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 員 作 品
他們(組詩節選)
■ 寇鈞劍
▋ 衰老之前
在衰老之前,必須交出一個詞
交出黑暗最先裂開的部分
必須先於忍冬花枯萎
像剛剛封塵的星辰大海,翻開它
目睹浪花演繹的悲歡離合
在衰老之前,必須沉默
哪怕用盡最後的抒情
必須將光挪開,讓天空投射出
遙不可及的邂逅,它有它的藍
從前世,進入今生
在衰老之前,必須對抗一場風暴
永遠在去的路上,追趕命運
必須從事物的假象中明辨是非
按住內心巨大的真實
尋找往事和恨
在衰老之前,必須潛入愛情
裝作滿不在乎,裝作疾病纏身
必須糾正大自然以及叢林
由於筆直而陡峭的靈魂
它呵,用完了我一生的冷峻
▋ 最後一場雪
最後一場雪,在朔風凜冽的
殘冬。不如留下
讓世界盡頭的寒冷
從身體中慢慢褪去
最後一場雪,來自森林深處
沒有愛情,沒有刻骨銘心的痛
一次次消隱,是為了燃燒
還是熄滅內心逃逸的火苗
最後一場雪,鹼澀而甘美
它的存在,像味蕾對於飢餓的
懲罰,像一枚枚舌苔,催生虛妄
毀壞人類的童年
最後一場雪,雲捲風舒
正好供我豢養疾病
連同它的美以及倦怠
在一副素描中體現矛盾之所在
最後一場雪,停泊在岸邊
到了春季,會融化成水渠柳的
模樣,我大段大段地朗誦
這無意義中誕生的有意義
▋ 時間壞了
時間壞了,像鐘錶,年久失修
像操縱命運的抒寫
深陷於春風春雨的自責之中
記述它的婉轉、它的嘀嗒
時間壞了,比我更早,在大地的
天平上,在鏽跡斑斑的門楣上
它代表我與人類相遇
一次,又一次
時間壞了,與丟掉的死亡相比
它附著於更多的未知當中。時間
如果懂得轟鳴,會在大地上開個口子
將種子撒在春暖花開時
時間壞了,一種界限,在黑白之間
進入黎明的邊緣,仿佛觸摸到
宇宙的第一個瞬間,我將今天捧出
以便償還昨天壞去的部分
▋ 他們
是我命運的一部分
是黑夜,替白晝繼續活著
在一段漫長的時空交替中
孤獨,又老了一歲
墨水快要乾涸,淚水卻步入荒野
我們三個,在兩塊石碑中反覆交換眼神
一個將自己還給了大海
一個被疼痛帶走的太久
雜草、枯蔓、記憶快要發芽
它們長進我的身體,帶著歲月哽咽的刺
什麼時候才能將光輕輕吐出,看吧
我幾乎要愛著這浩瀚長空失去的一切
▋ 託付
如果託付,會將生託付給死
將死寄存給生
會在醒著的意義上存活
一半明亮,一半暗淡
必要的時候,會在上面添幾鏟新土
▋ 大火燒去我身上的野草
大火燒去我身上的野草
疾風勁草,無聲無息
在身體的領地上嘶吼
一團火的抗議者,從低洼處
送來一頂又一頂綠色帳篷
我仿佛聽到蜜蜂細小的嗡嚶
在各自巢穴中,進進出出
隨時都可能飛向三月的另一面
野草,並不華麗
它如茵如蓋,無意點綴大地
人群欣賞它們也欣賞自己
偶爾漏進一束撕碎的光
駱駝刺、羅布麻和沙棘相互爭奪
將枝椏孤傲地插向藍天
秋日,詭秘、從容
在金色來臨前充分燃燒
至今在一團火的
裸露中,噼啪作響
野草,沒收我的土壤
還大地以凜冽
將死亡種植在出生伊始之地
一歲一枯榮呵,大火如何赦免自我
何日才能燒盡
我們身體中的野草,即使燒盡
血管中深扎的根
又會在哪場春風中,吹又生
▋ 逃離
漸漸地,開始厭倦夢的蒼白
厭倦無聲無息的痛
我總是在黑夜醒來
肆無忌憚地奔向星辰
一片光,安詳地飛進記憶
手從夢中伸出
隨意抓取一兩把星光
總有一個曲面會陳放它的過去
霓虹燈,忙著挽留遲來的人
它積累了一輩子的力量
在今晚的驚厥中,慢慢碎去
車的身影闖入窗欞
不知不覺溢出剛剛吞噬的自己
我深呼一口氣,不停地敲打蒼穹
夢,從許多夢中逃離
作者:寇鈞劍
寇鈞劍,1976年生,新疆博湖人。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新疆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於《詩刊》《人民日報》《福建文學》《綠風》等數十家報刊。現居庫爾勒。
策劃:駱英
主編:王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