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吹雪輕輕吹了吹劍上的血,血珠輕輕在空中劃了道弧,落在地上,滲入泥土中,轉眼只剩下淡淡的痕跡。劍,依然如雪般閃亮,映出一張蒼白落寞的臉。
那血,是葉孤城的?還是別人的?不記得有多少次這樣吹下劍上的血珠,甚至那號稱「天外飛仙」「天下第一劍」的白雲城主葉孤城,也只在劍下這一粒血珠。吹雪,明明吹的是血,鮮紅的血。白的是雪,是劍,是如雪的白衣,是如雪的寂寞。
寒風呼嘯,路上行人稀稀落落,低矮的路邊小酒肆,李尋歡坐在屋子的一角,一碟菜,一壺酒。
酒菜已經上了很久,李尋歡卻沒有動筷,店主早已懶得注意他了,這樣一個穿著已經泛
白的青布長袍,滿面滄桑的人,一定是個見得多了的窮鬼,三文錢,打上二兩燒酒,一碟花生,就是他的美餐。
如果說這個窮鬼還有些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他那依然明亮的眼睛,亮得仍然如年輕人,亮得如一弘水。
還有他的手,修長的手指並沒有被歲月刻上痕跡,白皙,柔嫩,如少女的手。
有誰知道,這雙手就是天下最可怕的手?
「小李飛刀,例不虛發!」這雙手,是妙手文章,曾考中過探花的手,是武林中人人尊敬畏懼的手,而如今,這手裡赫然拿著一把小刀。
難道那就是名聞天下的小李飛刀?
手很穩,刀很薄,那手拿著這一把刀,正在一塊木頭上熟練地刻著。顯然已經不知道刻
過多少次,刀飛轉,木屑紛飛,很快木頭就變成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而那雙明亮的眼中,如蒙上了一層霧,落寞的神色更濃,看著自己雕出來的人像,他竟然象是已經痴了。
風仍在呼嘯,荒村,小店,人聲喧雜,鄰桌過路客們酒興已發,大聲地談論著,而屋角,獨自一個人坐著的,是天下聞名的一個人。
也是天下最寂寞的一個人。
雪,紅色的雪,你見過嗎?
荒山,小徑。
路已經很久沒有人走了,高及腰部的野草快要掩住小道。
傅紅雪拖著一條腿,撥開草,一拐一拐向前走著。
他的手緊握著刀,黑色的刀,江湖上人人害怕的黑刀,握刀的手,青筋暴出,他額前的長髮垂下,遮住了半個臉,那是一張英俊的臉,只是太過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為什麼天下人人都害怕這張臉呢?
他們怕的不是這張臉,而是這個人,是這個人的那把刀,黑色的刀。
他雙眼直視前方,兩眼閃著堅定的光,象是燃著兩團熾烈的火。但是,在火焰的深處,隱隱有一絲茫然。
這世界上,有誰見過紅色的雪?他,出生的時候,就是紅色的雪,鮮血染遍了白雪覆蓋的大地。
他,活著就是為了仇恨。誰讓他是白天羽的兒子?荒山苦練,每天拔過多少次那把黑色的刀?一千次?兩千次?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那刀上附著他的靈和血,能感到刀上傳來的脈動。
仇人盡滅,人皆畏懼,這天下第一的刀客,堅定如鐵的目光第一次露出了些許迷惑,他並不是白天羽的親子,白天羽的親生兒子,是天下聞名的小李探花的弟子,是人人敬仰的葉開,而他算什麼呢?離開了仇恨,他還算什麼?他將何去何從?或許,只有想起翠濃來,心中才會浮起一絲暖意來。
路在腳下延伸,這刀客,卻在苦苦搜尋,他的路,註定是寂寞。
暮春三月,羊歡草長;天寒地凍,問誰飼狼?
人心憐羊,狼心獨愴;天心難測,世情如霜。
一聲悠長的嘯聲,滿是蒼涼,那是絕頂上孤傲的狼王在對月問天。
一個同樣的孤傲的人,在月下獨立,問著同樣的問題,人心憐羊,狼心獨愴,天心
難測,世情如霜。天真有心麼?
難道,他就是那個被人遺棄的狼孩?
或許這世界上,只有狼才是他最忠實最好的朋友,與狼為友的人,豈不是孤獨的人?
他有風四娘一樣的知己,有沈壁君那般的紅顏,但是最了解他的,竟然還是狼,最了解狼的,也只有他,在人世間,他卻如狼般被人追,被人殺。
在同類間,他孤獨得如同曠野中的孤狼。
「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
這一首老歌,最合用粗啞的嗓子放聲唱,那蒼涼的氣氛和迴旋的韻味,能感染許許多多的人,那是因為歌,也是因為意。因為人最深刻的本質,就是孤獨,自從離開母親的身體。
人就註定了要懷著一份孤獨去行走,朋友如時聚時散的萍飛來飛去,父母親友如霧中的山忽遠忽近,親如妻子也永遠無法觸及你心靈最深處那一扇緊閉的門。
最深的寂寞,是無法道出的寂寞,你可以去感覺,去獨自品味,卻無法三兩良朋一壺濁酒去交流,這寂寞可以用朋友用熱鬧去掩蓋,可以用酒去澆,卻永遠無法衝淡,消去。
不信?當你靜夜獨處的時候,當你對月獨斟的時候,悄悄問問你的心靈。
古龍也許比更多的人更能體會這種寂寞,所以,他好酒而狂飲,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手中仍握著杯,所以,他將這份寂寞用筆用心靈寫出來,那是只可意會的,我常想,小李探花,西門吹雪,傅紅雪,蕭十一郎,每個人身上都有古龍自己的最真實的影子,寄託著自己的內心。楚香帥,陸小鳳,也是如此。
當他呼朋引伴,大口喝酒,大聲談論的時候,看著神採飛揚的他,你能想到他心裡想的是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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