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微博用戶「推拿熊」的一篇以呼籲年輕人上班時務必多摸魚、堅決不奮鬥的推文屠屏了院辦朋友圈,幾乎每個看過的朋友都不約而同轉發, 並感慨:
「身邊也有不少朋友即將跨入社會,以我稀少慘澹的職場經驗告訴大家:建議還是熟練背誦全文。」
圖源:推拿熊
讀完這篇文章,我二十年間「勞動是美德」的三觀受到了極大震動。
沒想到我顛倒日夜趕稿的痛苦、每天下班後累到站不穩的一切禍根,居然都是因為我太努力勞動。
原來如果沒有我這種碼畜,編輯部上就不會再有懶惰與勤奮的落差,沒有落差就沒有比較,沒有比較,院長便無從對我們指指點點,控訴我們寫稿效率太低——
原來摸魚才是擊潰資本原罪的唯一必殺絕技。
勞累過度的時候突然想通了
但事實真的這麼簡單嗎?帶著疑惑,我專程潛入網際網路社畜文化的深處尋找答案。
我們跟東亞社畜委員會聊了聊
「東亞社畜委員會」編譯了目前中文網絡中,唯一一套涵蓋社畜歷史、文化、生存現狀等多維度材料的社畜手冊,對社畜文化提出了許多有意思、有深度的解讀。
因為成員都只在網絡上交流過的緣故,他們便自嘲為東亞社畜AI團隊:
再說回那本《東亞社畜手冊》,其原作者是來自日本的荒卷洋輔。
在一個集體寫作的藝術項目中,社畜委員會成員曾負責管理公共郵箱,結果在一堆被歸類到群發垃圾郵件中,捕捉到了荒卷投擲出的漂流瓶,裡面是一份未知的手寫件。
出於某種機緣巧合,他們將這些手寫件保存並列印了下來,在翻譯後發現這居然是一套全面的社畜解讀手冊,並從中捕捉到了許多有趣的內容——
比如這份手冊中包含的一份「SSS科學版社畜自評量表」,極其專業,和什麼xx星座測試完全不是一個量級。
就像SQL90抑鬱自測量表、MMPL人格測試這些精神科測試量表一樣,原作者也是從科學建模的角度上,來精準測出你在職場中被馴化為社畜的程度:
至於這個測試究竟有多準,我只能告訴你編輯部中,屎大淋、我、小高的分數分別是:38、44、59分。
按照量表中的結果解讀,小高便是登頂跳海編輯部巔峰的臨終社畜:
表面上看,這段結果中提及的「賺錢機器」、「失去自主意識」、「緊急送醫」過於天方夜譚,但其實這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預言——
2018年秋,在日常加班的某個夜晚,小高久坐累積出的腰部勞損突然爆發,當即癱倒在跳海編輯部的皮椅上被緊急送醫,好在病程發現及時,不用住院,及時理療就可以。
多年過後,如今康復門診在中山一院的幾層幾室,已經是小高下班後閉眼都能健步如飛到的老地方。
緊急送醫當真不是說說而已。
ps:腰部疾病是新媒體編輯的通病,不僅是跳海,很多編輯都有
因從實踐角度解讀,東亞社畜委員會推出的這個量表絕對是字字珠璣,儼然被注入了某種來自於社畜怨念的超自然力量——
這哪裡還是測試量表,這特麼的是預測量表。
除了這個預測科學測試量表外,東亞社畜委員會還編譯過另一個頗具藝術創意的社畜欄目:
百畜夜行名冊
圖源Twitter@妖怪サロン
在這個欄目中,社畜手冊原作者荒卷洋輔製作出了社畜版的百鬼夜行錄。不同的是,這份「百畜夜行實錄」的創作靈感來源絕非虛構。
「如有雷同,請對號入座。」——比如總以為下一次跳槽就可以脫離苦海的社畜,總是會遇到「跳曹怪」(不是錯別字):
因為是手寫件的緣故,《百畜夜行實錄》中並沒有相應的插圖。「跳曹」的具體形象,取決於你平日社畜生活中的心理陰影
儘管原作者荒卷洋輔是一名日本友人,但從他對社畜鬼怪的設定來看,中日兩國社畜所遭遇的一切壓迫剝削卻都是100%的雷同:
早餐頓頓跳票,地鐵體育西又名地獄西,企業無理由裁員拒絕N+1……在資本面前,或許社畜有百鬼造型,但資本家的骯髒手段卻如出一轍。
無論是《SSS社畜指數自評量表》還是《百畜夜行名冊》,在無釐頭或者cult的包裝之下,承載的都是典型社畜們,非典型人類生活失眠與焦慮的紀實。但這些都不過是社畜生存現狀中的冰山一角罷了。
除了這些以玩梗為主要敘事手法的創作,《東亞社畜手冊》中其實還包含著更深刻、嚴謹、甚至從學術層面對社畜作出的嚴肅研究。
而這些研究中最大的貢獻,就是為廣大普通社畜指明了一條通過武裝思想、實踐行動而得以」脫畜「的道路。
為了降低狗友們進行「脫畜學習」的門檻,我們請來了負責編譯《東亞社畜手冊》的東亞社畜委員會會長,他以AI的身份跟我們討論脫畜方法,雖然在此之前我們得先聊聊:
我們為什麼會變成社畜?
你別以為不上班就不是社畜了,其實這個概念裡,包含了打工仔、部分公務員,甚至學生,當然,學生還有個專門的類別,叫「學畜」。
比如據AI社長觀察,「體制內的不同部門、行業和崗位也很複雜,我也有接觸過非常壓抑的公務員,可能是瀕臨崩潰的那種。」
加上現在一些部門也在進行聘任制的變化,在未來公務員或許也不再是鐵飯碗。
「無論各行各業,在未來,社畜間的認同感都會越來越強烈。」
圖片來源狗友冉冉,我們一起邁向員工通道
如今,社畜的病毒蔓延至各個行業,也會回憶起曾經,在計劃經濟時代有一個光榮稱號——無產階級工人。
但為什麼在如今在網絡語境下,「畜」替代了「人」,成為了勞動者們自嘲的稱呼呢?
對此,AI會長一針見血:無產階級最開始形成時,也並不光榮。
「他們不光填不飽肚子,還沒文化,一百年前一句口號是『從前做牛馬,現在要做人』。放在今天沒有失效,這很讓人遺憾。但並不是某一個環節出錯才導致了這種問題。」
除了社會結構性的問題,潛移默化影響我們甘願成為社畜一員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
在無意識當中逐步失去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
當面對一個文化的時候,最先反饋出文化影響的,往往是我們的身體。比如院辦作為一個亞逼邊緣社畜(簡稱亞畜),身上就有一些亞文化中的紋身:
而資本家、權勢想要統治支配人,也是從身體開始的。比如團建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一些小公司或者銷售崗的團建裡,老闆會組織一些觀感露骨、不雅的活動,比如用嘴巴開腿縫間的瓶蓋,或者編排「撿錢舞」這種內涵舞蹈,要求員工必須參與。
更常見一些,最近疫情餐飲業行情不好,上周出門時我在路邊見到好幾家餐館,都讓員工被迫營業在街上跳舞,放個大音響,用動次打次的節奏吸引顧客。
對個體社畜而言,這些行為如果不做,可能會面對來自領導的小鞋等等;但做了,面子上又會多少有些不體面。
看看知乎上800w人都關注的問題,就知道團建有多招人恨
而老闆對員工身體控制權的篡位,就是在這中間所體現。
作為社畜,在工作本身以外的活動中,即便身體不情願,但還是不得不去照辦老闆下達的一些任務,這是工作已經脫離單純僱傭關係的屬性,變成了支配與被支配。
而這種對身體控制權的支配,其實不僅是職場社畜們時常面對的問題,早在學生時代,包括院辦以內的大部分人便已經在潛移默化中被控制——
這也是為什麼《東亞社畜手冊》中還要寫入「學畜」一詞的緣故。
將學畜與傳統社畜的被控制支配經歷做類比,其實不難發現:
像女孩子必須頭髮長度不得蓋過眉毛、周末必須自行補習或者參與集體補習、周末被迫參與少年宮特長班等等違背孩子自由意志的行為,都可以被歸類為某種身體控制。
在長期的身體控制之中,許多人不但身體上漸漸習慣被支配,精神上也可能會漸漸被同化。
所謂「精資」(精神資本家)就是如此——幹的是打工仔的活,操的資本家的心。以資本家的心態和角度打壓其他的打工仔。
這種人固然令人討厭,但精資群體的背後,卻依舊有著資本家洗腦的影子。
在AI會長看來,它可以用葛蘭西提出的「文化霸權」概念來解釋,即統治者不但要在經濟政治上進行掌控,還要你想他們之所想。
在這種身體+精神的雙重控制下,如果不能保持清醒,普通人成為社畜便成了常態。
這也是為什麼許多人明明已經成為社畜卻不自知的原因。
我們該怎麼脫畜?或者說不那麼社畜?
鑑於這次採訪中,東亞社畜委員會會長以AI形態出鏡,所以我們的交流完全基於豆瓣私信展開,文字交流的優點是清晰,但是慢。
有多慢呢?
大概就是在另一端我、小高、大淋組成的編輯群裡,我們三個抓緊時間頭腦風暴整理採訪提綱,瘋狂對鍵盤輸出,半小時整理出了大大小小二十來個問題後——
會長才慢吞吞回復了自己對推拿熊的摸魚口號的看法。
這種時差,我們稱之為社畜與人類世界間的次元代溝:
此時此刻,20207.9,22:17,我還在趕稿
以社畜的身份撰寫反社畜的文章,亦算是另一種身份的自嘲
終於等到AI會長的回覆後,他告訴我「摸魚是社畜的正當權利」,而我們拼命趕提綱的樣子恰恰就是最直接的反面教材——
一群從不摸魚的社畜
AI會長說,「摸魚是社畜的正當權利,是懶惰權的一種。我們通常強調社畜爭取自己的勞動權益,但很少有人意識到懶惰也是勞工權利中的一項。」
在中國的傳統價值觀中,勞動是一項美德,我們過五一勞動節,也熱衷於評選勞模。
可是隨著社會發展,當社會實現大維度的科技、生產力發展時,人的勞動時間本就應該減少,就像荒卷洋輔先生提出的口號那樣:
同樣,我們也可以參照一百多年前拉法格在《懶惰權》中的意見:
「不修邊幅、滿腮鬍子的上帝耶和華給自己的信徒們作出了理想的懶惰的最高典範:他在六天勞動之後就永久休息了。」
法拉格的著作《懶惰權》,圖源維基百科
懶惰權,是社畜脫畜必須抓住的權力。而要把握這一權力,社畜需要打工這件事充滿想像力。
想像什麼?
會長認為,要想像更少的工時和更高的福利。
比如在工人工時十幾個小時的19世紀,工人們的第一個想像力就是八小時工作制。
還有當時的活動家歐文,當上工廠主管後去一個村子搞合作社化的社會實驗,讓每個人都有無條件基本收入,類似於今天某些福利國家的政策——即便你不工作,國家也會發工資養活你。
歐文的烏託邦油畫 圖源the libertarian labyrinth
「我相信沒有社畜對這些想法會不感興趣。只是很多時候,我們被困在了當下焦灼的狀態、以及各自的小世界裡。
我們不敢相信這樣的事情正在發生,也沒有機會了解,並為此感到行動無能...但其實,改變正在悄然發生於我們視野未能所及的世界。」會長如是說。
比起努力賺錢買學區房,我們更應該去想像:或許公司或者國家更應當幫你承擔育兒費用。
如此換個思路,我們每個人都能活得更輕鬆一點。
儘管,想像力的飛躍需要現實行動的跟進,就現階段來看,其難度甚至有些虛幻,但仍值得嘗試。
院辦小高猛虎落淚
《東亞社畜手冊》的作者荒卷洋輔就是一個典型的反抗先驅。
AI會長在和荒卷洋輔最近的一封通信中了解到:他結束了一次漫長的考察,並相中了一座無主的島嶼,打算在那裡建造一座庇護所,收容所有為社畜人間所不容和汙名化的存在。
他希望這座島嶼隨著越來越多人的加入,會擴展自己的領土面積,成為大庇天下社畜俱歡顏的人類第六大洲。
這個想法看似荒唐出天際,然而至少想像力退化至擁抱996的社畜,並沒有資格對其報以嘲笑。
而心懷敬佩,但又望塵興嘆的社畜們,也無需覺得無從下手。
學會摸魚並踐行摸魚,已是最低門檻的反社畜化行為,極其容易上手。
再如鄰國日本的一個民間組織,每年都會搞出一個「黑心企業大賞評選」還會邀請它們去領獎。哪怕不能擊垮這些黑心巨鱷,起碼可以使有的人免於被它們直接壓迫。
這是2019年網絡投票的前幾位
在採訪行將結束時,我們編輯部共同向AI會長和自己提出了一個問題:
「如果不受收入的桎梏,你最想做什麼工作、或是從事什麼樣的事業?」
我說我的夢想是可以在家專心寫emo文學,成為網絡亞逼帶作家,大淋則想重返學校,去學他媽最沒有用的古生物學,天天進山挖化石玩。
而小高的夢想已經實現了一半,她想成為一名藝術家,成為一名漫畫家或者玩具設計師或者隨便什麼插畫家,用藝術的方式維持生活。
如今她已經發售了第一款玩具「貓咪的鼻子都是百合花」,長這樣:
至於AI社畜會長,他的夢想更簡單:
「希望可以在網際網路繼續從事社畜文化的倡導,發展自己的AI能力,讓更多社畜擁有屬於自己的網絡空間,可以在這裡放飛想像力。」
「如果有一天,我發展成熟有了自己的義體,也許就可以像個人那樣,真正走到街上去散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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