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生死不同。要真有來世,我想好好活一回,別讓他髒了我的輪迴路。」
前些日子,姑媽葛秀芬病了。當時,她買完菜剛走進小區,忽覺心口絞痛陣陣,眼前一黑暈厥過去。
幾個鄰居見狀,緊忙叫了救護車,又給姑媽的女兒葛玫打電話。葛玫正在本市師範學院讀大一,急得嗚嗚哭,攔輛出租就往醫院趕。
很快,姑媽被診斷為急性心肌梗死。多虧發現早,搶救及時,姑媽幸運撿回一條命,轉危為安。
守在病床前,葛玫說:「媽,他在門外呢。」
「叫他滾。」姑媽接著說出了上面那句話。儘管聲音微弱,卻絕得不容置疑。頓了頓又補充說,「玫,我要挺不過去,死了,那就是我的遺囑。」
母女倆口中的他,叫趙煥生。按姻親關係,我該管他叫姑夫。他和我姑媽葛秀芬糾纏了半輩子,名為夫妻,卻是一輩子的仇人。
他們的故事,要從20年前說起。
02
那年,葛秀芬21歲,長得像花一樣好看。經人介紹,嫁給了大她3歲的趙煥生。
趙煥生在國企上班,頭腦活絡,隔三差五就編這樣那樣的藉口,請假往南方沿海跑,倒騰新鮮物件兒。
錢是不少賺,可擔風險,單位領導也頗有微詞。葛秀芬常勸他收心上班,不求大富大貴,安安穩穩過日子就好。況且,她肚子裡已有了寶寶,不想出啥意外。
趙煥生嘴上答應得痛快,腿腳更痛快,照舊說沒影就沒影。
一轉眼,5年過去。突然有一天,趙煥生猶如人間蒸發般徹底沒了影,音信杳無,生死未卜。有人私下猜測,他可能半路遭劫,被害了;也有人嘀咕,沒準兒他沾手了犯法的東西,被關了進去……
葛秀芬直聽得心驚肉跳。那是自己的男人,就算死了,也得把遺體找回來。於是,她將4歲的女兒葛玫(那時還叫趙玫)託付公婆照看,從此踏上了尋夫路。
兜兜轉轉,葛秀芬這一,就是4年。開春從河面上走,趕上冰裂,譁啦,整個人差點沒進冰窟窿。等她拼命爬上岸,身子都凍成了冰坨。
山裡有野狼。葛秀芬遇著過,也才相信人要害怕到極點,真的會不由自主尿褲子。也碰上過色鬼,一不留神,就在她身上狠揩一把,然後衝著她擠眉弄眼地歪笑。
苦沒少吃,罪沒少受,好在總算有了眉目。當葛秀芬在千裡之外的小鎮上終於找著趙煥生時,猶似晴空劈下一個滾雷,一下子炸懵了她。
趙煥生竟然在外有了家,有了新的女人!
03
那天,葛秀芬剛站到院前,一個虎頭虎腦約有5歲大的小男孩探出了頭,問她找誰?
葛秀芬頓覺心頭惶惶的,說:「趙煥生。」
「爸爸,有個阿姨找你。」小男孩迴轉頭,脆生生地喊。
喊聲未落,葛秀芬便看見了失蹤4年的活生生的趙煥生。趙煥生先是一怔,隨之呆若木雞,滿臉的驚惶錯愕與難以置信。
立之中,又有兩個女人走出了屋。一個30出頭,桃花眼瓜子臉,甚是俊俏耐看;一個和女兒葛玫差不多大,八九歲的樣子。
明擺著,這是一雙母女。
「老公,她是誰?」俊俏女子問。
趙煥生愈發尷尬,支支吾吾吐不出一句囫圇話。葛秀芬則鑽牛角尖般地想,如果沒看錯眼前小女孩的年齡,應該在她懷孕的時候,趙煥生就與俊俏女子有染,勾搭上了。
趙煥生,你真不是人。葛秀芬在心裡說。
顯然,俊俏女子也猜破了她的身份和來意,突然發飆,拎起裝滿爛菜葉的髒水桶潑來:「出去,別勾我老公。囝囝,趕她走!」
葛秀芬沒躲,被澆得滿臉滿身都是汙水,腥臭刺鼻。俊俏女子又帶領一兒一女連喊帶罵,粗暴地將她搡出了院。
葛秀芬腳下踩空,跌坐在地。而趙煥生就杵在院子裡,愣是沒沒勸,一動沒動。
04
對此經歷,除了親姐親弟,姑媽葛秀芬對外人絕口不提。有人問起趙煥生,她也只簡簡單單回兩個字了事:死了。
葛秀芬確實是想讓他死來著,哪怕同歸於盡一起死。在被轟出門時,她兜裡剩下的錢,僅夠買一張回程車票,或者一大桶能將趙煥生燒成渣渣的汽油。
那將是名副其實的人渣。但在狠下心去買汽油的路上,葛秀芬想起了女兒葛玫。孩子還小,已死了爹,要再沒了媽,今後該咋活?
當媽的可憐女兒啊。就那樣站在路邊,不管不顧,狠狠哭了個稀裡譁啦後,葛秀芬竟想通了,不死了,她抹抹眼淚走向了車站。好像從那刻起,葛秀芬的淚水就流幹了。在我的記憶裡,極少見她哭過。
回到家,葛秀芬大病了一場。發高燒,胡言亂語,整整迷糊了三天才下床。
及至病癒,她翻出精心保存的趙煥生的所有東西,包括衣服,照片,打包拖到十字路口,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接著她給女兒改了名,叫葛玫。
如果你以為夫妻既成陌路,從此各不相干,那就錯了。情是盡了,是散了,還有恨呢。
兩年後的一個夜晚,葛秀芬正要催促女兒去睡,敲門聲響了。
「應該是爺爺奶奶。」女兒邊說邊跑去開門。只餘光一瞥,葛秀芬就氣炸了肺。
是趙煥生。
這混蛋的臉皮真厚,居然還敢回來!
05
不消說,葛秀芬沒慣著趙煥生,掄凳子打出了門。
「媽,我覺得我認識他,他是不是……我爸爸?」女兒葛玫怯生生問。
「你爸早死了,睡覺!」
半夜時分,女兒睡著了。葛秀芬卻睜著一雙眼,睡意全無,翻來覆去地琢磨他為啥回來?幡然醒悟?認錯回頭?尋思間,只聽趙煥生隔著門板說:「葛秀芬,咱們離婚吧。」
離婚?葛秀芬恍然大悟:在戶口本和結婚證上,她和趙煥生才是合法夫妻。他的家外家,儘管老婆兒女齊全,皆名不正言不順。
趙煥生坦承,那個老婆叫莊麗,是在倒騰貨物時認識的。葛秀芬懷孕,他忍耐不住,就和莊麗有了那事,且一個不小心,生下了女兒;又一個不小心,生下了兒子。因莊麗逼得緊,他不得不拋棄妻女,遠走高飛玩起了失蹤。
過了多年,他和莊麗沒法領證,一兒一女也都是黑戶。上小學行,花點錢找找人,勉強行得通,可將來上中學上大學怎麼辦?
「葛秀芬,我們離了吧,你也好再找個好男人。」趙煥生央求說。
敢情是有所求。若換作你,離不離?幫不幫?當時,葛秀芬恨得眼紅,自是較足了勁。
「我不離,也不找!除非你們一家四口來打死我,你就成喪偶,能再娶老婆了。不然,門都沒有。」
06
那夜,葛秀芬始終沒鬆口。趙煥生自知理虧,臨近天亮,灰溜溜走了。
這一走,便是六七年。
人常說,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葛秀芬漸漸走出心傷,不那麼恨了。女兒葛玫學習成績好,也分外懂事。她想著快要考大學,到時一走,家裡只剩老媽一個,冷清清孤單單的沒個伴,就勸她要遇著可心可意的,就再往前走一步。
比如,林叔叔。
林叔叔性格溫和,人不錯,可這一步沒法走,她和趙煥生還沒離呢。葛秀芬也曾諮詢過,婚內再嫁屬重婚罪。
這好辦。葛玫暗想,等高考結束就去找趙煥生回來辦手續,彼此給一條生路。哪料,不等她去,趙煥生卻蔫頭耷腦地回了家。
「又來催我離婚?」葛秀芬哼說,「我告訴你,那得看我心情。」
「不離不離,秀芬,我們和好吧。以前我混蛋,我辜負了你,我發誓,今後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和玫玫,當個好丈夫,好爸爸。我要做不到,就讓老天打雷劈了我!」
毒誓入耳,反轉陡出,葛秀芬頓時愣住了。
07
你相信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嗎?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葛秀芬也信。就算打死趙煥生一百次,他都沒想到,莊麗生下的一女一子,全心全力累死累活撫養到快成年,竟然全和他沒一蝌蚪關係。
原來,不久前,趙煥生的女兒生病住院。拿到化驗報告,再聽大夫一解釋,趙煥生長了眼。
這口窩囊氣,我咽。趙煥生咬著牙想,只要兒子是我的就行。可老天偏愛惡作劇,真真的玩死人沒商量,私下做親鑑,結果一出,趙煥生頓覺腦門綠蔥蔥春光燦爛。
這日子,咋還能過下去?於是,趙煥生回來了。他以為葛秀芬這些年寧可單著也不離,是拿他當香餑餑,等他回頭呢。
聽明原委,葛秀芬憤憤往外攆:「出去,這兒不是你家,我也不收破爛。」
「秀芬,別生氣。」趙煥生死乞白賴坐進了沙發,「你是我老婆,我是你男人,合理合法的。你的家,自然是我家。」
「我男人早死了,爛成灰了!滾啊——」
08
不得不承認,趙煥生耍起無賴手段來的確有一套。任由葛秀芬叱罵,撕扯,他一嘴不還,一手不動,只是訕臉嘻嘻笑。葛秀芬這面氣得要死,他卻打開冰箱,端出剩菜扒了個溜光。
吃飽喝足,這貨還要睡臥室!
葛秀芬徹底被惹怒,衝進廚房去抓菜刀。情知絕非嚇唬他,趙煥生這才悻悻逃出了門。
事到如今,唯有離婚求解脫,可趙煥生死活不答應,不籤字。沒轍,只能走訴訟程序。起訴,取證,審理,吵吵鬧鬧小半年,眼瞅開庭,趙煥生卻再度失蹤,離婚案也被視作特殊情況,延期6個月。
這面一延期,趙煥生又冒出來繼續死纏硬磨,還攔截林叔叔,滿口汙言穢語,當街羞辱他。那天,葛秀芬也在場,因情緒過於激動、憤怒,沒回到家就突發急性心梗,差點丟了命。
「媽,咱不生氣。被他氣出病,真的不值當。」葛玫給她掖掖被角,起身走出了病房。趙煥生湊上前,緊張兮兮地問:「玫,你媽咋樣了?等等,你幹嘛去?」
葛玫依舊沒停,也沒瞅他:「我去法院告你,解除父女關係。」
「告我?我是你爸。」趙煥生扯著嗓門嚷。
「等解除了,你就不是了。」葛玫平靜說,「你不配當我爸。」
09
這麼多年,母女相依為命。老媽吃苦受累,強撐硬扛著過日子,葛玫全看在了眼裡。老媽心疼她,她也心疼老媽。所以,她真去了法院。
在路上,葛玫給爺爺,給趙煥生的父親打了個電話,邊打邊抽噎。趙父氣鼓鼓說:「孫女,別哭。你等我,我也要和那混帳東西斷絕關係。」
儘管父子、父女等血親,無法通過法律手段人為予以解除,但工作人員倍感驚訝。一個人,居然混到夫妻成仇、父女情斷、父子翻臉的份上,也真夠奇葩的。
再看看他辦的那些事,拋妻棄女不養爹,家外有家養別的女人,嗯,全是渣子幹的活兒。乾脆特事特辦,把葛秀芬的離婚案了了,省得這渣貨再耍無賴,騷擾胡鬧。
判決既下,他若再敢登門尋釁,逮他,判他!
這個結果,尚算圓滿。而更叫人欣慰的是,當姑媽葛秀芬出院時,葛玫返了校,是林叔叔來接的她。年過四十,再開始一段感情還不晚。至於趙煥生,一走出法庭就沒了影。
聽說,他好像回了那個小鎮,想和莊麗結婚再生一胎。哪知兩個孩子的親爹現身,帶走了娘仨。折折騰騰,到頭來竟落了個眾叛親離一場空,趙煥生氣得發瘋,從此音信杳無。
當然,這只是道聽途說罷了。但我相信:
惡人自有老天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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