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嗚嗚地颳了兩天,刮盡了這個秋天的最後一片枯葉,更刮亂了人心。
落雪了。在人們毫無防備時雪就這樣飄然而至。
哎……
雪都來了,人也該回家了吧?不止雪兒這樣想,這一刻,很多人都這樣想著,念著。
「老婆孩子熱炕頭,賽過神仙逍遙遊。」若不是為了日子能好過些,誰又願意大冷天還忍飢受凍在外漂泊呢!
雪兒抱了兩捆麥柴到廚房後又來到大門口,她一動不動地望著夜色籠罩的山梁,似乎在等待,又好像只是在單純的感受這場暮雪飄落的悽美。直到飄飄灑灑的雪花被呵出的熱氣模糊了眼睛才回過神來。然後扣門,一把大鎖結結實實地掛在了門栓上。
「天冷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頭吃飽穿暖沒有?按以往看,差不多該回來了吧!哎……」雪兒慢慢的捋了捋被風吹凌亂的頭髮,慢慢的向屋裡有去。
兩個孩子早就睡下了。雪兒爬上熱炕,從炕櫃頂拿下來縫了一半的棉襖一針針地縫了起來。
聽著屋外寒風呼嘯,她的一顆心也懸在嗓子眼遲遲落不下來。男人有旺每年到秋種後就去轉貨郎,雖說自從嫁給他,她早習慣了這種生活,可只要一想到男人餐風露宿,在外面受苦遭罪心還是會揪的生疼。
炕燒的太燙,兩個孩子都臉蛋紅撲撲的睡得正香。雪兒順手幫兒子蓋好踢開的被子,輕聲笑罵道:「我的碎先人吆,你看看睡覺都不老實,凍感冒了可咋辦,你爸又還沒回來。」說完長長地嘆息一聲。
不知不覺夜已經很深了。關上燈,屋子裡漆黑一片。雪兒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她的思緒又開始翻江倒海般跳躍著,奔騰著跑出來,飄啊飄,飄啊飄……
三十年前,和別人家的孩子一樣小雪兒也是父母的心頭肉。準確說,因她是家裡最小的孩子,更是得到家裡所有人的呵護與疼愛,她就像個小公主一樣無憂無慮地成長著。
雪兒八歲那年的深秋,也像今天一樣,北風嗚嗚嗚地刮的人心發慌,也是連帶著雪花零零散散飄落了起來。
一大早,調皮的哥哥小兵就鬧騰著爬上樹頂去掏鳥窩,結果,從樹上掉下來摔斷了腿。這下家裡亂了套,媽媽心疼孩子眼淚忍不住啪啪地往下掉,就連平時人稱「油缸倒了,腳步不亂」的雪兒大(大:方言,爸,父親)也慌了神,急忙從十幾裡外的神仙梁請賈神婆來幫兒子接骨。
說起賈神婆,她可是這方圓數十裡的大能人。賈神婆五十多歲年紀,她那矮胖渾圓的身體上支著一張白淨的大臉盤,總是笑呵呵的,顯得富態精神,和藹可親。雖說她不像傳說中那些道行(heng)高深的看起來仙風道骨,但她有一身祖上傳下來的接骨手藝,再加上她能掐會算的本事,便足以讓她通吃這四鄉八鎮。不管她走到哪都受人抬舉,男女老幼都要尊稱一聲『賈婆婆』。
太陽像大病初癒一樣虛弱無力地當空懸浮著,沒有給這個落雪的深秋帶來一點點暖和的氣息。
賈神婆胖乎乎的身影終於出現在梁頭,一點點移動著而來。
賈神婆一隻腳剛邁進門檻就看到在院子裡玩的小雪兒。
「咦,這碎女子長得好啊!看這對大眼睛、滴溜溜的都會說話麼。嗯,好,好,好!」一連說了三聲好後又對著雪兒招手說:「來,狗狗過來讓婆婆看看你這麼心疼的娃。」
小雪兒也不怯生,她就那樣抬起頭歪著腦袋瞅著賈神婆笑。
賈神婆走到小雪兒身邊拉起她的小手,還沒顧得上仔細看便驚呼出聲。
「啊!斷掌……」
她的臉色一下子就像此刻的天色,晴轉多雲。她怕自己是一時眼花看錯了,又仔細看了看雪兒的小手,神情愈發凝重了起來。
「可惜這麼心疼的娃了,哎!」賈神婆小聲自言自語道。
「賈婆婆,我這娃她有啥、有啥不妥嗎?」雪兒大看賈神婆神色有異,他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咳……」
賈神婆用乾咳掩飾過去她內心的震驚與不安。馬上又堆出她一貫的笑臉,若無其事地說道:「沒啥,沒啥!娃好著咧,好著咧麼。你放心,放心!」
「那就好,您老剛才這一驚呼,我還當我這娃有啥不好的地方呢!」雪兒大攥起來的一顆心總算又落了下來。急忙招呼賈神婆:「趕緊進屋,這天涼的很麼,別在院子裡站著了。」
賈神婆在前面走,雪兒大跟在她身後,雪兒轉身蹦蹦跳跳地也跟了進去。
哥哥小兵躺在光炕席上疼的一直呲牙咧嘴,眼淚汪汪的。或是怕被雪兒笑話,他硬是忍著沒叫喚出聲。賈神婆上炕盤腿坐好後摸了一把哥哥的傷腿,笑罵道:「看你個碎慫娃娃再搗蛋,這下知道疼了吧!」
「我,不疼!」
「不疼?真的不疼我可就不管了哦!看你個碎慫還裝硬氣呢!不疼你呲嘴幹啥呢?你看,眼淚都快把鼻子疙瘩衝沒了,哈哈……」
看賈神婆逗哥哥,雪兒兩隻手摸著自己的臉蛋大聲喊叫:「羞,羞,羞,幌(huang二聲,方言:一邊的意思)哭咧,幌笑咧,辱(羞)的黃狗尿尿咧!」
「大大,你看雪兒她笑話我咧,你管不?」小兵被雪兒逗急眼了。
父親憨厚地笑了笑然後繃起臉對雪兒說:「胡說啥咧!去,去外面耍去。」雪兒吐了吐舌頭邊跑邊喊:「哥哥幌哭咧,幌笑咧,辱的黃狗尿尿咧……」
「大,你聽!我……啊!」小兵頓時哭了起來。
「哭,這麼大的人就知道個哭。再不聽話看我不收拾你。趕緊睡好咯,讓神婆婆一會給你看著接骨。」
賈神婆一點也不著急,掌起她那長把旱菸鍋悠然自得地吞雲吐霧。
雪兒大吩咐女人:「還等啥呢?趕緊去給賈婆婆拾掇上些吃的呀!」說完話他支起火爐,罐罐茶慢慢的熬了起來。
在那個物資貧乏的歲月,家裡來了客人能夠拿出手的東西少得可憐。這個時候,主人必會熬上一盅釅茶,卷一鍋自家種的老旱菸來招待。飯菜也就是炒幾個自家養的雞下的蛋,已是最高規格了。
那時的人們淳樸熱誠,日子雖說都過得很清貧但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卻是情真意濃;腦袋裡沒有那麼多的算計,腸子裡更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
賈神婆吃飽喝足,小兵的腿傷對她來說就是手把攥的活,她借著小兵聽她講鬼神故事入迷的時候三兩下接好了骨。
家裡來客人就有好吃的,這點孩子們深有體會。吃完飯的賈神婆和雪兒父母喝著罐罐茶閒話家常,雪兒意猶未盡地用手擦了一把油嘴,自顧在院子裡玩的不亦樂乎。
賈神婆走了。臨出門她又停下腳步看了一眼雪兒,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似乎被冷冽的北風吹的憋在了嗓子眼楞是沒說出來,只是暗暗地在心裡長長嘆了一口氣。
雪花飄飄灑灑地飄的更大了,秋盡冬來,天越來越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