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年的時間，嗷嗷待哺的嬰兒可以成長為意氣風發的少年。然而，一部電影花費17年才完成從無到有，似乎有些像天方夜譚。就在上周日，美裔英國導演特裡·吉列姆（Terry Gilliam）在自己的社交媒體宣布：2000年開機的《殺死堂吉訶德的人》（The Man Who Killed Don Quixote）終於拍完了。
了解吉列姆一路艱辛的圈內人、死忠影迷無不為其拍手叫好。要知道，這部電影17年來的拍拍停停、幾起幾落，足以在電影史上留下一筆。倘若由他最初動念開寫劇本算起，竟然已經過去了四分之一世紀。
吉列姆年紀輕輕就從美國來到英國發展，作為動畫師加入搞笑創作團隊「巨蟒」（Monty Python）。上世紀八十年代起，他執導了「想像三部曲」（《時空大盜》、《妙想天開》、《吹牛男爵歷險記》）和「美國三部曲」（《漁王》、《十二隻猴子》、《賭城風情畫》），憑藉天馬行空的想像力積累了一批忠實影迷。
當初，吉列姆起意要拍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看中的正是這部名著蘊藏的巨大想像力和個人對抗強權的主題。同時，他又從馬克·吐溫的《康州美國佬在亞瑟王朝》裡得到靈感，於是想出了讓主人公——生活在21世紀的高級白領託比，穿越到17世紀，被堂吉訶德誤認為是桑丘，帶著他一同冒險的荒誕故事。
構思足夠新奇吧，沒想到這部名為《殺死堂吉訶德的人》（簡稱《殺》）的劇本，由文字轉化為影像的過程，竟比故事本身來得更為荒誕離奇。以下，我們就來梳理一下這部命運多舛的電影的編年史，看看究竟它在17年裡經歷了什麼。
2000年初次開拍，吉列姆正在測試「馬匹」。2000年9月，影片在西班牙北部納瓦拉省正式開拍。3200萬美元的預算在當時也不算是個小數目。飾演男主角託比的是與吉列姆合作過《賭城風情畫》的強尼·德普（John Depp），堂吉訶德則由70歲的法國老演員讓·雷謝夫（Jean Rochefort）飾演，德普當時的女友、法國女星凡妮莎·帕拉迪絲（Vanessa Paradis）擔任女主角。
開拍第一天，劇組就發現附近有一處北約空軍基地，F16戰機不斷由上空飛過，收音工作完全無法進行。第二天，當地遭遇洪水，已搭好的布景嚴重受損。沒過多久，此前為演好這個角色，辛辛苦苦練了大半年英語的雷謝夫，患椎間盤突出，根本無法繼續拍攝大量的騎馬戲。重重打擊之下，拍攝計劃於11月宣布中止。負責承保的德國保險公司聲稱，這給他們造成了1500萬美元的損失，於是拿走劇本版權，作為抵押。
吉列姆與《迷失在拉曼恰》的製片人合影。2002年夏天，一部名為《迷失在拉曼恰》（Lost in La Mancha）的紀錄片在世界各地上映，重又引起人們對於特裡·吉列姆的關注。
吉列姆向來就有找人拍攝電影製作特輯的習慣。此類紀錄片能從側面反映一部電影的製作過程，通常還會作為花絮收入DVD中。兩年前拍攝《殺》時，就有兩位年輕導演受邀，全程在場記錄現場狀況。
兩年後，《殺》已不幸停拍，反倒是這部原本只打算當花絮用的紀錄片，成功走進院線與各大電影節，也獲得了吉列姆本人的肯定。
2010年：德普走人，伊萬接班經歷數年努力，吉列姆終於從保險公司手裡要回了劇本版權。2005年拍攝《潮漲海岸》（Tideland）時合作的英國製片人傑裡米·託馬斯（Jeremy Thomas）也樂於幫他重啟《殺》。可惜因為檔期原因，德普無法回歸，託比一角改由伊萬·麥克格雷格（Ewan McGregor）接替。69歲的羅伯特·杜瓦爾（Robert Duvall）則接替讓·雷謝夫飾演堂吉訶德。然而，就在主角人選塵埃落定不到三個月，吉列姆本人宣布：由於「財務上的小問題」，拍攝計劃暫時停止。誰也沒想到，這個「小問題」會令開拍一拖又是數年。
2014年：新的計劃停拍的前後幾年，吉列姆相繼完成《魔法奇幻秀》（The Imaginarium of Doctor Parnassus）和《零點定理》（ The Zero Theorem），但不論票房還是口碑，都遜於當年的兩個「三部曲」。2014年1月，他在社交媒體上寫出：「堂吉訶德之夢再次啟動，今年，我們能不能讓那老傢伙再次上馬？」
同年年中，吉列姆信心滿滿地宣布：資金已經到位，影片將在2015年1月開拍，主演伊萬沒變，但堂吉訶德已經換成由75歲的約翰·赫特飾演。
更重要的是，故事已發生重大變化。穿越的劇情整個移除，說的完全就是發生在當下的事，主人公託比是個廣告導演，偶然發現自己以前的一部學生作品——在西班牙某小村莊裡拍攝的《堂吉訶德》。於是他故地重遊，竟發現村裡人都因為那部電影有了各種變化。用吉列姆自己的話來說，「它說的是電影對人造成的傷害」。
原定的開拍日期越來越近，吉列姆卻在接受《滾石》雜誌採訪時爆出猛料：「又遇上了小問題，西西弗斯的巨石總是不斷地往回滾啊。明明我們就快要到山頂了……」
半年後，電影界的新貴亞馬遜公司宣布投資該片，「小問題」終於獲得解決。然而，僅僅三個月後，主演約翰·赫特被查出患有胰腺癌（不幸於今年1月病逝），拍攝計劃再度停擺。
2016年，吉列姆與著名製片人保羅·布蘭科在坎城電影節上。2016年是塞萬提斯逝世400周年，這年的坎城電影節上，吉列姆信心十足地召開新聞發布會，又一次宣布《殺》會在十月開拍，主演從伊萬換成了在《星球大戰7》裡飾演凱洛·倫的亞當·德賴弗（Adam Driver）和「巨蟒」時代的老夥計麥可·帕林（Michael Palin）。此外，他還找了著名製片人保羅·布蘭科（Paul Branco，已故葡萄牙導演奧裡維拉的固定合作夥伴）參與項目，籌措亞馬遜投資之外的剩餘資金。
但到了十月，就在各界翹首以盼之際，吉列姆又雙叒叕宣布，資金無法到位，拍攝仍得延後，但他也孤注一擲地許諾：「只要我還活著，這電影就有希望。」
確實，看看吉列姆這些年的工作履歷便可發現，自2013年的《零點定理》後，他除了在英國執導歌劇《金匠切裡尼》之外，所有精力都投在了《殺》上，顯然是卯足勁無論如何都要將它拍成。
2017年，堂吉訶德一角，由麥可·帕林換成了《妙想天開》裡的老搭檔、威爾斯人喬納森·普雷斯 。2017年3月，《殺》終於第二次正式開拍，距離上一次已過去了17年。堂吉訶德一角，由麥可·帕林換成了《妙想天開》裡的老搭檔、威爾斯人喬納森·普雷斯 （Jonathan Pryce）。而保羅·布蘭科此時已因「創作分歧」退出了項目，但他聲稱自己擁有影片的部分權益，甚至威脅要和吉列姆對簿公堂。因此，雖說影片如今已殺青，但究竟能否順利上映，恐怕還得考驗吉列姆的智慧、耐心與運氣。
去年，有媒體採訪吉列姆，問他這一路堅持下來，最難的是什麼。「最難的是，自己要說服自己相信，我有能力完成它。要維持這樣的信念，說穿了，其實就是要懂得自欺欺人。這是最難的，但也是支撐我堅持下來的主要力量來源。」
第一次開拍時才60歲的吉列姆，今年已77歲高齡，當初的情侶拍檔德普與帕拉迪絲也早已勞燕分飛。17年前，如今的男女主演亞當·德賴弗和歐嘉·柯瑞蘭寇（Olga Kurylenko）都還沒有入行。 17年來，特裡·吉列姆為這一部電影魂牽夢縈，不離不棄，很難說清，這究竟是他的幸運抑或不幸。但不論如何，一位導演為了一部作品堅持17年，光是這點就讓人肅然起敬。
至於他始終不肯放棄的原因，2016年《滾石》雜誌記者採訪他時，他這麼回答：「我也說不清，應該是我的牛脾氣吧，一根筋——除此以外，我也說不上了。事實上，我最近也常在想，要是這次還是不成功，那我就死心算了。我已經在這上頭浪費太多生命了……但如果你想拍《堂吉訶德》，那就只能變得跟他一樣瘋狂才行。」
(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