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我認得不少桃浦出來的朋友,但是愣麼一記儂要問我桃浦在上海哪個角落?欸,我倒還真不曉得。」
大概不少上海人知道有桃浦這麼個地方,或者認識一些朋友是從桃浦出來的,但忽然間問你,桃浦在哪裡?大概會一下子答不上來,要不就是弄錯,甚至遇到過不少差頭司機會把中環線桃浦路出口誤以為是桃浦所在。
在上海話的語境裡,人們會說,「這個人是從××地方出來的」。通常,××地方都是「有點妖」的。那麼桃浦「妖」在哪裡呢。
老胡是桃浦棋牌室和娃娃機界的「名人」,身上有著桃浦老一代「三灣一弄」居民的的那份「妖」;朱佩恩叫老胡姑父,6歲時隨插隊的父母返城回到上海,他是桃浦長大的「三灣一弄」居民的第二代。
不久前,朱佩恩路過桃浦七村附近的一家煙紙店,發覺一個釣香菸的玩意很有有意思,就圍著看了一會兒,不料有人在他肩膀上搭了一下,一看是姑父老胡。
11號線桃浦新村站,候客的助力三輪車在排隊
建於1990年代的七村,門口是經典的新村式樣,門很寬,可以從容地交會兩輛汽車。門口,一輛輛藍色篷布包裹著的三輪助力車來回交織運送著這裡的居民。無論是買菜、去地鐵站、甚至接送小孩,這些簡陋的三輪助力車是這一帶出行的性價比首選,風雨無阻,起步價4塊錢。
和上海的其他地方不一樣,這裡的三輪助力車司機裡面有不少上海人,通常來說,上海人是不太願意做這一類工作的,而在桃浦,似乎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七村的這個門口,也恰好是桃浦主幹道雪松路上最為鬧猛的一段,大門左右兩旁——片皮烤鴨、老鴨粉絲湯、拉麵店、服裝店、小超市、煙紙店,一字排開,人氣興旺。
前一天夜裡,上海迎來了一場大雨,雖然快到中午,地上仍舊是溼漉漉的。潮溼的空氣裡,忽然有嫋嫋的一陣陣煙騰空而起。尋著煙霧過去,看到大門前的綠化帶上不知被誰插滿了上貢用的香,一簇簇足足有幾十把,統統都被點燃了。周圍的助力車,周圍的一切,一時都被籠罩在著強烈的煙氳裡,附近的店家、路人,包括門口指揮三輪車進出的保安都好像並不在意這些藍色的煙霧,熟若無睹似的。
路邊的煙紙店的玻璃門外,一群中年男人們圍著個什麼東西,好像是一攤牌局之類的。時不時有人從好像綑紮在一起的人堆裡鑽出來,點一根煙,嘆一口氣,然後又擠回去。
臺階上根本沒有可以插腳的空隙了,必須等一個人出來,然後抓緊跟上去。往人群裡一看,噢,原來是一臺抓娃娃機。
娃娃機露出了半個身子,可以看到粉紅色喜羊羊的貼紙,和遊戲機房裡小孩子玩的抓娃娃機不一樣,這一臺孤零零地被中年男人包圍著。從上到下都被鐵架子牢牢焊住,左左右右上了不下7、8把鐵鎖。後來玩家解釋說,這鐵架子是為了防止玩的人去晃動機器,「搞不正當競爭」。
一個面色黝黑的小個子中年人正在操作抓手,旁邊圍觀的人都盯著這隻久未擦洗過的齷蹉玻璃箱子。關鍵一刻無比安靜,耳朵邊只有抓娃娃機自動播放的電子遊戲背景音樂循環往復。
「喔唷!」——中年男好像失手了。
「五槍,五槍!」旁邊的人起鬨,「十塊咯。」
玻璃箱子裡的機器手臂緩緩歸位,外邊的投幣口,男子早就掏出兩塊錢硬幣候著了,圍觀的此時心潮起伏,唯一平靜的也許只有玻璃箱子裡那堆成小山一樣的香菸了。
聽玩家們說,桃浦新村裡有這種抓香菸機不過3、4年的時間,不知是哪個老闆從外地「引進」的。別看這臺機器小,圍觀的一個玩家說,一天能有5、6000塊的流水,他誇張地形容:「廿四個鐘頭不停的」。
玻璃箱子裡貼著「兩元一次」和遊戲玩法:抓出的香菸可以自己拿走,也可以到裡頭店裡去退,退款扣2到3元不等。基本上店裡賣的煙這裡頭都有,如何區分難易呢,十、二十、三十元檔位的煙,老闆會捆上一個夾子,稍微降低一些難度,軟殼中華級別的都沒有夾子,數量也少,光溜溜地藏在「深山」裡,難度可想而知。
2元博一次,這臺機器前每天人流不斷
中年男子的第六回合開始了,機器裡傳出讀秒的聲音,他有15秒鐘選定最恰當的位置。機器爪子徐徐移動,他的兩隻眼睛貼在玻璃上,爪子在目標上空搖搖晃晃,他特意貓下來透過玻璃再瞄了一下角度,然後按下了下令抓取的紅色按鈕。粉紅色的機器背後放出了「嘟嘟嘟」的電子背景聲,寓意著最扣人心弦的時刻……
貼隔壁的片皮烤鴨店,掛著十多隻剛剛出爐的鴨子,老闆娘正舉著菜刀剁下鴨架子,除了她之外,身後的夥計、身前的老年顧客,都把眼睛指向了這裡。
「喲,高手!」
「噢,前頭幾把伊在打樣子。」
「阿拉釣廿槍也釣不到。」
圍觀的人讚嘆。
玻璃箱裡,一包紅色的軟殼中華徐徐騰起。沒多久,那包「中華」在所有人的目光裡從吐物口翻滾了出來,大功告成。圍觀的人們唏噓不已,有人甚至掏出了手機拍照片。
「高超的技藝!」旁邊有人冒出了一句洋涇浜的上海普通話,對於整日「白相」這臺機器的玩家來說,12塊錢能博到一包65塊的軟中華,這也許是一句由衷的佩服。
拿了煙的中年男人從人群裡退了出來,邊上有人馬上湊上去,「阿哥,阿哥,幫忙弄一包,隨便啥都可以…… 」。中年男人看了看對方,似乎是舊相識,便拿過遞上來的一些硬幣又轉身「殺」進去,他試了3次,然後拿了包14塊的利群出來交給了對方。
中年男人那一刻的表情,簡直可以用「光芒四射」來形容了。
他準備要走了,正好看到外面的朱佩恩——「佩佩,儂來啦,走走,阿拉吃中飯去。」
中年釣煙高手眼睛眯成一條線,笑著用他的菸酒嗓喊我們過去。這個人正是朱佩恩的姑父,他叫老胡,今年57歲,這天朱佩恩事先和他約好中午在這裡見面吃飯的。
姑父老胡從夾克衫內插袋裡又掏出幾包香菸,晃了晃給我們看,這是他忙了一上午的所有「收穫」。他先到店裡總共退了80塊錢,錢往褲兜裡一塞,對我們說,「想吃香菸了就過來釣一包。上半日弄了80幾塊,相當於做鐘點工一樣的。」說完,他留了最後拿到的那包中華塞給朱佩恩,「儂拿好。」
桃浦新村,露天打牌下棋的老人
朱佩恩把煙推回了姑父的口袋裡,「你留著抽,我不抽菸的。」朱佩恩講一口普通話,姑父則穿插著上海話、蘇北切口,每次要一本正經時便「開國語」。
朱佩恩正在籌備一部關於桃浦的紀錄片,而姑父老胡是他非常想去紀錄的一個人物。朱佩恩說,老胡身上集中著許多桃浦「50後」的特質。
姑父老胡在他們家族中一直被看作是一個奇人,他學歷不高,工作也就旱澇保收,看起來成天都在打牌喝酒吃飯,不過,這個有點玩世不恭的老胡卻在鬥地主、鬥蟋蟀、搓麻將這些「白相物事」上有著過人的天賦。朱佩恩很早就聽家裡人說,老胡曾經因為牌技出眾,上了桃浦新村多家棋牌室的「黑名單」。他自己也和姑父打過牌,「沒打幾張,各家手裡的牌他心裡就有數了。」
只是朱佩恩沒想到姑父竟還練就了釣香菸的本事,不久前,朱佩恩路過這家煙紙店,發覺這個玩意有意思,就圍著看了一會兒,不料有人在他肩膀上搭了一下,一看是老胡。老胡笑咪咪說,「我在這裡給他們指導指導。」朱佩恩這才知道,原來姑父從這臺娃娃機裡釣出了這麼多名堂。
老胡個子不高,但走起路來帶著風。去餐館的一路上,他顯然還意猶未盡,「剛剛這招是『挖地道』,『中華』一般性都藏在裡廂,爪子伸下去幾次先要抖開別的香菸,要『中華』整包露出來,就可以下手了。」
「一開始我也不靈的,看人家釣好像還可以,自己上去好像巴子一樣的,哪能釣都釣不上來。我就開始研究了。抓娃娃儂白相過伐?我教儂竅門,看好……」老胡話講到一半,忽然,我背後的脊梁骨被一隻熱手捏住——「抓牢這個地方!有數了伐?」
老胡拎著兩斤裝的黃酒,走路生風
我們三人走在七村的主幹道上,我是頭一次走這條路,和市中心的其他小區不同,這裡的小區內部道路分布著各種流動攤販,賣雞鴨的,賣活魚的,賣光碟的,應有盡有。攤販們應該不是臨時佔地,都是「老吃老做」了。
他們都分得比較開,各自有充裕空間。不曉得是當地居民還是外面來的顧客,正悠哉地在攤販前佇足還價。這一片流動農貿市場和這個小區簡直渾然一體了。老人們在魚販後邊的小石凳上圍簇著打牌、下棋,似乎那些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老胡看到別人打牌,想起什麼跟朱佩恩說,本來下午有人約他打牌,他推了,因為侄子難得約他一次。我們便問他,上棋牌室黑名單這件事是真是假?
「那個是講笑話的,講得難聽來兮。打牌我到朋友家裡的,不去外面打的。我為啥弄香菸呢,因為香菸照排頭的呀,贏也是儂一家頭贏,輸呢,也是一家頭輸。打牌呢,有糾紛的呀,打牌儂要是手氣『煬』,人家眼睛要紅的呀,閒話要多的呀,講儂動手腳,夾夥,格種就沒意思了。釣香菸沒糾紛的。」老胡如此解釋,反而讓我們更覺得傳聞不虛。
他接著講,「釣香菸的機器麼,老闆會得控制的呀,伊今朝松一點麼儂少拿一點,調得緊麼儂拼命撈呀。」
根據老胡的「研究」,抓娃娃機的機械手臂是可以人為調解鬆緊度的,爪子緊當然好抓,他發覺,機械爪子是一陣子松一陣子緊,這是老闆們蓄意為之的。
「格種物事,有人講,七分運道,三分本事。啥叫運道?伊弄得緊一點,阿貓阿狗都好釣,吊儂胃口呀。老闆讓利20%、30%最高了,你剛開始以為賺外快,最終還是要儂羊毛出在羊身上的。」老胡轉過頭,看著朱佩恩說,「有種人的愛好跟鈔票過意不去,但是阿拉這種沒問題的呀。倷打聽這個嘎許多做啥?又不是什麼好物事。自己的工作要做做好。」說完,他又掉過頭,繼續大步向前。
助力三輪車是桃浦新村人不能缺少的交通工具
老胡在桃浦七村已經住了將近20年,祖籍江蘇鹽城,原本住在閘北區普善路的私房,那裡緊連著上海灘曾經最大的棚戶區「三灣一弄」。1995年,老胡一家因「三灣一弄」的舊區改造而搬遷到桃浦七村,一塊兒來的還有他老婆的一整個家族,也包括朱佩恩家。
1995年前後,市政府開始逐步對「三灣一弄」地區進行大規模的舊區改造,當地的大部分居民被拆遷安置到位於普陀區西北角的桃浦新村,老胡的一家人便是在那一撥動遷中最早「開拔」的一部分。
實際上,1992年桃浦才剛剛從嘉定縣劃入普陀區,所以今天查閱地圖上的這片區域,你會看到桃浦就像普陀區西北方向上伸出去的一隻犄角,而當地人則把桃浦看作是市區在嘉定的一小片「飛地」。
對於年輕一些的上海人來說,也許對「三灣一弄」這個地名並不熟悉,實際上,地圖上也已經找不到這些地方了,取而代之的是今天的中遠兩灣城。「三灣一弄」是對蘇州河普陀段流域中的潘家灣、潭子灣、朱家灣、藥水弄這些地名的總稱,這片棚戶區曾經是蘇北移民來到上海後最早的落腳點,也是上海灘蘇北移民最大的聚居地之一。
曾聽一位50後的第二代蘇北移民說起,過去上海人假使聽到這個人是從這幾個地方出來的,總歸心裡會「咯噔」一記——虹鎮老街、定海橋和「三灣一弄」。這位50後談起過他眼中的「三灣一弄」,他過去單位有一個同事是從藥水弄出來的,這個人在單位裡表現一般,但在單位外很會混,人很講義氣,也很大方,但這種大方其實是上海話講的——「吃光用光打光」。有鈔票了就兄弟們一起吃喝,沒鈔票就沒鈔票,但這個人過一陣還會弄出點明堂來,然後再「吃光用光」。
朱佩恩說,在今天的桃浦,許多中年人仍舊過著這種「吃光用光打光」的日子,雖然老胡相比之下要周全穩妥一些,但身上也不難看出有一點這種影子。
「來去自由」的中老年棋牌室,有時還有「摸到四個紅中送一桶油」的活動
老胡繼續領著我們走,彎進一個菜場,這菜場竟然在七村的腹地,菜場門口一排三輪助力車候在那裡,儼然七村已經成為了這一帶居民的公共空間了。
我們又從溼膩膩的菜場裡鑽了出來,走進一間超市,原來老胡是去買黃酒,他跟朱佩恩之前約好吃飯,要一起坐下來「老酒扳扳」的。
老胡在售酒的貨架前打量,上去抬起一個陶罐精裝的花雕看看,朱佩恩上去把酒罐扶回原來的位置——「姑父,自己人,就喝你平時喝的。」
老胡很快從底下的橫檔上抽出一瓶2斤裝的五年陳和酒,買單結帳好,又風風火火地繼續領著我們走。我和朱佩恩交流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老胡究竟要帶我們去哪裡吃飯。
又拐個幾個彎,我們進了一家不起眼的小炒菜店,老胡進去跟正在炒菜的老闆打了個招呼。把酒瓶交到佩恩手裡,自己鑽進狹小油膩的廚房裡,站在小老闆身後,直接開始點菜了。
「洋蔥炒肉絲……這樣 ,牛肉絲好伐,洋蔥炒牛肉絲。」
「沒有牛肉絲。」小老闆貓著脖子說,好像生怕老胡會一個頭踏打過去。
「嘖!那就豬肉絲,豬肉絲好伐,香萵筍,油悶茄子好伐。再弄條魚。」
點完菜,老胡直接擰開灶臺邊的水龍頭,擼起袖管開始洗手,看架勢,你還真吃不準他這是飯前洗手還是打算親自上陣的露一手。
老胡還在廚房,朱佩恩已經找好位置,他又掏出手機在拍視頻。飯館的一個角落,擺著一臺遊戲機一樣的玩意,發出和抓娃娃機一樣的電子音樂,一個中年人坐在那臺機器前,盯著機器面板上的那一串燈光,旁邊的桌上擱著一摞硬幣。飯店的食客告訴我,這種機器叫「蘋果機」,是小孩子玩的,改裝過後和釣煙機一樣,也是「桃浦特色」。
這家小飯館是老胡在桃浦經常光顧的兩家飯館之一,另一家在雪松路上,開面比較大,這家呢菜價便宜,菜單上葷菜基本都不到20塊。
紫藤小區門口路邊剃頭攤
「這種飯店用的是麻籽油,不是地溝油,地溝油他們買不起的,這個麻籽油呢……」他跟我們倆解釋了半天,不過我們也沒搞明白這麻籽油究竟是什麼東西。老胡一旦要講道理,或者闡述某個複雜的概念,一般都聽得我們雲裡霧裡。
老胡講,自己朋友多,飯局也多。現在他仍舊還在工作,一周做三休四,基本上在家的幾天他或者去打牌或者喝酒,要麼就是釣香菸。老胡說,這個季節娛樂活動比較少,夏天到了他還喜歡鬥蟋蟀,每年他都會到山東弄蟋蟀去。
「我不上班的話,中午就開始喝,第二天不上班,可以一直喝到第二天,喝醉了就坐著打一點瞌睡,醒了繼續喝。不開玩笑的。」這才一會兒,菜沒上齊,小半斤黃酒已經沒了。
老胡坐在我們對面,面色深沉的臉上泛起紅暈。
「回家我一樣不弄的,吃好飯回家就睡覺,晚上沒人叫我麼就回家吃飯睡覺。」
「桃浦呢,人家講窮,但是鬧猛,做啥啦,這樣不厭氣呀。儂看看,夜裡七點鐘,吃飯的房間都訂不到的。」
「有風險的東西才能賺鈔票,上班的人不賺鈔票的,要麼你是有地位的人,對伐。膽大的嚇膽小的,就是這麼回事。」
「不勞動不得食,餓不死也富不了。」
酒多了,老胡話也就開始多起來,話一多,便沒有什麼前後關係,邏輯關係,一切都是酒精的關係。
作為長輩,老胡對佩恩說了很多道理,主要是「鼓勵」他好好工作的。他也談到很多次「理想」,我們起先對他的「理想」很好奇,追問了許多問題。但發覺最終他的「理想」還是落實到最現實,也是最基本的「做生意」、「鈔票」上。
80年代末,老胡為了「理想」給醫院的醫生塞錢,開出了半年長病假,然後跑去福建做生意,後來生意沒做出什麼結果,他就回來繼續上班。他工作的單位就是新客站,他告訴我們,他結交朋友眾多的原因之一是因為過去他能弄到火車票,再難買的時段他都能搞定,「但現在已經不行了」,他兩手一攤說。
老胡現在主要的工作是抓逃票的,他跟我們講了形形色色逃票的人和手段,「現在大學生逃票也蠻多的,抓到就求饒,有什麼意思呢。對了,跟你們說這個做什麼?你們不要不學好。」老胡咪咪一笑,「來,吃老酒。」
老胡家在別的棚戶區還剩了最後一間房子遲遲沒動遷,去年年底這件事終於有了結果,他在嘉定南翔分到了一套三房兩廳。老胡的女兒已經出嫁了,所以退休之後,老胡夫婦已經沒了經濟上的負擔,「南翔的房子呢我想要一樓,為啥呢,可以開棋牌室呀。我老婆拎不清,非要高樓層。阿拉又不會去住的咯,對伐,桃浦不是蠻好的。白相物事多,解厭氣呀。」
「解厭氣,是什麼意思?」我問。
「弄弄白相相呀,解厭氣,為啥呢,辰光過得快一點。」老胡說。
「辰光要過得快是什麼意思呢?」。
「辰光過得像做夢一樣的,所以,自己要珍惜噢。」老胡對我們說。
「你覺得你珍惜嗎?」。
「我……珍惜了,我還可以的。工作管工作做,混麼也管混的。人生呢,就是一場遊戲,這個你叫我怎麼跟你解釋呢……」老胡似乎忽然面對這個問題,沒有緩過神。
「遊戲人生」,這是朱佩恩之前跟我描述過的形容詞,他說,桃浦人的身上能看到這種態度。好比小區門口的「釣香菸機」,還有這小飯館裡的「蘋果機」,還有那遍布於桃浦新村每一條街巷的棋牌室……
接下去基本上老胡一直在說話,一面說一面咪老酒,菜吃得很少。兩斤裝的玻璃瓶見底了。桌上抽空了的兩盒香菸,那都是老胡釣到的煙。
老胡指導老頭玩蘋果機,專注到菸灰都忘了彈了
已經快下午3點了,飯館裡只有我們這一桌,還有角落裡那臺一刻不停的「蘋果機」,已經換了幾撥玩家。這一會兒坐著的是光頭老漢,老胡一看,也是自己的舊相識。
「你們看好,這個傢伙腦袋裡缺根筋的,不會玩的,瞎玩,你們看好,統統輸光的。」老胡很有意思,但凡遇到熟人,他的語氣便變得立馬不客氣起來,這或許是他表達親密的一種方式。
老漢轉身看了他一眼,轉回去繼續投幣。那個剛才端鍋燒菜的小老闆此時正趴在「蘋果機」邊上的桌子上,看著老漢往裡投錢。實際上這臺機器也不是小老闆的,而是別的老闆擺在他這兒的。
「這東西最多一次能贏多少?」我問小老闆。
「大滿貫,50塊,這個很難的,我們這裡只有一個人弄出來過。」他說,然後指指老胡。
這時候老胡早就按耐不住,一邊嘟嘟咧咧,一邊搭著老漢的肩膀,直接拿老漢的硬幣操作起來了。看他的架勢,好像只有他能讀懂鐵皮箱子裡邊的電腦程式一樣。
兩個人專注得盯著機器,都忘了手裡的煙,老胡的左手搭在老漢的肩膀上,白色的菸灰掉了老漢一身。老漢也沒有察覺,一時間,兩個男人好像縮小了幾十歲,像兩個孩子一樣。
餐館外,天色開始轉好,光亮從門外斜照進來。被綠色的鐵柵欄圍起來的外環路正對著小門口,一輛輛汽車正轟隆隆壓過路面疾馳而過。外環路和滬嘉高速夾角的西南側,這裡就是桃浦。
過去的很多年裡,桃浦通往市區只有一條武威路,武威路路口有兩座橋,一座翻過一條河,一座翻過外環線,桃浦居民們就在這起起伏伏中與市區保持著交通上的往來。這條武威路一直往東,便是1950年代時建起的新工業區。
2014年,桃浦東側的這片區域被上海市政府規劃為未來的桃浦科技智慧城,這也是桃浦人近年來特別看重的「大事體」。也許幾十年後的人再來寫桃浦,會有完全不同的環境、故事和人物了。
拍照相:楊眉&戴震東
畫圖片:顧汀汀
編版子:unFunny
本號所有文圖均為原創,謝絕轉載 請支持與理解各位看了開心的話,請戳標題下方藍色小字關注本號
【回復「好米道」,《上海食事》看到飽;回復「弄堂」,帶你《弄堂遊記》兜一兜】
【回復「爺叔」,領略《上海爺叔》風採;回復「小樂惠」,體會上海普通人生活樂趣】
【回復「大歷史」,重溫上海人家共同的熟悉歲月】
本號暫不接受投稿,不過,如果各位身邊有你認為值得寫寫的上海人和事,本號歡迎提供線索,謝謝大家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