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沒有買到心儀的房子，還接連被電話轟炸了兩天，惹了一身騷。」日前，申城市民蕭女士向12345市民服務熱線投訴，稱她國慶期間因看中了「房天下」網站上一套房子，便主動聯繫了中介「六星房產」的房產經紀人，想預約看房買房。沒想到，一番折騰後她發現，這套房源其實並不存在，是中介特意放在網上的「誘餌」。蕭女士「上鉤」後，她的電話被分發給了「六星地產」的多個門店，接連兩天每天20多個騷擾電話讓她不勝其擾，甚至深夜10時手機都會響起……
「虛假房源」是中介機構亂象中的「頑疾」。解放日報·上觀新聞記者進一步調查發現，僅就在「房天下」平臺上，虛假房源的比例之高令人咋舌，二手房中介利用假房源「引君入坑」已是行業公開的秘密。
上周，上海市城管執法局聯合12345市民服務熱線開設了「城管局長接熱線」活動。活動中，上海市城管執法局局長徐志虎介紹，對房地產經紀機構及人員的管理是劃轉到城管系統的新事項，是今年的工作重點。那麼，假房源這一違法違規行為是否能迎來猛藥去痾、集中整治？
「六星房產」上架了7套均是假的
蕭女士看中的，是位於靜安區天目中路538弄北苑大廈的一套房子。由於大樓結構較老、小區環境一般等原因，房價略低於周邊一些樓盤，性價比較高。蕭女士告訴記者，國慶長假期間，她在一家中介的安排下，上門看了北苑大廈內一套120餘平方米的房子。由於房東僅開價530萬元，沒等蕭女士猶豫，房子很快就成交了。蕭女士心想，或許還會有類似的房源掛出來，於是她上網搜索北苑大廈的其他房源，這才一步步上了「房天下」的當。
北苑大廈 上觀圖(下同)
10月20日，記者登錄「房天下」網站搜索。北苑大廈共掛出了14套房源，其中屬於中介掛出來的共有12套，分別是「六星地產」掛出了7套、「欣欣地產」掛出了4套、「居信地產」掛出了1套。
10月22日，記者再次在「房天下」網站上搜索北苑大廈，發現房源已經增至了15套（居信地產在10月22日又上架了一套房源），其中中介房源13套，「六星地產」的「雙重驗真」房源被重點推薦。
蕭女士當時看中的，是其中一套540萬的125平方米三房，折算下來只有43200元一平方米，「朝南」「滿五」「業主急售」「戶型佳」「精裝修」等標籤令這套房子頗具吸引力。這套房源由「六星地產」的王某和周某兩位經紀人掛出，房型圖、裝修細節圖一應俱全，「房天下」還在房源上特意打上了「雙重驗真」的標籤，看起來很可信。
蕭女士當時看中的，正是這套「雙重驗真」的540萬的125平方米三房。
蕭女士告訴記者，這其實是一套假房源。何以見得？10月20日下午，記者以購房人身份，分别致電王某和周某，提出希望約一下房東看房。王某回復記者，稱房東人在嘉定，需要提前去約一下。話鋒一轉，王某又詢問記者是否能全額付款，當聽說記者仍要貸款時，王某直言記者不符合房東的要求，可另推薦其他房源。周某則在電話中反覆強調這套房子很搶手，極有可能已售出，需要去確認。隔了一會，周某回復記者稱果然已售出，轉而詢問記者其他房源是否需要……
這套不行，其他的6套呢？「溫州業主急售的520萬南北大三房」「三室朝南的699萬三室景觀房」「635萬南北通透的4室2廳」，這些房源吸引力都不差。記者主動加了周某微信，盯著詢問其他幾套房子能否帶看。見記者如此「執著」，周某索性給記者透了底：「你在房天下上看到的，都是假的，不要在網上看了。」為了讓記者信服，她發來一張「六星地產」後臺系統的屏攝照片，圖中看得出，「六星地產」在北苑大廈實際只有2套委託房源，一套為166.74平方米房子，售價800餘萬；另一套為98平方米，售價為430萬。周某解釋，166.74平方米那套實際已售出，98平方米那套則是一旁的酒店式公寓。面對記者的質疑，周某連連解釋：「現在在賣的房子沒有那麼多」「我給您找其他的」……
△圖為周某發來的「六星地產」後臺系統的屏攝照片。
記者執著要看房，周某給記者透底說：「你在房天下上看到的，都是假的，不要在網上看了。」
10月「新房源」早在6月份就已售出
除了「六星地產」掛出的7套外，「欣欣地產」和「居信地產」的5套房源又是否屬實？
先來看「居信地產」掛出的1套房源。這是153平方米的1套毛坯房，售價698萬，折合每平方米僅45000餘元。房源介紹中特意註明「無抵押」「產調已拉」。頁面顯示，居信地產的張姓經紀人10月8日剛剛將房子掛牌，可謂是「新鮮出爐」。
圖為「居信地產」10月8日掛牌的153平方米毛坯房，售價698萬。
為了印證這套房源是否屬實，10月20日下午，記者特意來到北苑大廈附近的中興路804號上海居信房地產經紀有限公司中興分行。網點內，兩名「物業顧問」正守在電腦前。記者就掛牌的這套698萬房子，直截了當地提出看房。「我來看看哦」，一人在電腦上一番操作後，疑惑地反問記者：「你確定是我們掛出來的嗎？沒有找到你說的這一套。」記者著重描述了一下這套毛坯房的特徵，話未說完，另一名顧問大聲喊了一句「找到了」。原來，居信地產使用的「巧房」後臺顯示，這套房源是一套「歷史房源」。該房源委託日期為今年5月15日，而下方的房源維護記錄截止於今年6月，最後一條記錄為「【電話】說是賣掉了」。
居信地產使用的「巧房」後臺顯示，這套房源是一套「歷史房源」。該房源委託日期為今年5月15日，而下方的房源維護記錄截止於今年6月，最後一條記錄為「【電話】說是賣掉了」。
6月就已售出的房源，為何10月8日又掛出來？面對記者的疑問，兩人有些尷尬，忙指著電腦屏幕勸說記者：「別急。你要北苑大廈的房子，我們這有很多。」頁面上，果然顯示了足足有10條為「有效」的房源記錄，最近的委託日是9月20日，價格也從500餘萬至800餘萬不等。
「居信地產」後臺可以看到不少「有效」的北苑大廈房源，但均未上架。
至於「欣欣地產」的4套房源，記者注意到使用的房源圖片是一樣的，價格卻從488萬至530萬不等。屋內陳設的白板、牆貼、辦公桌等圖片顯示，這套房源被人用作開公司。蕭女士稱，這正是她此前被帶看的那套房源。該房源實則10月初就已售出，但記者致電欣欣地產幾位經紀人，對方均像模像樣地答覆記者「房子還在」，會幫記者協調看房事宜。
圖為「欣欣地產」上架的4套房源，從圖片來看實為一套房，該房源實則10月初就已售出。
中介心知肚明自己掛的是假房源
可見，房天下網站上北苑大廈12套中介房源中，7套為假房源，5套為已售房源，沒有1套是當前真實有效的。中介掛出這麼多假房源，目的是什麼？
10月20日，記者首先來到了北苑大廈附近大統路上的一家社區小中介，中介老闆告訴記者，目前市場上，北苑大廈的房價一般在每平方米5萬至6萬餘元不等，朝南的房源貴一些，朝北的房源則便宜，只有極少量朝北房源因面積大、房型差、業主急售等原因，會跌破5萬元。聊起網上的房源，老闆笑著說，「網上那些房源，單價那麼低，你覺得會是真的嗎？」
記者做了番統計，「六星地產」的7套房源中，有5套是朝南房型，單價均不到45000元。「明顯低於市場價」，說的正是「六星地產」掛出的這些房源。10月20日下午，記者又來到位於永興路47號、距離北苑大廈最近的「六星地產」門店一探究竟。近晚高峰時分，門店門口行人來往，兩名中介「置業顧問」正站在臺階上抽菸閒聊。記者與兩人攀談，聽說記者是從「房天下」網站上慕名而來，兩人直言不諱：「網上那些都是『引流房源』，房型圖、裝修圖都是網上找來的」「就是為了吸引購房者打電話」「真實房源有，但都在我們手上」……
位於永興路47號的六星地產門店。
在發現自己被假房源欺騙後，蕭女士也曾質問過「六星地產」的經紀人王某。溝通中，王某甚至用略帶鄙夷的口吻嘲諷她：「都跟你說不是真實的，你怎麼還抱有幻想」，「我說假的你會給我號碼嗎？中介都是以這種方式套你號碼呢。」一番對話把她氣得夠嗆。
蕭女士和「六星地產」的經紀人王某的對話記錄。
至於另外兩家上架已售房源，記者也詢問了居信地產中興分行兩位「物業顧問」原委，他們稱：掛著已經成交的好房源，才能將顧客吸引來。據稱，已售房源比假房源更好用，不下架或反覆上架更是中介用以招攬生意的常規套路，「把人吸引過來，再用一句『賣掉了』引導他們選其他房源。」
期待對發布虛假房源的中介嚴厲打擊
其實，假房源並非僅有「房天下」一個網站存在。市民王女士10月13日向「12345」投訴稱，她在「安居客」上看中一套房源，隨後通過電話聯繫上普陀區梅川路上「Q房網」中介員工王某保，最終發現這套房源並不真實。事後，王女士致電「Q房網」，得知王某保早在今年7月已離職。投訴後，10月22日，記者在「安居客」網站上看到，王某保名下已看不到任何房源。採訪中，多位中介門店的工作人員均向記者表示：「安居客」、「58同城」這些網站上的房源都得當心。
王女士投訴後，「安居客」網站上王某保名下已看不到任何房源。
網際網路選房平臺興起後，假房源現象是愈演愈烈。針對中介的這些亂象，上海也採取了多輪整治措施。如2018年9月，上海重點打擊發布虛假信息的行為，包括捏造、散布不實信息，誤導購房人等行為。對於查實的違法違規機構，採取暫停金融服務、暫停商業銀行與其業務合作、暫停合同網籤資質、納入工商重點監管名單等措施。2019年，住建部等6部門也聯合開展了整治住房租賃中介機構亂象的工作。
易居研究院智庫中心研究總監嚴躍進認為，假房源幹擾市場，只能通過加大懲罰力度、長效監管來整治。對於假房源佔比超過一定比例的，要減少中介機構網籤和備案的權限；同時，假房源之所以這麼多，平臺責任更大。一方面平臺通過假房源來顯示實力，房源多吸引購房者關注；另一方面則是通過一些低價項目，來體現平臺的認購優勢。除了加大對違法中介的處罰力度外，對於平臺是否履行了審核義務、是否有完善的發布管理機制也應是整治的重點。
對房地產經紀機構及人員的管理劃轉到城管系統後是否能迎來改變？據上海市城管執法局局長徐志虎介紹，目前，上海城管系統正在開展全市範圍內的檢查，排摸房產中介門店，建立城管執法監管對象資料庫，提升城市綜合管理水平。在此基礎上，開展「雙隨機、一公開」的常態執法，通過日常檢查、專項檢查等，嚴厲打擊發布虛假房源、缺失房產登記備案等違法違規行為，規範房地產經紀機構經營行為和服務質量。收效如何，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