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在我的老家又稱北瓜。它形狀各異,圓的、扁的,葫蘆狀居多,還有長長的,似牛腿,人們乾脆叫它「牛腿子瓜」。近年又有新品種香爐瓜,瓜下有三隻足,是觀賞品,也可食用、入藥。
栽種南瓜,要求不高,沾地就長,好侍弄,只要在生長初期,稍加呵護留心就有收穫。育秧,要選籽粒飽滿的瓜種,撒在鬆軟的地裡。為防「倒春寒」,母親還小心翼翼地蓋上一層薄膜,成為溫床。不到十天,一叢叢鮮嫩幼芽就破土而出,露出蔥翠欲滴的笑臉。栽種南瓜的地方,多選在山邊地頭,整挖成條壟狀。栽種前打出小宕,放上生活垃圾漚制的土雜肥,做基肥。移栽後,每天用清水安根。成活後十幾天,就開始出新葉,這叫「車盤子」。這段時間最要緊的是防蟲。讀書時,放暑假回家,每日天不亮,母親就喊我起床掩南瓜灰。我揉著惺忪的睡眼,拎起滿滿一竹籃子草木灰,逐塊逐棵將灰撒在盛滿露珠的南瓜葉上。如遺漏了哪棵,那紅紅的小瓢蟲,會在一天之內把嫩葉吃得光光的。少睡了早覺,露水打溼了褲管,但看著南瓜一天天長大,心裡還是甜絲絲的。這會兒,南瓜向下紮根,向上長藤,一天都不會歇氣。南瓜牽藤前,適時澆肥,鋪上一層爛稻草,減少水分蒸發,再砍一些樹枝、竹丫,搭成瓜架,因勢利導,讓其牽藤、通風,就不再需要費時費工了。
南瓜開的花,大朵鮮豔燦爛,招蜂惹蝶。倒是結出的果實,離開了燈光燦爛的舞臺,弄得滿臉皺紋,長的扁的,一副飽經風霜的樣子。
剛結出來的南瓜,拳頭那麼大,綠茵茵的,看了惹人歡喜。摘下來做菜,味道鮮美。不過,母親捨不得摘它,要讓它長大,成為成熟變色的黃北瓜。
摘南瓜, 是秋天裡的重頭戲。太陽很快把晨露烘乾了,天還有些燥熱,母親帶著我鑽進悶熱的刺窩籠裡,將躲在草叢裡的南瓜一個個摘下來送到路邊,然後再一趟又一趟地挑回家。摘南瓜,看似輕鬆,其實不然。先要進行一番「火力偵察」——看看草叢裡有沒有黃蜂窩。倘若一頭鑽進去,惹動了蜂窩,黃蜂傾巢而出,四處亂飛,蜇得你疼痛難忍,厲害的還會紅腫好一陣子。幹這活還要心細眼尖,稍不留意,南瓜就躲貓貓,從眼皮底下溜走。漏掉的南瓜,一過霜降,就要受潮爛掉。我知道,從一粒種子,到生根發芽,拔節生長,再到開花結果,每一棵南瓜,母親都曾像對待孩子一樣,精心細緻地侍弄。到手的果實丟了,豈不可惜!
不一會兒,瓜架上的荊棘就把我的胳膊劃得生疼。看著山坡邊、塘埂下望不到頭的瓜地,我有些不耐煩,沒好氣地對母親說:「娘,這麼多的南瓜,我們這輩子怕都摘不完!」母親自然聽出了我的話中之意,並不嗔怪,反而笑了,她認為這是最吉利的話了,朗聲說:「一輩子都摘不完才好呢!你要是累了,就歇會兒吧。我一個人慢慢來。」聽了這話,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又一頭鑽進了瓜架下。
母親貓著腰,鑽進槎叢、刺窩裡,摘下南瓜,堆放在路邊。我挑著糞箕,將它們一個個挑到家,收工時,廂房裡的南瓜堆得老高。
南瓜,一身是寶。根可入藥,南瓜花煎雞蛋,炒嫩瓜絲,南瓜葉、莖,都是當下時興的菜餚。在家鄉,那令人難忘的年代,南瓜一直與我們居家過日子分不開,踏實中充滿甜蜜。中午、晚上,南瓜是主食。蒸南瓜,甜甜的,粉粉的,味道極佳。熱的,正餐吃;冷的,當零食。吃膩了,母親就變著花樣,做南瓜粑,煮南瓜飯,搞南瓜糊,給我們換換口味。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我在中學讀書,學校食堂用南瓜加點辣椒米做菜的時間,要佔半個學期。那時候學生不用交菜金,南瓜都是師生們利用課餘時間,在校園內的山坡上栽種的。雖不說豐衣足食,自己動手倒是實情。在鄉間,黴爛的南瓜也不糟掉,那是上好的豬飼料。剖開南瓜,輕輕捏出瓤子裡的瓜籽,用水洗淨,曬乾裝進陶罐子裡備用。炒熟了的南瓜籽噴上鹽水,香脆可口,是農家待客的好東西。每次老師來家訪,沒什麼好招待,母親總要炒滿滿一碟子,倒進老師的口袋裡,說是「香香嘴」。皎潔的月光下,吃著南瓜子納涼,聽瞎子大爺高先生說《嶽飛傳》,聽大人們海闊天空地白話,那是孩子們心中盛大的節日。
南瓜養活了一茬又一茬的人,讓生命勃發生機。我們永遠不忘南瓜的香甜。(黃駿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