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字堯章,號白石道人,饒州鄱陽(今江西省波陽市)人。姜夔少有文名,詩、詞、駢文為時所稱,兼善書法,通曉音律。其詞名尤著,為辛棄疾所折服。
其填詞與拘譜盲填者不同,多自製曲,初率意為長短句,然後協以律。集中有17首詞,自注工尺旁譜,是流傳至今惟一完整的宋代詞樂文獻。姜夔詞風以清空騷雅標格,時人擬之「如野雲孤飛,去留無跡」。南宋後期詞人多瓣香於此,遠祧清真,近師白石,形成了盛極一時的以風雅、格律相標榜的詞派,其影響綿延而及清代乾隆中葉,浙西詞派更奉之為不祧之祖。
點絳唇
丁未冬過吳松作。
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今何許。憑闌懷古。殘柳參差舞。
丁未是宋孝宗淳熙十四年, 這一年三月,白石由金陵至杭州,經蕭德藻介紹,袖詩拜謁楊萬裡,萬裡許其為文工致,甚似晚唐陸龜蒙,並以詩介往蘇州見範成大。此詞可能是這一年冬天自湖州再往,道經吳松時所作。
大約白石應諾蕭德藻屏居湖州之時,他的清客兼隱士的志趣便大致已定。加上初識楊萬裡,即擬之以陸龜蒙,故白石往來蘇、杭間時,也頗以龜蒙自擬,其詩如「沉思只羨天隨子,蓑笠寒江過一生」、「三生定是陸天隨,又向吳松作客歸」等等,皆可洞察其一時之心跡。這首詞為我們提供了又一個佐證。
全詞以冬季日暮、寒山欲雨為背景,委婉傳寫出作者意欲歸隱的幽微複雜心態。因為親眼目睹了燕雁無心與數峰清苦的明顯反差,所以換頭便直言心志,希望能像晚唐詩人陸龜蒙一樣,拋卻紅塵,在吳江城外的第四橋邊安度今生。
齊天樂
丙辰歲,與張功父會飲張達可之堂,聞屋壁間蟋蟀有聲,功父約予同賦,以授歌者。功父先成,辭甚美。予裴回萊莉花間,仰見秋月,頓起幽思,尋亦得此。蟋蟀,中都呼為促織,善鬥。好事者或以三二十萬錢致一枚,鏤象齒為樓觀以貯之
庾郎先自吟愁賦。悽悽更聞私語。露溼銅鋪。苔侵石井,都是曾聽伊處。哀音似訴。正思婦無眠,起尋機杼。曲曲屏山,夜涼獨自甚情緒。西窗又吹暗雨。為誰頻斷續。相和砧杵。候館迎秋,離宮吊月,別有傷心無數。豳詩漫與。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寫入琴絲,一聲聲更苦。
據詞前小序,知此詞作於宋寧宗慶元二年。這一年秋天,白石與張功父會飲張達可家,聞蟋蟀而賦此。
蟋蟀被譽為「人間第一蟲」。蟋蟀之名最早見於《詩經》,《唐風蟋蟀》和《豳風七月》都提到蟋蟀。競鬥蟋蟀之風,溯其淵源,唐代開元、天寶時,宮中、民間已開玩賞之習,後遂衍為競鬥之風。
詞人徘徊花間,仰見秋月,頓起幽思,因而這首詠蟋蟀的詞便是在這一特定情境下產生的。
揚州慢
淳熙丙申至日,予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成角悲吟。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裡,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揚州是一座歷史文化名城,唐時尤為繁盛。但南宋時,金兵數度逾準南侵,揚州屢遭蹂躪,繁華消歇,令人唏噓不已。姜夔於淳丙申年冬至日,從漢陽沿江東下經過揚州,上距最近一次金人兵臨揚州,已有16年,然卻無任何恢復跡象,滿目蕭條,詞人感慨今昔,《黍離》之悲期期而出,因賦作此詞。這也是白石詞明著甲子的第一首。
姜白石在今昔對照中寄寓了深沉的愛國感情,雖然他的意象是慘澹的,感情是隱微的,但一點也無傷於其震撼人心的藝術魅力。
暗香
辛亥之冬,予載雪詣石湖。止既月,授簡索句,且徵新聲。作此兩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隸習之,音節諧婉,乃名之日《暗香》、《疏影》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江國,正寂寂。嘆寄與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疏影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裡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裡,飛近蛾綠。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暗香》、《疏影》二詞是姜夔與範成大友情的見證。他們初識於淳熙十四年,這一年,姜夔以楊萬裡詩介往謁範成大於蘇州,並作《石湖仙》壽石湖居士詞,內有「須信石湖仙,似鴟夷翩然引去」之句,寫其隱逸之志,蓋有與白石深相契者,故有此紹熙二年冬的再訪。姜白石於諸花之中,對梅花情有獨鍾。白石寫梅諸作,當以《暗香》、《疏影》 二曲為最工。詞源於詩,雖小小詠物,亦貴得風人比興之旨。故《暗香》、《疏影》二詞,雖以詠寫梅花,實當別有寄託。歷來學者多以身世之感意屬《暗香》,而以家國之恨意屬《疏影》,此固亦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