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新聞網達州3月10日訊(潘傳學)風聞張獻忠來掠順慶（南充），百姓紛紛往達州、梁平方向逃離，偏有一個和尚反著方向往西趕。這個放言去會張獻忠的和尚，就是公元1597年出生於大竹縣，後成為重慶梁平雙桂堂開山祖師，有「小釋迦」之譽的破山禪師。順慶城破。三年前，破山被張獻忠手下擄入營中得以識獻；三年後，為阻張獻忠屠城他勇闖獻營。於是有了著名的破山禪師「為救十萬生靈，何惜如來一戒」的「破戒」故事。
一
清順治三年（公元1646年）八月，張獻忠在彭山江口吃了楊展（南明將領）敗仗，眼看成都也沒法待了，得知順慶府庫猶有數十萬石糧，就一把火燒了成都，率餘下殘軍往東開拔。聞風喪膽的百姓紛紛往更東的達州、梁平方向逃走，獨獨有個圓臉方額和尚大袖飄飄自東而西過來。
「師傅哪去？」有人問。「順慶。」和尚答。
「那師傅快轉走，張獻忠要打順慶了。」問話人趕緊勸阻。
「貧僧正找張獻忠去。」和尚答。
「原是一個瘋和尚。」勸阻者內心嘀咕著罔顧而去。
你道這要趕去會張獻忠的和尚是誰？他就是破山和尚，明萬曆二十五年（公元1597年）出生於四川大竹縣，俗姓蹇名棟宇，法名海明，號旭東，其時已名滿東南，日後則成為重慶梁平雙桂堂開山鼻祖，有「小釋迦」之譽的破山禪師。在筆者工作生活四十餘年的大竹民間，流傳著這樣的故事：
明末天下大亂，破山禪師為避禍回到祝髮之地佛恩寺的第三個年頭，農民軍自夔、巫蜂擁而至。某日，一隊「打糧」農民軍闖入佛恩寺。領隊頭子李立陽見破山「短髮長鬚」且「形貌奇偉」，誤認是藏身於此的「達州唐進士」，不由分說捆綁了押解回營，就忙趕去邀功：
「大帥，今我捉得唐進士來。」
給喚大帥的人邊往裡進邊道：「好啊，待今兒個喒老子問過就剝皮開剮!」
這大帥就是張獻忠。他四處尋訪緝拿，必欲寸磔而後快的「唐進士」，就是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政論家唐甄的祖父唐自華。張獻忠如此恨唐自華，則緣於他第四次入川時攻打達州。斯時，他立在州河對岸金華灘高埠上舉著千裡鏡觀戰，見城頭打下的炮子在河灘一炸一片，從延安柳樹澗就他跟出來的好幾個老弟兄也給炸死城下，不禁怒形於色，問，「城上何人指揮打炮? 」左右告之，「是唐進士。」就此，「唐進士」給他恨進了骨髓裡。
由一群莽漢簇擁進來的張獻忠打量著給「反吊於梁」的破山，感覺跟當年他千裡鏡裡所見之人似像而又非像，睥睨著問：
「爾何人，可是達州那唐進士？」張獻忠當額一處不斷淌著膿液的瘡口，就像他盯人的第三隻眼睛。
「貧僧乃佛恩寺住持，非唐進士。」破山不愧高僧大德，面對窮兇極惡，語氣仍從容淡定。
「爾既是和尚，可有法號？」張獻忠沙嘎著嗓子又問。
「法號破山。」
「為啥取這怪個名字？」
「多年前，千裡託缽往黃梅破頭山三年學法，因得破山之號。」
提到黃梅，張獻忠心裡起了種親切感。他記起那年初從唐家山獅子峰下來經黃梅去偷襲蘄州光景，復問：
「和尚，爾可知我是誰？」
破山口佔一偈：
獅子峰前獅子兒，全身踞地爪牙齊。
有時返擲尋芳草，百獸聞之角皺眉。
破山的詩偈又對了路，張獻忠口氣變得溫和：「噢，和尚走的地方多，可見過李瞎子（李自成）？」
「有緣千裡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
「那和尚是說和我有緣了？」
「有緣無緣，但過三年。」破山又道。
「好吧，就等三年，看爾來見我不。放人。」
一番機警應對，破山從張獻忠手裡揀回一條性命。
而今剛好過去三年，你說奇也不奇？又聽逃難者說張獻忠已快到順慶，他不由步子下得更緊，下午時分，進入大竹城關地界。儘管這裡曾是他出生、成家立業之地也未稍事逗留，只往父母舊宅方向瞭了瞭，舉起龍鍾大袖往臉上抹了一陣，也不知是揩汗還是揩眼淚，又復邁步往華鎣山九盤趕去。
二
話分兩頭。順慶知府史覲宸風聞張獻忠即將大舉來攻，忙在府衙開會布置守御。多數官紳色變震恐，唯遊擊譙應瑞、馮有慶二人氣壯如牛。
「殘寇耳，曷足道哉！」譙應瑞大言道。
「咱順慶城也不是用豆腐塊砌的，到時兵民全上城助守，看獻賊其奈何哉。」馮有慶說。
如此議論兩個時辰，最後議定：派信使趕往重慶曾英、廣安李含乙處請求援兵，城內十六歲以上六十歲以下所有男子徵召，十二個時辰輪番上城防守。譙應瑞、馮有慶、降官殷承祚、諸生（秀才）羅為愷各守一門，史覲宸居中調度。
九月七日夜，張獻忠人馬抵順慶城郊，在西橋河一帶紮營，御營駐孫家院子，庚即排兵布陣。天開亮口即麾師四路齊攻。
還在夜裡，城裡就聽見城外到處人喊馬嘶。史覲宸一大早登上城頭，見城四面的棲樂山、石柱山、插旗山等山頭全都是大西軍旗號。沿西河對岸，正在砍樹扎木筏子、架橋。
史覲宸又連下數道命令：將府庫銀子盡數抬上城頭，凡守城將士一人先獎白銀十兩。殺死賊兵一人賞糧一石，外加白銀五十兩。又命將城內所有民房上的瓦片運上城樓，同時將儲有幾十萬石糧的糧倉周圍堆上柴草。
諸人還在城上忙亂，獻軍已從河上浮橋衝過，直撲各道城門。好在護城河深，加上城內守軍、百姓已遍傳成都屠城之事，無不誓以必死，在城牆上將土炮、灰瓶、瓦塊一陣亂打，總算把頭一天攻勢擋住。
晚上，張獻忠下令挑土築臺。一夜間，正對西門一面築起了三十八座比城牆還高出一截的土臺子，並在每座土臺上架起兩位鐵炮。近午，各土臺鐵炮一齊點火。頃刻，火光沖天，驚雷四起。負責防守西門的降官殷承祚嚇破了膽，抱頭鼠竄而去。守城兵民見主帥如此，也紛紛逃開。獻軍乘勢攻上西城牆。
史覲宸見大勢已去，一把火將糧庫點燃，而後奔回府衙，令十三個妻妾兒女自盡，又一把火將衙門燒起，奮身躍入火中。
順慶百姓，在劫難逃矣。
三
在成都就眼巴巴望著的幾十萬石糧在眼皮下化為灰燼，張獻忠內心充滿嗜血的瘋狂。城剛破，立刻下了一道屠城的口諭：
「殺他娘老子的，一個不留！」
冥色入林，回到御營的張獻忠望了眼從城頭沖天而上的火光，又聽見遠遠傳來的鬧嚷，知屠城已開始。
「很好。」他說，然後開始享受晚餐。
有一道菜是紅燒狗肉。自入成都，張獻忠就喜歡上了紅燒狗肉。原蜀王府一個御廚特別擅於烹這道菜。加上辣子、花椒、生薑、香奈、八角等大料燒出的狗肉，他的胃感覺特別受用。
門外響起喧鬧。張獻忠不由皺了皺眉：「啥事？」
太監王寶兒趕快跪下：「啟奏陛下，是一個和尚要見你。」
「啥和尚？」張獻忠的怒火騰地上衝。
「自稱啥破山的和尚。」
「噢，這和尚有膽，還真來了。」他記起了三年前放走破山和尚的事，說，「宣他進來吧。」
破山及門施禮。張獻忠舉箸往旁邊點了一下：「坐。」復問，「和尚幾年可好？」
「山河殘破，貧僧安可獨好。」破山答。
「和尚有趣，今來何事？」張獻忠又問。
「一事相求。」
「莫非想重修寶剎，找孤化緣來了？」
「非也。」
「那來何事？孤殺人，爾度人，莫非是來做法會，超度順慶城下死鬼？」
「已死之人，是入天堂還是下地獄前生已定，度與不度有何關係。貧僧乃求殿下刀頭下給順慶百姓留條生路。」
「那和尚就多管閒事了，看喒老子先屠此城，再屠保寧（閬中）！」張獻忠鐵口鋼牙一口拒絕，掀開虯髯，用箸向口中投入一臠狗肉，顧自大嚼。
狗肉腥羶的怪味直嗆入鼻，破山感覺五臟六腑直如翻江倒海難受。就著狗肉又復灌下一碗瀘州老窖的張獻忠見狀，開心得不得了，一臉壞笑道：「也罷，和尚只要能將這盆狗肉吃盡，這碗酒喝盡，孤就下令封刀，也放保寧一條活路，如何？」張獻忠鬆口，不僅因見破山蹙眉癟腮，一副不堪忍受模樣好玩，還因知道佛教戒律出家人不可飲酒吃肉。
「殿下此話當真？」
戒律，繁文縟節耳，以天下蒼生為念方乃佛家精義所在。破山於電光石火瞬間打破禪關，得機亟問。
「爾出家人不打誑語，孤還與爾和尚打誑麼?」
「好吧，老僧為救十萬生靈，何惜如來一戒。」說罷，即揎長袖拿箸。
張獻忠將那盆狗肉推過前面。破山定定神，先默默將佛號、佛經唪誦一遍，感覺胃裡翻騰平息，在張獻忠炯炯目光下，將狗肉一臠一臠送進口中。
一盆狗肉吃光，一大碗酒也喝的點滴不剩。
張獻忠以手點盆，道：「湯。」
破山一氣將狗肉湯喝下，合掌念聲：「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阿彌陀佛。」
張獻忠倒也爽快，哈哈大笑發話：「傳孤諭旨，封刀，再殺人者就給喒老子把頭抓了！」
正所謂：
教條何止千百，慈悲才是本根。
破得如來一戒，救活十萬蒼生。
（達州市巴文化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