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起來,《孔雀》這樣一部「故事勝過視聽」的影片似乎無技術可言,然而正如顧長衛曾經婉轉表示的那樣,《孔雀》在技術層面絕對是拿銀熊的料——而事實上,它含蓄細膩的技術表現也正是在「無形」之中塑造了影片的整體氣質。
攝影:★★★☆剪輯:★★★美術:★★★★音樂:★★★★
看這部電影以前,我不止聽到一個人說《孔雀》是和《陽光燦爛的日子》一樣出色的電影,堪稱近十年來中國電影的傑出代表作之一。但在看過之後,我覺得這個評價對顧長衛在導演處女作中表現出來的才華估計過高。
雖然《孔雀》是一部不錯的電影,甚至已經獲得了今年柏林電影節評審團大獎的肯定,但從整體而言,這種出色大部分來自劇本而非導演本身的功力——而我們考察一部電影優秀與否,絕不能拋棄視聽語言,僅僅看重劇本。
攝影:謹小慎微中的經典
一部電影的影像和導演想要傳達的主題和情緒有著密切關係,所以顧長衛本人雖然可以說是中國目前最好的攝影師,但為了表現人物的憂鬱和壓抑,《孔雀》中的攝影手法非常節制、保守,甚至讓人感到僅在「維持最低消耗」。在絕大部分時間裡,鏡頭的移動都謹小慎微,基本排除了所有「不必要」的運動鏡頭。也許這會讓大家指認出侯孝賢電影的長鏡頭風格,但我個人覺得如果不是在情緒和敘事上一貫到底,單一鏡頭的時間長短並不能作為長鏡頭適合與否的惟一標準。
影片問題就在於這些鏡頭的使用可能會給觀眾帶來一種零碎而跳躍的感覺,因為在鏡頭和鏡頭之間很少存在電影語言上的關係,幾乎完全是場景之間的單純轉換。作為對這種風格的鏡頭信息量的補償,導演顧長衛非常重視鏡頭內的人物和場景調度,試圖依靠這些元素來彌補鏡頭敘事方面的單一和沉悶。暫且不論觀眾是否喜歡,單從視覺角度而言,本片的大部分室內鏡頭,其構圖和鏡內調度基本上都堪稱經典。
當然,即使在一般觀眾看來,本片的攝影也一定會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因為觀眾很少能在國產電影中看到那麼通透的畫面和真實細膩的質感。在一部以灰色為主要基調的影片中,觀眾如果細心觀察會發現影片仍然保留了驚人的層次和細節,這是非常難得的。所以雖然有人把《孔雀》和賈樟柯的《小武》、《站臺》等影片相提並論,但就攝影層面而言耗資1600萬元人民幣的《孔雀》還是具有不可比擬的技術優勢。
本片的攝影是楊樹,當顧長衛他們這一撥具有相當水準的攝影師紛紛改行當導演後,他應當是中國電影在今後一段時間內坐上頭把交椅的最有希望人選。在《孔雀》中,楊樹表現出了令人嘆服的技術水準,影片畫面傳達出來的詩意韻味,使得觀眾必須要在電影院中看膠片拷貝才能完整領略和體會雖然我相信本片在畫面控制上多少會有一些顧長衛的影響,但總體來說楊樹還是成功地樹立了自己的風格。 □張小北
剪輯:成片劇本各有千秋
雖然公映版本已經長達140分鐘,但我們所能看到的《孔雀》仍然是相對殘缺的一部作品。我看過某個版本的《孔雀》劇本,雖然和最初的原始劇本會有所不同,但仍然和電影呈現出不同的感覺。相比之下,我相信顧長衛基本上就是照著劇本塌塌實實地拍了一個片子。很遺憾的是,他可能大部分時候都在做減法,就是從劇本中裁掉他不用的部分,然後拼湊出需要的東西。
從剪輯角度來說,雖然成片和劇本在處理時間和人物順序上有所不同,但很難說哪個更好一些。影片更側重以自然時間順序進行表達,雖然也是分別講述三人的故事,但在結尾部分就合三為一;而劇本則完全是按照單個人物的線索進行講述,更像一個時間有所重合的三段式故事。
具體到單一場景上,顧長衛在鏡頭分切上顯然很能沉得住氣,大部分場景的鏡頭數都只有一兩個。這樣做毫無疑問會拖慢影片節奏,但因為故事本身的張力,觀眾並不會明顯覺得影片節奏受到了影響。不過可以肯定地說,這樣一部影片如果用看碟的方式欣賞,手裡有遙控器的觀眾會感到比在電影院裡難熬得多。
這裡又要說到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那就是影片中弟弟的部分因為涉及一些現在看來有點敏感的話題而被大幅度刪減。這樣就導致影片中弟弟的部分有點莫名其妙,很多行為的動機不能得到合理的解釋,也就使得這個部分成為影片中最薄弱的環節。因為前後的不平衡,本來很舒暢的敘事到了這裡就不得不停滯下來進行梳理,所以這也可能是導演採用了和劇本不同的結構的原因。
但我個人比較欣賞的一點改動,是將姐姐多年後在街頭偶遇當年解放軍情人的場景,移到影片的結尾。在公映版本中,這個頗為震撼的場景終於將那些因為時間、成本等原因而不得不捨棄的鏡頭所未能傳達出的感覺提了上來。當觀眾看到姐姐在西紅柿攤前無聲飲泣時,我們終於可以和導演、編劇一同感受到「勞苦無常的命運的證據,不被訴說的沉寂衰敗的時光」。□張小北
■其他技術環節
美術:傷花靜放,難能可貴
在美術方面,《孔雀》風格鮮明地突出了細膩與真實,作為第五代的中堅攝影師,顧長衛控制畫面與色調的能力使該片默默呈現出平易近人的傷痕美感。
《孔雀》表現的是1976年至1984年普通五口之家的瑣碎生活,那也正是經過浩劫人性復甦的一段時光。影片始終用淡淡的藍綠灰色調真實還原當時的歷史環境下人的無奈與感傷。據說為了追求真實,導演不惜花重金讓美術師做出一條真正70年代風格的小街,這一浩大工程我們在電影中竟看不出半點痕跡,就如同整個片子的美術設計都已經完全融入到觀眾難以察覺的「平淡」之中,看似輕描淡寫、不加修飾,但正是這種不張揚的歷史真實感重塑了最能打動人心的現實生活。
國內很多影片的美術設計都突出花哨華麗的服裝造型或匠氣怪異的燈光畫面,而《孔雀》卻走了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那種清淡而略帶象徵意味的氣質竟和1976年至1984年間藝術界所倡導的「傷痕美術」與「自然主義」如出一轍。這一點在第一部分姐姐的故事中最為明顯,如當姐姐躺在掛滿白色床單的天台上看漫天落下的降落傘,以及徵兵失敗後獨自躲在房間窗臺上絕食的畫面等等。其平淡的構圖與色彩構成可謂精當合理,而且用影片中難得的白色與藍色在這個充滿夢想的女孩身上傾注了詩意;而當她走入家中便陷入昏黃的燈光,乾淨純潔的理想被殘酷的現實生活無情打破。如此「傷花靜放」的設計傳達出隱隱的疼痛與悲涼,也更能與該片含蓄沉重的人文關懷融為一體。□駁疑思
配樂:含蓄內斂,恰到好處
隨著冬天的園中孔雀徐徐轉身,舒展開自己絢麗的羽毛,之前若隱若現的舒緩弦樂主題被色彩更加明亮的提琴演奏代替,全片結束。和整部電影表現出來的安靜氣質一樣,《孔雀》的配樂含蓄內斂,充滿形式感,幾乎很少高潮段落,每每在情緒到達頂點之前戛然而止。時而憂鬱時而歡快的手風琴和舒緩的弦樂串起了整個影片。
竇鵬在電影中多次運用了同一主題的弦樂,但它似乎總是伴隨著夢想破滅之後的現實庸常生活,並且還多次擔負起了過渡三人故事的任務。例如姐姐決定了要和領導的司機結婚後,媽媽和姐姐一起在地上縫製新被子。這時舒緩的弦樂漸起,姐姐坐著自行車嫁了出去。音樂沒有間斷,電影直接過渡到了哥哥的故事。而哥哥和自己的農村媳婦一起在雪地裡推車收攤時,同樣的弦樂主題再次響起,電影也自然過渡到了弟弟的故事。
手風琴是片子中惟一出現過的真實樂器。片子伊始,第一個鏡頭便是張靜初飾演的姐姐坐在嗚嗚作響的開水壺旁緩慢的拉著手風琴。當姐姐第一次看到跳傘並幻想自己成為一名傘兵的時候,略帶歡快的手風琴主題配樂漸達高潮,直到帥氣的北京傘兵從天而降,琴聲戛然而止。當手風琴再次響起的時候,姐姐的傘兵夢已經破滅。
除了姐弟二人給哥哥下藥的段落,《孔雀》的音樂並未讓人感覺壓抑。正如所有普通人的生活,一點小小希望總是迅速被殘酷現實融化,沒有呼天搶地的大悲大喜,沒有驚天動地的曲折離奇,《孔雀》的音樂總是配合著劇中情節適時收尾,展現出一種恰到好處的含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