,十分古怪,單靠我們兩個女孩子不可能搞得定。好在從馬拉喀什去露營的散客很多,所以這邊發展起來一些業務,就是把要過去撒哈拉的散客湊在一起,包一輛大車給我們拼,還為我們安排好在沙漠的營地和吃食,組成一個臨時的沙漠團,和土著人生活在一起。
一個大車,14個人。其中兩對情侶,一對來自羅馬尼亞,一對來自義大利,一對夫妻來自墨西哥,三個馬德裡姐妹,一個西班牙男護士,一個倫敦人,一個美國人,還有我們兩個中國人。
02 //
這個倫敦人呢,是個穩婆,猶太和英國的混血,特別健談。在瓦爾扎扎特看上了男護士,吃飯的時候就一直偷偷看他,有意無意的問男護士的來歷。他們一聊起來,無非都是些醫學慘案,讓我總有種他們在一起定會懸壺濟世的錯覺。
男護士有一臉絡腮鬍和無來由的紳士派頭,成天耷拉著一張厭世的老臉,拍照也喜歡跑到老遠的地方去。以至於我們有一次把他忘在了懸崖頂,他在後邊氣喘籲籲的追著車,也不喊,就這麼滿頭大汗的跑著,看起來總有些不合群。
就是這麼一個悶葫蘆,被她話匣子打開後,談起天來滔滔不絕,「我曾經處理過戰地事故,真要命,直升機的轟鳴聲快把我耳膜都穿炸了」,他大笑時有地中海的熱烈風情。
回來後我在群裡調侃他,我說,哇,你竟然被搞定了。
他哈哈大笑,他說,是啊,我已經搬往倫敦了。
「我天,你們也太快了吧。」
「護士和穩婆都是可以流浪的,哪裡需要我們就去哪裡。」
我以前常想,這種在旅途當中因為一面之緣就決計共同謀生與正常秩序太過悖離,看來看去都有些不計後路的魯莽。但這種事情真實的在身邊發生後,反而會承認人類對於情感的追索和坦誠。
愛從來都是一個時刻的感覺,火燒火燎的擁抱,還是緊繃著神經的心跳,那一刻你所得到的感情是真實的,就算愛得粗劣膚淺,就算結局無疾而終,被愛的那一刻是不摻雜任何奇淫巧技的。
所以我很羨慕他們,很祝福。你看,撒哈拉多貧瘠啊,荒涼,貧乏,寸草不生,帳篷裡全都是體臭和昆蟲,可他們就是在這麼一個骯髒的環境裡相愛了,互相擰動心裡機械的發條,還決定在接下來相愛的歲月裡一起流浪,他們活著的每一刻都是被愛的。
荷西在沙漠結婚的時候給妻子準備了一個駱駝頭骨,他說,Echo,我會永遠愛你。
看起來荒唐的事情,卻浪漫得不要命了。
03 //
美國人是一個野生動物學家,致力於動物保護和生態平衡,哥大畢業後就一直為瀕危物種的繁育而奔走。他有一雙很漂亮的藍眼睛。我看了他的FB,時間線上全是在世界各地抱著動物的照片,大多數是魚類。我們剛到梅爾祖卡的第一天是他的生日,晚上一起聊天的時候大家用橘子搭了一個生日蛋糕,我用中文唱生日歌為他慶生。他很開心,分給每個人橘子,說很高興認識你們。
他為人有些木訥,可能是習慣於和小動物打交道,反而喪失了社交的興趣。
出沙漠的那天我看到他坐在地上,手裡攢著一本旅行者的筆記本,我說你也有記事的習慣嗎。他笑著說對啊,在野外探險的時候會遇到很多有意思的事,全部記下來日後可以翻看。我說我也有一樣的本子,你不如為我寫一點,說著從包裡翻出了隨身帶的筆記本。
他很高興,翻開本子坐在地上洋洋灑灑的寫了好多,其中有幾次搬運行李被打斷,他都會把筆記本小心放好,搬完行李坐回來繼續寫。
後來一起自駕7個半小時去菲斯,一路上我睡得昏昏沉沉,只聽到他在後座與加拿大的女孩子細細碎碎的聊著什麼,醒來抵達雪山下的小鎮。
我問朋友,開了多久,她說,五個小時了。
我們下車找東西吃,買了一大堆膨化食品和可樂。小鎮的陽光十分充足,房子五顏六色,路上遇到騎自行車的陌生人對我笑,我指指相機問他可以拍照嗎,他在一邊拼命的擺手。
到菲斯大約下午五點整,我拿了行李對他道別,他又頓了頓說,很高興認識你們。
沒想到兩天後在舍夫沙萬的小巷子裡撞到。他不可思議的摘下眼鏡。我說,天哪,你不是在菲斯嗎。他說,對啊,我提前了我的行程來北部了。
晚上睡前收到他發來的郵件,裡面寫,真沒想到能在這裡碰見,原來以為再也見不到了。
我趕緊翻開筆記本,看他在沙漠裡給我寫的東西。上面記了三個關於動物的小故事,他在亞馬遜雨林拯救了一條奄奄一息的食人魚,在德克薩斯探訪紅狼的足跡。
在信裡他更像一個行走荒野的遊俠,從不插足人類世界的快意恩仇,只在原始世界我行我素。他說,美國的老西部風情和牛仔文化特別迷人,光看約翰福特是完全領略不到的,加州不光有淘金熱,加州什麼都有。
信末他說,missya, 如果你喜歡帶雪的冬天,請一定一定要讓我知道,因為我會幫你找到它。
04 //
抵達營地的第一晚半夜感覺肚子飢餓,想要起來泡點泡麵,心想這麼荒僻的沙漠一定水源稀缺,沒想到竟很快被我們討要到,他們拿了10DH,燒火將水加熱。
正等著火旺起來,燒水的小哥突然轉頭輕聲問了我一句。
「你有吃的嗎。」
「什麼都可以。」
他就這麼直勾勾的看著我。
他的頭髮是金色的,長長的小卷,眼睛是很深邃的雙眼皮,旁邊放著一個蛇皮非洲鼓。
那時正值撒哈拉的午夜時分,外面星光漫天,萬丈沙漠,但屋子裡卻暗得緊,只有一盞蠟燭顫顫巍巍的晃著,冷風時不時從窗戶頂上吹過,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
他看我一下愣住了,趕緊補了句「我一天沒怎麼吃東西了。」
可能是太緊張,他舌頭都打結了,磕磕巴巴的說完了話。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朋友回帳篷裡拿出了半袋瓜子,之前和三個西班牙人聊天打諢消磨了半袋,如今拿出來確實有點不太好意思,沒想到他一把接過去,縮在角落狼吞虎咽的嗑了起來。
他把他的另一個同伴叫進來,分給他一些,兩個人操著阿拉伯語咯咯咯的笑了。
過一會兒,他還給我小半袋,他說,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吃了這麼多。
我說,沒事,這些都給你。正要入帳篷的時候衣角又被他一把拉住。
他巴巴的問,你還有吃的嗎,類似於餅乾之類的。
我想起包裡還有一塊在瓦爾扎扎特買的巧克力餅乾,但下意識搖頭拒絕了他。一來是餅乾被長途顛簸碾得稀碎,這樣總歸有點顯得他不被尊重。二來,我並不想搞得像撒哈拉的救世主,普度眾生顯然不是兩個小女孩應該做的事,也自然免去了接下來可能提出的更多糾纏。
他有些失望的朝他的夥伴搖頭,又轉身對我說「蘇克蘭」。
同伴用下巴努了努地上的被褥,示意我們早一些睡。
他就睡在我們的帳篷外,地上時不時有蟻蟲爬過。
05 //
我被他這麼一攪卻攪得睡不大著,拉著朋友光腳爬上不遠處的沙丘,想調參數拍頭頂的星空。
沒想到沙丘頂有人坐著,他是白天為我們牽引駱駝的人。
看到有人上來,他高興的很,用衣服擦了擦臉,再擦了擦手,怯生生的問了句「Chinese?」我說是的,問他怎麼還沒有去睡覺呢,他指了指底下排成一排的駱駝說,你看,我和它們都在等你呢。
我這才看到底下的駱駝,不禁小聲的「哇」了一聲。
他更高興了,湊近說,你知道嗎,每個來沙漠裡的人都是被上天牽引過來的,你和你坐的那隻駱駝總有些必然的聯繫,比如說眼睛,每一隻駱駝的眼睛都是撒哈拉乾涸的水源。
他的話讓我想起最愛的電影,裡面說每一雙眼睛都是一個人的前世今生,因為每個人的虹膜都是獨一無二的。哪怕日月耗盡,愛人走失,眼睛卻是輪迴幾世也不會發生改變。
沙丘頂風大,朋友在身後催促我快進帳篷,我說我得走了。
他有些捨不得,央我道,你走之前能給我的駱駝拍張照嗎。
我很無奈,參數根本調不對。
我說天太黑了,拍不了你的駱駝。
他更捨不得我走了。說那你再坐著等等,等天亮了一些我們就能拍駱駝了,不用多少時間的,你看星星越來越亮,馬上就天亮了。
朋友依然在身後催促我,我不得不對他的乞求選擇漠視,小聲對他說了聲晚安,再倉皇的跑下沙丘。
那一刻,我真像逃兵,一個在大自然面前推牆棄胄的逃兵。
第二天沒見到他,我也分不清我坐的駱駝是不是昨晚見到的那些了。
06 //
說來,露營最開心的時刻還是每天晚餐後的篝火晚會。土著們會拿出他們的非洲鼓,而我們,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不同人種,會拉起手唱歌跳舞,圍著火堆轉圈。
六個挪威人去哪裡都要喝大酒,篝火邊每人腳下放著一瓶威士忌。
看來北歐人愛喝酒果真是名不虛傳的。
有個女孩子拉著我的手一定要教我跳舞,她說,我們挪威有一種舞叫摘星星,接著拉我們跳了起來,大家都拍手,一遍又一遍的喊China。那對墨西哥夫婦在篝火邊手拉手躺著。有人喝大酒,有人抽大麻,有人笑有人哭,還有人縱情高喊。盡興之後,我光腳跑到不遠處的沙丘頂躺下,喘著大氣往上跑,冰冰涼的沙子溫度從腳底心一直往上竄。
身後有歌聲不斷,我呼吸著銀河的碎屑,極目之處皆是黑夜的光亮。
就這麼四仰八叉的躺了十分鐘後,朋友側頭問我,你在想什麼呢現在,我說,我什麼都沒在想。
就好像我知道我正在世界上最大的沙漠中心躺著,以沙為床,以草為褥,沙漠和月亮全是我的。這裡沒有英雄末路,沒有長河孤煙,我卻像被定格在了一部老電影的黃金分割點,閉眼是萬丈黑夜,睜眼是星光滿天。
那個時候,再去想其他東西好像是太奢侈太浪費的事。
07 //
不一會兒,又有幾個人上來。是西班牙的三姐妹和兩個挪威人,她們在我們身旁圍坐成了一個圈,我也坐起來同他們聊天。我們談起了摩洛哥的文化。挪威人天生有股子中產階級傲氣,調侃起馬拉喀什時說這邊像極了20年前的歐洲,像一座始終在爭取自由但身陷囹囫的城市。末了她癟癟嘴,「你看,這邊總有一個超帥的Instagram boy身邊摟著相貌一點兒也不與他相稱的女孩子」
幾個西班牙人開始哈哈大笑,說這就是culture shock。
這東西像大麻,容易讓人上癮。
不一會兒,又有個土著小孩兒光腳爬上來,約莫十三四歲的樣子。說英語也說不利索,從兜裡掏出一個指甲蓋那麼小的蠟燭,插在我們中間的沙丘裡。
火光微弱得很,一不留神就會被風困住。
他說,嘿!快看,這是撒哈拉之光!
(給大家分享篝火晚會的一部分,後來就被拉去跳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