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張克習
初夏的夜,天高星遠,暖風習習,周圍一片寂靜,我酣然進入夢鄉……
突然狂風大作,沙飛石滾,我驚恐萬狀,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啦?我極力想睜開眼睛,可怎麼也睜不開;我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可雙腿怎麼也邁不開步……正在我進一步想法擺脫眼下困境時,頃刻間又陽光明媚,風輕雲淡。
接著一群喜鵲在我頭頂上空盤旋,少許一會,大多數喜鵲都遠走高飛,在我的視線盡頭消失,唯有落到我們村子西面寨山奶奶廟後樓頂上的那隻,向我悲悲切切地訴說——
咱們的老家都在山西洪洞縣,明朝年間,我的祖先離開大槐樹,隨移民大軍遷徙到此地。我們家族一直都牢記前輩的叮囑:「無論你們飛得多遠,都不要忘記寨山這塊咱們宜居的地方!都要把家安在寨山。」
可是,當我這一代到了安家的年齡了,這裡怎麼都不像我奶奶告訴的那樣呢?要說我飛錯了地方,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這不是寨山嗎?我的窩下不是寨山奶奶廟的後樓嗎?
山下那個叫槐花塢的村子還在,可是,在這槐花盛開的季節裡,那漫山遍野的槐花連影子都沒有啊!昔日,高大的洋槐樹、楝樹……從山腳到山頂觸目所及皆是。山風吹來,風搖動樹梢,樹梢之間俏皮地互相晃動。
從山上到山下,從山南到山北,綠浪起伏顛簸,並發出嗚嗚、沙沙的聲音,那真是林海莽莽,蔚為壯觀。我奶奶和她的孩子們就座在那高高的樹杈上的窩裡,隨波逐流,搖呀,晃呀,不由得在大白天進入了夢鄉……
最為愜意的日子,莫過槐花盛開的那段時間,「遙看一處攢雲樹,近入千家散花竹」是這裡最應景的寫照。從村莊到田野、從山腳到山上處處是盛開的槐花,遠遠看去宛如白色花海。
蜂蝶在花間飛舞,馨香在林間瀰漫。林間許多不知名的鳥兒上下翻飛,覓食嬉戲。野兔在草叢裡鬼鬼祟祟,野貛、刺蝟和貓頭鷹白天只好在石匣深處蠢蠢欲動;居住在山頂的山雞,在產蛋的季節裡,呼朋喚友,咯咯嗒嗒叫個停……此刻,寨山的魅力、寨山的靈氣恣意奔放。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要說寨山在附近十裡八鄉小有名氣,除了茂密的山林、春天洋洋灑灑次第綻放的槐花,就數這座奶奶廟了。
寨山奶奶廟分東、西廟,西廟稱女廟,專供女信徒上香求拜;東廟有前中後三座樓。這座廟始於何年修建,無從考證,但廟裡那塊石碑上的文字清晰記載著,寨山奶奶廟第二次大修於清光緒年間,由此可見,寨山奶奶廟是一座年代久遠的廟宇,廟裡供奉著山神和土地神。
它以有求必應享譽四方,引得眾香客紛至沓來。屢屢有求子免災的、渴望升官發財的、祈求來年風調雨順的善男信女們,懷著一顆虔誠的心,前來獻香跪拜。有了眾信徒的追捧,使得寨山奶奶廟成為一處香菸繚繞,晨鐘暮鼓的肅穆之地。
聽奶奶說,寨山腳下槐花塢的村民都十分的善良、守成,從來不奢望向寨山索取什麼,更沒有亂砍、亂伐山林的現象。最令人動容的是,有一年大雪圍門將近一個月,天氣奇寒,村民因缺少柴火幾乎斷炊,他們在萬般無奈之下,把本來是口糧的山芋幹當柴火燒也沒有砍一棵樹枝。
那時他們景仰寨山,深愛寨山;在他們看來,門前有這樣一座青山比有什麼都好,抬頭望見青山,內心的滿足感和自信心就會油然而生,寨山儼然成了他們精神的圖騰……
當歲月跨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人們思想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活躍了,他們不再安貧樂道。致富、集聚財富的欲望頃刻爆棚,公家、私人齊上陣,明裡暗裡亂伐、亂砍,開山炸石成為致富的捷徑……無序的索取終於使山林消失殆盡,山鳥、野禽遠走他鄉;山體支離破碎,寨山在痛苦地呻吟、哀嚎救世主的蒞臨……
我飛啊,我尋啊,今日的寨山居然沒有一棵樹供我棲身,千尋百轉我也只好在這風雨中飄搖的奶奶廟上作做窩度日……
居於廟堂之上的喜鵲,如泣如訴的言說,強烈地刺激了我的情感神經,我以寨山的山民而感到羞愧難當,也為自己的無力而感到自慚形穢。
我與之產生了強烈的情感共鳴,我的身體開始漂浮不定,我的魂魄在飛升——放眼望去,寨山滿目瘡痍,威力十足的炸藥,現代化的鑿巖機猶如萬炮齊發,把山體撕裂得魂不附體;具有深厚文化底蘊和歷史積澱的奶奶廟,被人為破壞得毫無觀賞、回味的價值,碑刻被推倒、文字被塗畫,經房被毀,院內亂石成堆……
我抬頭仰望,一塊巨型巖石如一堵高牆聳立在我面前。昔日雨過天晴後,我和小夥伴們常站立上面,向遠方揮臂招手、大聲呼喊,聽自己和小夥伴們的童音在山谷裡迴蕩,這時,我急不可待地攀上這塊巖石,欲站在上面,再次體驗「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的快意。
可是,就在我剛踏上一隻腳,想站立起來的那一刻,沒想到這一腳竟然好象踏空了似的,巨石連同我的身體瞬間跌落山下炸山人留下的深坑裡……不知過了多久,我朦朦朧朧意識到,那塊巨石摔得粉碎,我命尚在,心裡還默念——我的山,我的魂……
一聲雄雞報曉,劃破了初夏的晨空,把我從夢中驚醒。翻身起床,方覺夜闌淚溼枕邊,我急切地走出庭院,回望夢中的山,只感覺奶奶廟上那個突兀的喜鵲窩格外的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