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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魚咬鉤、和魚角力,是垂釣人斷不掉的念想。
而在閩江邊,就算擁有稱手的釣具、知道何時何地容易釣上魚,常來此釣魚的人還是接受,在幾小時甚至幾天內都要經歷掛餌、拋線、等待、收竿、一無所獲的循環。
面對江闊魚稀的情形,有人依然守望不可期但強烈的快感。但包括他們在內的多數人都平心靜氣:沒釣到魚很正常,反正也是想找個安靜的江邊吹風透氣。
在這裡,有魚或沒魚,結果都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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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濱的許多休閒活動中,釣魚是很吸引目光的存在。一些過路人會駐足觀看,順便問:釣到魚了沒有?
「沒有。」就算偶爾能釣上魚,一些垂釣人還是把它們放歸野外。
我想:那有什麼可釣的?或者說,這些人真的在釣魚嗎?
乘著入夜前後的江風,我在南江濱和北江濱公園和幾個垂釣人聊了聊。
對於來福州半年的小博而言,手裡的魚竿是用來解悶的一種工具。
在閩江邊一家酒店裡工作的他,因為人生地不熟,休息日通常在宿舍度過。
△在休息的小博
「每天在裡面上班其實挺憋的」,他並不喜歡長期呆在室內的狀態。因此,如果得到一段較長的休息時間,自己又恰好想釣魚,他就會帶上竿子和魚餌去附近放風。
與我印象中的釣魚不同,小博雖然手握魚竿,但魚線上既沒有浮漂,也不掛餌料。他糾正說,自己玩的是「路亞」:不用食物當誘餌,而是通過人工控制魚型小亮片(假餌)來吸引攻擊性強的魚類。
距小博一百多米外的沿江步道上,是黃叔常來的釣點。他喜歡在夜色降臨時前來,「空調吹太久也不好,晚上吃過飯了就來這裡透透風,感覺還不錯。」
△黃叔
五十多歲的他以駕駛旅遊巴士為業,但因為年歲的增長,逐漸成為團隊裡的「閒散人員」。約三四年前,他入手拋竿,開始把在江濱釣魚當作日常消遣。
拋竿無需手持,也不用緊盯水面的動態。只要將掛好魚食的鉤子甩進江裡、把釣竿固定住,黃叔就可以在附近歇息。
△下午6點半左右,黃叔已來到江邊調試釣竿
在閩江邊,不管使用的魚餌是否溶於水,大部分垂釣人向江面甩去鉤和餌時,往往把日常的愁苦和乏味也一同拋出,希望它們被水分解後向東遠去。
不過,恐怕沒有哪位釣魚人希望,自己在放空的同時,水裡的鉤和餌在幾個小時裡也孤獨飄蕩。
「路亞玩兒的就是一種感覺。」小博一邊感嘆,一邊轉動魚線輪。雖然沒有進一步描述所謂的感覺,但他看見魚兒躍起時的水花就暗自驚呼。視野裡,假餌依然被回收的魚線牽拉,在緩慢浮遊的同時反射著夕陽。
△小博的同事通過旁觀學習路亞的玩法
對我這位近視的圍觀者來說,如果不是讓目光順著魚線追尋,其實很難發現廣闊江水裡有一個約兩指節大小的亮片。但聚精會神的釣魚人往往敏於捕捉江面和魚竿的動靜,進入狩獵狀態後就很難分心去回想生活的乏味一面。
把六根拋竿一字排開後,黃叔坐在花壇邊聊天、抽菸、看手機,偶爾起身散步,有時只是朝江面的方向望去。
△夜裡的閩江或許已包容過無數心事
黃叔最初選擇買拋竿玩,是因為它解放人力。不過,他還是始終要留心一個竿頂上下晃動、警報鈴規律響起的時刻。那是有魚咬鉤的信號。
「就是把魚拉上來的感覺才過癮啊!」從小沿河長大、自製魚竿和餌料的他,深知這種鮮明的快感。而根據小博的描述,「感覺到魚咬鉤的時候,要是帶著智能手錶,能看到的心率起碼在160!」
只要經歷過這樣的一剎那,釣魚就成為念念不忘的事。
為了更暢快地感受拉起魚竿的美妙,垂釣老手往往不吝於購置稱手的釣具。
黃叔一次性花了近三千元:「最貴的拋竿大概五六百,有四把都是,有的魚線輪都值幾百。便宜的不好釣,我買的到現在都用得好好的。」
配置一根好用的路亞竿更加複雜,因為魚線輪的款式、線的材質和竿體的硬度都要根據釣魚的需求來匹配。為了追求更好的手感,小博手上的釣具已從兩三百元升級為六七百元。
△碳纖維路亞竿
但一個多小時過去,黃叔只釣上兩條魚,小博則一無所獲。
雖然垂釣人可以優化拉魚上岸的體驗,但魚獲的有無和種類則既受魚鉤附近的水量、氣溫、水域環境等自然環境的影響,也和魚的數量、習性有關。
△也有人偏愛早起去釣魚
因而,釣魚極少有定律,他人經驗則要根據複雜的實際情況選擇性學習。至於把所學落實到閩江,釣魚的結果就成為黃叔口中的不確定——
-會有魚上鉤嗎?
-「那不一定哦。有時候一個晚上都沒有,有時候這邊在拉魚,結果那邊的竿又有魚過來。」
-大概能釣到什麼魚?
-「也不好說。今天用的是釣白鰱和鯉魚的魚餌,但是把非洲鯽魚引來了。」
△釣魚的準備工作
為了捕捉有魚咬鉤、和魚角力的強烈快感,許多閩江邊垂釣人可盡力的,只有看準潮汐和天氣,帶上合適的釣具,找到容易上魚或是自己習慣的釣點,把鉤和餌向遠方的江面甩去。
儘管這是片江闊魚稀的流域,許多垂釣人依然願意留心魚兒上鉤的信號、小心地和魚糾纏,付出幾小時甚至幾天的耐心。
也因為釣上魚的可能性太縹緲,一些人被修煉出平和的心態,接受掛餌、拋線、等待、收竿、一無所獲的循環。
△釣魚人期待的時刻
拋竿愛好者何畢認為,自己就受益於釣魚的修身養性。
最初,他為了排解工作和家庭生活中的失意而選擇釣魚。領悟到其中的樂趣後,他發現自己不再期待能釣上什麼,釣上魚後也只是順其自然地激動一陣子,又投入下一次等待,就算長時間沒有收穫也不會破罐破摔。
他把這種心態遷移到生活中,發覺自己褪去了一些浮躁。「身邊釣魚的人都帶有這種感覺。」
無論是被釣上魚的快感吸引,還是得益於等魚來的修煉,「釣」的過程更受垂釣人的重視。至於如何處理偶得的魚獲,垂釣人有各自的喜好,也根據魚的種類、來源、大小等要素區別對待。
在廣闊而複雜的江水裡,衝著某類品種或內心期望大小釣魚,實在艱難。就如何畢說:「如果你很重視魚獲,那就不要來這邊釣魚了。」
△黃叔的魚獲之一
在夜晚的南江濱和北江濱,休閒者男女皆有。但魚竿密集的路段裡,只活躍著男士的身影。
我曾經過一段百米左右的江濱步道。分散而坐的十幾人裡,有三四位女性。她們雖然都陪同愛釣魚的伴侶或朋友前來,但和釣魚少有關聯,或獨自休息,或與同行的男性聊天。
提起釣魚,她們篤定地搖頭說:不感興趣。一位中年女子的回答更為具體:「我喜歡看,但不懂具體操作。反正看的時候就當是自己在釣了。」
在福州釣魚七八年的鄭國強告訴我,市裡有一些女釣友,但不多見。也許是考慮到自身安全,女性不傾向於夜晚出門釣魚。
江邊的垂釣人總說:釣魚的人來來回回就那麼些。儘管這些老少男士萍水相逢無數次,大部分人仍然選擇在江邊保持距離,釣魚時展現義氣。
△竿主人散步去了,大叔聽到鈴聲後幫忙收竿
雖然江岸很長,但適合釣魚的地方卻不多,釣友們一般都在固定的三四個據點聚集。在同一空間,為了避免水裡的鉤互相糾纏,魚竿通常要間隔2~3米,給垂釣人劃出隱形的邊界。
身處其中的垂釣人通常專注於眼前的景象,偶爾和附近的釣友攀談。這些人因地緣和趣緣相識,但關係的頂點通常只是互相臉熟。小博初到閩江邊玩路亞時,得到一位「師傅」的指點。但是,小博並沒有留下對方的聯繫方式,也摸不清「師傅」偏愛何時來釣魚。
對許多垂釣人而言,有釣魚期間限定的聯結就夠了:交流魚情和釣魚技術,在附近的釣友有事離開時接管他的魚竿。
△兩位釣友交流經驗
面對同一條江,他們普遍期待著同一種心率飆升,即使是身邊的人釣到魚也為其激動,因而習慣於互相幫助。在這裡,沒人認為自己是「專業釣魚的」,也不因年齡、裝備和流派構成鄙視鏈,因為自己所掌握的只是釣魚這個大圈子裡的冰山一角。
一些江邊的男士稱,自己來此「野釣」。
所謂的「野」,既指明江邊釣魚的環境更天然,也意味著競技釣魚中的精細方法論未必適用。加上垂釣人的隨性,它們一同構成了閩江釣魚的「野」趣。
在南江濱公園,金山大橋以西的沿江步道由兩派垂釣人共享。
向西,是拋竿玩家的大本營,東邊的盡頭則會有人翻越護欄或蹚過覆蓋淺灘的江水,坐在離岸邊不遠的亂石上玩臺釣——拿著手持竿、緊盯浮漂的傳統釣法。這類釣法的魚線普遍比拋竿配備的短,只有更靠近江心,才能觸及更深的江水。
△橋邊的臺釣愛好者
同樣在夜間釣魚,有的人借著路燈安裝釣具,有的人會頭戴探照燈、用自帶螢光的警報鈴鐺。
△夜光使竿頭的晃動更醒目
面對上鉤的非洲鯽魚,黃叔認為,魚在閩江裡生活得久,乾淨且不會有「臭土味」,因此可以拿回去吃或者送人。但一位在對岸玩臺釣的先生既不把它放歸閩江,也不把它帶走,「這是從內河流過來的,不太乾淨,而且這是外來入侵的魚,閩江裡越少越好。」
△被臺釣玩家冷落的非洲鯽魚,看起來失去了夢想
黃叔也不會把釣上的魚都帶回家。假如是釣上紅色和黃色的鯉魚,他會馬上把它們放歸江裡,「拿了也沒什麼用。」
這個活躍於江邊、都懂野釣之樂的鬆散群體,幾乎包容一切。
除了電魚的。
△鄭國強看著這艘船感嘆:我說晚上怎麼沒見到電魚船呢......
在一個雷雨剛停的夜晚,幾十根拋竿佔滿了南江濱步道的護欄。但一個小時後,這些魚竿毫無收穫。
「說明閩江的魚快被電魚船搞沒了。」鄭國強嘆息,「雨後是最好釣魚的,南江濱也沒人放地籠,本來應該很容易有魚來才對......」
與用捕網撈魚不同,電魚除了大小通收,還讓雌魚失去繁殖能力,故嚴重性不亞於毒魚、炸魚。按現有的規定,這種行為在任何時期、任何流域都是被禁止的。撇開釣魚體驗的下降,閩江的生態正因此遭到不可逆的破壞。
△執法畫面(圖片來源於「12345」便民服務平臺)
儘管常有釣魚人和路過的人投訴,但巡邏船一離開,尾部裝了電瓶的小漁船還是照樣出沒,屢禁不絕。
△「12345」平臺上,與電魚相關的部分投訴
但面對廣闊的閩江,有人相信:江裡還是藏著挺多種類的魚,只是比較難釣罷了。加上一些組織會在閩江邊舉行魚類放生活動,因此這裡還是存在野釣的樂趣。
如果忘掉魚獲,只為守望一個不可期但強烈的快感,那麼只要還有魚,這些平和而隨性的人也許還是會一直在閩江邊釣魚吧。
*文中受訪者姓名皆為化名
近期回顧
福州古橋圖鑑:廊橋之上聽風雨,笑看稚童戲溪魚
城中到處小河溝,垂柳人家夾岸幽。
學生時代勾你饞蟲的街邊店,你和它上一次見面隔了幾年?
懷念一所學校,可以從他的專屬味道開始。
在元帥路過夏天,任蹄髈烤肉蔥餅擔仔麵的香味拂面而來
願我們都能夠好好吃飯,認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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