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國王制國家成立後,都會製造出創國神話,強調國王的由來以及統治的正當性。在現代歷史學還沒成型之前,這些神話便成為時人了解歷史的根本資料。古代日本先後出現了兩本影響深遠的神話著作,一本是《古事記》,另一本是《日本書紀》,都敘述了天皇開創和統治日本的故事。
兩書的成書過程與異同《古事記》是天武天皇命令大臣稗田阿禮閱讀自古代流傳至今的《舊辭》(古代的故事集)和《帝紀》(古代君主的傳記)後,綜合貫通,並由另一個大臣太安萬侶筆記,最後在公元712年,即元明天皇時代完成。
全書分上、中、下三卷,上卷由開天闢地的神話時代開始,稱為「神代卷」。中卷由神武天皇到第15 代應神天皇為止,稱為「神與人代卷」。下卷則從仁德天皇至推古天皇為止,稱為「人代卷」。
《古事記》的特色是以上述的《舊辭》和《帝紀》為基礎,再將當時流傳的各種神話、傳說、故事、歌謠融入書中,以當時的口語寫成,夾雜漢字與假名。對於公元 8 世紀的大和朝廷來說,這些神話、傳說、故事、歌謠都是訴說他們祖先來歷和事跡的歷史資料。保存與傳承這些資料就是《古事記》的主要使命。
《日本書紀》的成書時間較《古事記》晚數年,在720 年完成。提議編書的是前述的天武天皇之子舍仁皇子,《日本書紀》以唐朝的官史體裁為藍本,將神話時代至持統天皇為止的國家歷史,按時間順序編寫。
《古事記》著重記載神話,該部分的內容約佔全書篇幅的七成。《日本書紀》則重視距離天武天皇時代較近的天皇紀事,只有兩卷(卷一、卷二)敘述神武天皇以前的神話時代,僅佔全書內容的一成左右,相當於《古事記》上卷的分量。《日本書紀》第三至第十卷,相當於《古事記》中卷的神武天皇至應神天皇部分。其餘二十卷均屬於距離天武時代較近的歷代天皇事跡。
雖然《古事記》與《日本書紀》有很多相關、共同的部分,對於神話時代以來,歷代天皇的即位順序、血緣關係的敘述也基本一致,但在選材和敘述方面,《日本書紀》較為簡潔,也更有目的性。將《日本書紀》中一些出現在《古事記》中但又未強調天皇正統,或者與天皇家歷史無直接關聯的神話加以改寫,這是《日本書紀》與《古事記》之間的另一個主要分別。
相比《古事記》以和漢夾雜的文體書寫,《日本書紀》則模仿唐朝官史,採用漢文體來書寫,這當然是因為大和朝廷已與唐朝展開多次文化交流,文字和史書編寫的技巧都在兩書編纂前傳入日本。
影響日本人歷史觀的「記紀神話」《古事記》與《日本書紀》成書後,是如何影響日本人看待國家形成史、發展史的呢?
兩書雖然內容有所不同,但都是王朝官史,地位當然等同於現代的官修歷史教科書,因此兩書論及的國家誕生傳說以及之前的神話故事,在民俗學、人類學上被合稱為「記紀神話」。
值得注意的是,兩書在之後的地位發展出現頗大差異。按中國風格編纂而成的《日本書紀》一直被珍而重之,歷代天皇的教育更有一門必修的「書紀講義」。不僅是天皇,各家貴族乃至武士也紛紛積極地學習《日本書紀》,認為這是了解自己家族與天皇家關係的歷史書,可以說是尋找身份認同的行為。
相反,直到江戶時代為止,《古事記》一直沒有獲得朝廷和武士政權的認可,導致抄本很少,流傳普及程度也遠遜於《日本書紀》。
不過到了江戶時代,當時盛行的國學強調本土意識,所以用和漢文體書寫、詳細交代神話與天皇關係的《古事記》,被認定是一本比《日本書紀》更純正、更能體現神國日本和天皇偉大的歷史書。而且,在朱子學的名分論思潮下,《古事記》進一步得到民間學者的重視,成為江戶時代國學諸多學派爭相閱讀、鑽研、解讀、分析的瑰寶。
研究學者中最為有名的,便是受到提倡天皇神聖的近世神道影響,獨力研究和註解《古事記》的江戶時代大儒家本居宣長。他全力解讀《古事記》的成果(雖然當中有不少過度解讀的成分),大大地刺激了江戶中期以後的知識分子。宣長以後的各派國學學者無不受他影響,更使民間對《古事記》的推崇首次超越了《日本書紀》,為日後的「尊王攘夷」思想提供了基礎。
時至今日,在日本全國各大書店裡,有各種各樣的《古事記》解說書,插圖、漫畫等形式,應有盡有。相信很多日本人也不知道《古事記》的「光復」背後,其實有著如此曲折的發展史。
踐祚之儀與即位之禮平成天皇(現在稱為「上皇」)於2016 年7月28日宣布讓位給皇太子德仁(法制上稱為「退位」),新天皇德仁在2019 年5月舉行了即位典禮。自8 世紀的平安時代初期開始,這個儀式被稱為「踐祚之儀」「即位之禮」,但由於兩者是先後接連執行,因此也合稱為「即位禮」。這是古代日本參考唐朝皇帝的即位儀式和道教信仰,並配合日本美學綜合而成的做法。
「踐祚」在古代寫成「天つ日繼しろしめす」或「天つ日嗣しろしめす」,意思是「繼承王統」(日嗣)之意,後來才改用中國古代用語「踐祚」。顧名思義,踐祚的「踐」是承襲,「祚」是天子之位的意思,加起來就是繼承皇位之意。
前面提到,天皇的即位禮分成踐祚之儀和即位之禮。即位之禮是現任天皇向天下宣布將皇位傳給繼承人(皇太子或皇太孫)的儀式。與此同時,朝廷會派出敕使到伊勢神宮和特定的幾個前任天皇的皇陵(當時稱為「山陵」),告知皇祖皇宗。即使前任天皇(即太上天皇)已經死去,也會按照習俗把他當成活人來進行傳位儀式,將三種神器裡的劍、勾玉移交給新天皇后,前任天皇才能入葬。換言之,前任天皇去世不代表他已經完成使命,也不能立即入土為安。他必須將皇位傳給皇太子,然後再進入葬禮階段。
到了新天皇即位當日,皇族與百官會到京都御所內的主殿(自平成天皇起改在東京皇宮的正殿)參加新天皇的踐祚之儀。負責傳令、主持的宣命使會在眾人和新天皇面前宣讀「即位宣命」,群臣百官向新天皇行群拜舞踏之禮,然後齊呼「萬歲」。等新天皇宣讀登極諭令後,儀式便告完成。
不過明治維新後,《帝國憲法》以及戰後的新憲法規定「天皇終身制」,新天皇必須在前任天皇死後立刻「踐祚」,繼任天皇,以防出現「空位」的情況。因此,大正天皇和昭和天皇的即位之禮都在踐祚後進行。換言之,踐祚比即位之禮更具重要性。例如,大正天皇在 1912 年7月繼任,但他的「即位之禮」因故推遲到兩年半後的1915 年才正式舉行。
而2019 年平成天皇破例在生前讓位,情況更加特殊。官方安排前任天皇在4月30日讓位,新天皇在5月1日進行踐祚之儀和即位之禮。
極秘大嘗祭,嚴禁外人筆錄和外傳與踐祚之儀、即位之禮有著密不可分關係的,是即位後同年11 月舉行的「大嘗祭」。原本天皇每年11月都會在皇宮內舉行「新嘗祭」,這是天皇各種祭祀中屬於大祭的重要宗教活動(大祭之外,還有小祭等重要性相對較低的祭祀活動)。但是,如果該年有新天皇即位,新嘗祭便會改為大嘗祭,規模、陣仗也會比例年的新嘗祭大很多。而由於大嘗祭只會在新天皇即位當年的11月舉辦,因此在皇室儀禮上會將兩者合稱為「踐祚大嘗祭」。
不過,如果當年新天皇的父母、祖父母逝世,而時間是在夏末秋初或11月之前,大嘗祭便會等到他們的葬禮和喪期(稱為「諒闇」)過後,在第二年的11月進行。
大嘗祭的本體新嘗祭是天皇每年以新收割的穀物祭祀皇祖皇宗與諸天神的儀式。因此,新嘗本義是「新谷之饗」,原本念作Nihi-no-ae,後來普遍使用漢字讀法Shin-joū。而大嘗祭本來是大新嘗祭,跟新嘗祭一樣,大嘗原本念作O-Nihi-no-ahe或O-ni-e,後來普遍使用漢字讀法Dai-joū。
大嘗祭是延續數日的重大祭典,之後還有宴請諸神的大嘗節會。例行新嘗祭時也會進行「鎮魂祭」等活動,各項工作都需要將近一年的準備時間,開支極大。
因此,在皇家式微的中世後期,即室町末至戰國時代的1466年,后土御門天皇舉行了大嘗祭後,大嘗祭便被迫停辦近220年,直到江戶時代的1687 年,東山天皇即位時才得以復辦,一直延續至今。
傳統上,朝廷準備大嘗祭時,會有幾項工作要先行準備。首先在同年的8月下旬,稱為「幣帛使」的敕使,會到伊勢神宮和其他官定神社進行宣告(現在基於政教分離原則,官定神社已被廢止),並在11 月的其中一個舊曆卯日開始祭典,通常是第二或第三個卯日。
另外,為了進行大嘗祭,古代會特意建造臨時會場「大嘗宮」,作為新天皇祭祀的場所。還有,天皇進行祭祀時所著的祭衣,也會在祭典前做好。
一般來說,天皇會在祭祀時奉上當年指定為祭拜所用的新收穀物,即被稱為「天御膳」的新白米飯。而負責提供天御膳的田地則被稱為「齋田」。除了穀物,祭典上還有事先準備好的黑、白兩種酒釀,以及供神明享用的「神饌」。天皇在祭拜皇祖皇宗和諸神後,便會食用這些酒菜穀物,以示與祖宗和諸神相感應,獲得他們的認可和附體。
由於大嘗祭是歷代天皇的專屬典儀,所有相關做法、具體儀式和手續,一律嚴禁外人筆錄和外傳。在古代,也只有極少數的高級貴族,如關白、攝政,才能在事前獲得相關的綱領要義,但核心環節仍然只由天皇本人去執行。天皇本人如何獲得相關知識,如何練習,都屬於極秘事項,外界和學者只能通過古代不完整的文獻去推敲分析。
時至今日,日本皇室堅決不開放大嘗祭,因此,大嘗祭可以說是維持天皇和天皇制神秘主義最重要的一環。
本文摘選自《菊花王朝:兩千年日本天皇史》,胡煒權 著,浙江人民出版社2020年5月出版。澎湃新聞經授權轉載,現標題為編者所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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