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文革」前夜的中國》
1958年,毛澤東發動了「大躍進」運動和人民公社化運動。中國的「大躍進」和人民公社的情況,通過蘇聯駐華使館陸續傳到蘇聯國內。當然,《人民日報》和新華社的有關公開報導,也使蘇聯對此有所了解。可以想像,毛澤東在這年的成都會議和八大二次會議關於破除迷信(包括對外國的迷信,對馬克思的迷信)的強調,關於正確的個人崇拜與錯誤的個人崇拜的劃分,肯定也會傳到蘇聯領導人的耳朵中。這對於一向以老大哥自居的蘇聯人來說,就不難想像會產生何種感想。
更讓蘇聯人不舒服的是,中國人似乎不僅把資本主義國家的英美作為趕超的目標,而且還在暗暗使勁,產生了一躍而超過蘇聯,率先進入共產主義的想法。在蘇聯人看來,他們的國家要比中國發達得多,但赫魯雪夫也只敢提十五年趕上美國,基本上實現共產主義,而比他們落後許多的中國,原來還只是說用十五年趕上資本主義世界第二位的英國,可不久就改變了口號。到了1958年5月中共八大二次會議的時候,就已經變成了七年趕上英國,再用八到十年趕上美國。也就是說,趕上美國的時間幾乎與蘇聯老大哥同步了。而到了1958年9月初,毛澤東則乾脆提出五年接近美國、七年超過美國了。
毛澤東甚至並不忌諱中國要先於蘇聯進入共產主義。他在八大二次會議上說,在延安的時候,林彪同志向我說,將來中國要趕上蘇聯,當時我還不相信,我想蘇聯也在進步呀?現在我相信了。我看我們的共產主義可能提前到來,因為我們的方法比蘇聯好,速度比蘇聯快,再加上有6億人口和蘇聯的技術援助,理所當然要走到蘇聯的前面去。
在同年11月的武昌會議上,毛澤東再一次講到了超過蘇聯的問題。他說,中蘇對比,我們快,他們慢的關鍵是,他們的資產階級等級制度根深蒂固,上下級懸殊,貓鼠關係,我們是幹部下放勞動,將軍當兵。他們缺乏群眾路線這一著,即缺少政治,所以搞得比較慢。另外還有幾種差別,工農、城鄉、體腦勞動,沒有破除。毛澤東還說,不管我們走得多快,還是要給蘇聯人留面子,我們一定要讓蘇聯先過渡,我們無論如何要後過渡,我們可以以社會主義之名,行共產主義之實。他還說,我們10年後就可以搞到4億噸鋼,160萬臺機器,25億噸煤,3億噸石油,還有天下第一田。可是,他們搞了那麼久,還沒有過渡,落在我們後頭,現在已經發慌了。他們還沒有人民公社,他搞不上去,想搶上去。我們過渡到蘇聯人前面,他臉上無光。
且不說蘇聯人對中國的「大躍進」和人民公社這種方式是否贊成,就是中國人這種不但要超英趕美,而且還要先於老大哥進入共產主義的雄心壯志,就必然使一向以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領頭人自居的蘇聯人感到很彆扭。
1958年赫魯雪夫訪華時,他就對中國的「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很不以為然。在會談的過程中,赫魯雪夫明確表示:你們這個「大躍進」,我們還是不理解。我們認為有超階段、忽視規律的情況。毛澤東說:人民公社一大二公,大,就是聯合的生產合作社多,人多力量大;公,就是社會主義的因素比合作社多,把資本主義的殘餘逐步去掉。這是人民群眾自發搞起來的,不是我們從上面布置的。赫魯雪夫仍是心存疑慮地說:這些我們就搞不清楚了,只有你們自己清楚。總之你們這裡搞的一切都是中國式,你們比我們更清楚。說到這裡,赫魯雪夫就將話題岔開了。
其實,赫魯雪夫並不贊成搞人民公社。1958年11月,赫魯雪夫訪問波蘭。在同波蘭領導人哥穆爾卡會談時,他說:「中國人現在組織公社。在我國這在30年前就曾有過,對這個我們膩了。可是中國人嗎,就讓他們去嘗試吧。當他們碰得滿頭包時,他們將會有經驗。」哥穆爾卡說:「然而在中國的公社問題上,我們沒有明確的立場。他們取得很大的成就,這是事實。」赫魯雪夫不以為然地說:「你們就試一試吧,我們決不會出來反對你們。」
尤其使赫魯雪夫沒有想到的是,中國搞「大躍進」和人民公社,竟提高了毛澤東在蘇聯的威望。當時,莫斯科普遍流行這樣的話: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只有一個理論家、哲學家,這就是毛澤東,而赫魯雪夫只是一個種玉米的實幹家。還有許多蘇聯人認為,中國搞人民公社真正找到了一條通向共產主義的道路,而赫魯雪夫沒有找到這樣的道路。據說赫魯雪夫聽了這些話後非常生氣。
在1959年1月的蘇共二十一大上,赫魯雪夫不點名地批評了中國的「大躍進」,含沙射影地說:「由社會主義發展階段向高級階段的過渡,這是個合乎規律的歷史過程,這個過程不能任意破壞或越過。」「在社會主義社會中,分配基本上按照各盡所能,按勞分配的原則進行。」「平均主義並不是意味著向共產主義過渡,而是破壞共產主義的聲譽。」「所有制的形式不是可以任意改變的,而是在經濟規律的基礎上發展的,它們取決於生產力的性質和發展水平。」赫魯雪夫在回憶錄中直言不諱地承認:「那個文件相當中肯地(而且我認為是非常準確地)分析了當時中國正發生的事情,雖然我當時並沒有點中國的名。我們的態度是明確的:我們不同意『大躍進』。」
1959年7月18日,赫魯雪夫在波蘭的波茲南省一個農業生產合作社的群眾大會上,談到當年蘇聯成立的公社時說,那時許多人還不明白什麼是共產主義和如何建設共產主義,以為既然為共產主義奮鬥,那就直接組織公社,結果公社是組織起來了,但既不具備物質條件,也不具備政治條件(即農民群眾的覺悟)。結果是大家都想過得很好,但又想對公共事業少出勞動,許多這樣的公社都沒有什麼結果。於是黨按照列寧指出的道路,把農民組織到勞動組合中,雖然集體勞動,但按付出的勞動取得報酬。這樣,我們的集體農莊也就鞏固了。
赫魯雪夫講這番話也很不是時候。此時,廬山會議正處於由糾「左」到反右的轉向階段,毛澤東本來就因彭德懷在其信中對「大躍進」和人民公社有所非議而不滿,恰巧此前彭德懷訪問過蘇聯,這樣使他產生了彭德懷與赫魯雪夫是預先串通好,共同向「大躍進」和人民公社發難的錯覺。在他看來,「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存在的問題與成績相比,不過是一個指頭與九個指頭的關係。如今,彭在信中說「大躍進」是「有失有得」,赫魯雪夫也以蘇聯歷史上的公社垮臺,來暗喻中國人民公社的命運。這樣一來,不但促使毛澤東下決心在黨內開展「反右傾」,而且也將赫魯雪夫當做是國際上反對「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的總後臺。
正如一位研究者所說的:「中蘇兩黨兩國在『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問題上的嚴重分歧當時雖然沒有發展為公開的爭執,但它引發的風波卻對中蘇關係產生了極大的影響。毛澤東始終認為『大躍進』和人民公社是真理,是對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發展,而赫魯雪夫們所持的反對態度則是違背馬克思列寧主義的,他們的公開批評更是粗暴地幹涉中國的內政。但在莫斯科看來,毛澤東發動『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是幹了一件大蠢事,表明了他『妄自尊大』,表明了『他想使世界——尤其是社會主義世界——對他的天才和領導水平留有印象』等等。總之,此事對雙方的領導人來說,留下的都是嚴重的『惡感』,使得已經緊張的中蘇關係變得更加緊張起來。」
更多歷史內容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