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陸之上、大洋之中的眾多小型社會或聚合體地小力弱,相繼淪為列強的「戰利品」勢所必然。它們就像一張弱不經風的白紙,任由殖民者從容描畫;從裡到外,它們被徹徹底底再造為殖民歷史的塑造物。
地理大發現是「人類的一大壯舉」,它引發的殖民浪潮和歷史變遷具有重大意義。世界由此從相互分割、各自為政的區域性歷史進入到相互聯繫、相互影響的全球性歷史,歐洲之外的廣大區域受到前所未有的衝擊。
歷史至關重要,它影響並塑造著現實。然而,從國家規模的視角審視,歷史效應對大、小國家產生的影響往往大相逕庭,不可等量齊觀。大國歷史通常具有內在性、自主性、穩固性和連續性的特徵,小國歷史則表現出外在性、可滲透性、可塑性和間斷性的特點。
一般而言,最近的歷史與顛覆性事件對現實的影響最為顯著和深遠,「地理大發現」開啟的近代史正是這樣兼具時空威力的轉折性大歷史。在長達數個世紀的歷史喧囂中,西方列強就像力量驚人、胃口貪婪的魔獸,足跡所至,山河變色,草木皆驚。它們重繪世界版圖,幹預和打斷許多國家和地區的自然變遷進程;曾經顯赫的眾多古老文明為此而失色和折腰,迎來了千年未見之變局,並飽受前所未有的衝擊和挑戰。
大多數尚處原初階段的廣大區域相繼淪為殖民者競相掠奪並蠶食一空的「開胃菜」,它們的傳統歷史就此終結,全新歷史就此發端。從此,世界版圖突變,小國的現實基本界定。相較更大的國家,殖民史對小國的影響可謂翻天覆地,乾坤倒轉。為什麼這段歷史對小國的影響更具決定性?顯著的歷史效應究竟展現在小國的哪些方面?難道一切都是「小」惹的禍,小國就不能避免這樣的歷史「宿命」?
地理大發現,又名大航海時代、新航路的開闢,指15到17世紀,歐洲船隊出現在世界各處的海洋上,尋找著新的貿易路線和貿易夥伴,以發展歐洲新生的資本主義。圖為大航海時代主要的遠洋航行線路示意。
本主題分為上中下三篇。上篇論述的是近代殖民史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全球性影響,然而,它對小國的影響更具壓倒性和毀滅性,這在當今世界版圖上也得到了充分體現。中篇論述的是,作為歷史的不自覺工具,殖民統治具有普遍性的雙重效應,對殖民地的影響表現在諸多領域和不同層面之上,對不同類型的小國也產生了獨特的歷史效應。下篇試圖釐清的是不同殖民者的殖民統治方式存在明顯的差異性,由此衍生了完全不同的殖民統治後果,其中,英式殖民統治及其後果更具長遠影響力,是當今世界版圖的絕佳歷史註腳。
一、地理大發現是人類歷史和小國變遷的裡程碑?
1492年10月,哥倫布率領的三艘帆船到達巴哈馬群島;1498年,達·伽馬領銜的船隊經好望角牴達印度;1519-1521年,為西班牙效力的葡萄牙人麥哲倫率領的船隊完成了人類歷史上的首次環球航行。冒險家們的遠洋航行不僅是地理學和航海史上的一場革命,而且直接掀開了持續數百年的殖民主義時代。
文明興衰交替是顛撲不破的歷史規律。進入16世紀後,亞歐大陸上一向「最不發達、最默默無聞的」西歐終於迎來出頭天,並搞出驚天動地的大事。世界歷史由此進入全球性互動和時空壓縮的全新階段,西方開始佔據世界政治經濟的高地,並重塑了傳統的世界版圖。其影響所及可謂無遠弗屆,且延宕至今,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國無分大小,概莫能外;其意義之大可謂史無前例,國家因此無法淡定,地區難再稱天下,歷史不再微小,世界徹底告別分割狀態。
一眾列強各領風騷,逐鹿於歐洲之外的大洲大洋之上,國際關係從此風生水起、縱橫開闔、風雷激蕩。這究竟是何等大事鬧得往日寧靜的星球亂七八糟呢?
一小撮冒險家是揭開這幅轉折性歷史大幕且掀起第一波全球化浪潮的始作俑者。進入15世紀後期,隨著歐洲文藝復興運動(14-17世紀)的興起和發展,人的個性和自我意識空前釋放,這不僅為16世紀初的歐洲宗教改革奠定了思想基礎,為歐洲經濟社會發展提供了巨大的內在動力,也逐漸打破了制約資本主義發展的諸多障礙。歐洲人不再滿足於匱乏無聊的傳統生活狀態,開始尋求建立更加富足安康、多姿多彩的社會。
1453年,絲綢之路和香料貿易路線被奧斯曼帝國阻隔,導致歐洲人不得不通過勘探尋找替代路線。(紅色部分代表陸路,藍色部分代表海路。)
在這種背景下,歐洲人大幅增加了對傳統上來自東方世界的絲綢、寶石、香料等奢侈品的需求量,在東西方貿易為奧斯曼帝國阻隔和威尼斯商人壟斷的情況下,伊比利亞半島上的葡萄牙和西班牙率先開啟了探索東方航線的「地理大發現」時代。
1492年10月,哥倫布率領的三艘帆船到達巴哈馬群島;1498年,達·伽馬領銜的船隊經好望角牴達印度;1519-1521年,為西班牙效力的葡萄牙人麥哲倫率領的船隊完成了人類歷史上的首次環球航行。冒險家們的遠洋航行不僅是地理學和航海史上的一場革命,而且直接掀開了持續數百年的殖民主義時代。
此後,葡萄牙和西班牙兩國先後開始了徵服和殖民統治亞洲和美洲的徵程,從殖民地掠奪並帶回歐洲的黃金、白銀、寶石等貴金屬及稀有的經濟作物(香料、咖啡、可可、茶葉、菸草、蔗糖等),大幅提高了兩國的經濟實力及其在歐洲的國際地位,同時也極大刺激了其他歐洲國家的敏感神經。英國人、法國人、荷蘭人、義大利人、德國人甚至比利時這樣的歐洲小國紛紛步其後塵,加入到搶佔和瓜分海外殖民地的狂潮之中。
到了19世紀後半葉,兩極之外的世界幾乎被西方列強瓜分殆盡。其中,經過多年反覆角逐,王車屢次易位,英國最終成為列強之中的佼佼者,是首屈一指的殖民超級大國,法國、西班牙、葡萄牙、荷蘭等殖民者則屈居其後。
二戰結束之後,時代大變,殖民主義者的好日子難以為繼。在短短數十年裡,民族主義風起雲湧,通過暴烈的戰爭途徑抑或和平協商的方式,全球性非殖民化運動勢不可擋,曾經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殖民統治者不得不打道回府,往日的榮光一去不復返。1990年3月21日,納米比亞從其最後的殖民統治者南非的掌控中宣布獨立;1994年10月1日,帛琉共和國從美國的託管中獨立出來。至此,殖民主義時代宣告終結。
1990年3月,納米比亞的獨立標誌著非洲民族解放運動歷史使命的完成及歐洲殖民者入侵、奴役非洲歷史的結束。圖為出任納米比亞第一任總統的努喬馬在獨立慶典上發表就職演說。
歷史自有其不可扭轉的發展規律,人類文明的演進也存在從點到面、興衰交替的特點。在冷兵器時代的13世紀,橫掃亞歐大陸的蒙古鐵騎代表著人畜組合的騎兵戰力的高峰,極盛時期,蒙古帝國勢力所致,東起日本海,西抵地中海並遠及多瑙河,北跨西伯利亞,南達波斯灣,影響所及,天下無二。
歐洲人則是熱兵器(或火器)時代的引領者,憑藉船堅炮利的技術代差優勢,在其他文明相對衰落和停滯的背景下,歐洲人在短時間裡取得了巨大的文明優勢和主導世界發展方向的優越地位。從歷史縱深看,持續數個世紀的殖民主義活動不過是暫時性的歷史片段,也只是人類文明發展進程中的一個插曲而已。
然而,它的確是人類社會發展史上的一大裡程碑,源自西方的理性主義、科學主義、資本主義和民族國家概念散布全球。從此前平行的、相互分割的和地區性的歷史,人類一舉過渡到統一、相互聯繫和全球性的歷史進程之中,今日狂飆之全球化浪潮恐怕也肇始於此。
不言而喻,西方主導的近代史不僅產生了史無前例的世界性影響,同時也揭開了西方文明統領世界的全球性時代,相當程度上塑造了當今世界的面貌。這不僅是因為這段歷史離現在不遠,我們的記憶尚存,而且因為它來得迅即而猛烈,令人記憶深刻。
19世紀早期,英國是一個全球超級大國。圖為1843年利茲亞麻廠的工人操作機器的場景。
伴隨著世界政經、世界文化、世界宗教發展的是引領這些全球性聯繫的世界性超級大國。不可否認的是,近現代以來的世界是西方支配的世界,更具體來看,是英美先後領銜主導的世界。兩次世界大戰之後,實力大幅削弱的大英帝國在新興崛起強國的衝擊下不得不順勢而為,交出世界霸主的寶座。
取而代之的是與其同文同宗的美國,充滿激情和活力的美國對這個世界的影響更具全球性和塑造性,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具影響力的支配性國家。從小國視角考察,殖民歷史效應與英美幾個世紀以來主導世界的國際現象究竟體現何處呢?
二、近代以來的世界竟是誰家之天下?
大部分小國是殖民歷史的直接產物,主權國家的歷史也相對短暫。沒有殖民歷史,可能就沒有小國的國家建構和民族獨立。
國家規模越小,本土原始信仰的力量和獨立性就越弱,它們應對和抵禦外來文化的可能性就越小,最終歸宗西方主流宗教便是不可避免之事。
當今世界,小國數量龐大,廣泛分布於全球各地。仔細審視小國、尤其戰後獨立小國的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屬性,不難看出它們所具之強烈西方色彩、尤其英美色彩的群體性特徵。迄今,西方近代以來所形成的強勢地位和影響力並未發生根本性改變,這從小國的上述屬性上可見一斑。
第一,小國建構源自近代殖民史。一般來說,大國歷史久遠並自成體系,也有足夠的文化積澱和迴旋空間來維持本民族的獨立性和連續性。然而,對絕大多數處於原初狀態的小型社會而言,文明發展和國家建構往往大幅滯後。殖民統治雖然給它們的本土文化帶來了毀滅性打擊,但由此產生的一大後繼影響是,它為小國最終獲得主權國家資格打下了歷史鋪墊。
在長期殖民統治中,小國的邊界和領土範圍、政體形式、行政體系、法律制度和近代教育逐漸明晰和建立,民族意識也在不斷覺醒和加強。這客觀上為小國提供了現代主權國家建構所必需的條件。可以斷言,沒有殖民歷史,可能就沒有小國的國家建構和民族獨立。
當今小國大多是近代殖民史的建構物或「產兒」。在戰後加入聯合國的142個國家中,小國佔數95個,佔比高達67%(參見表1)。其中,77個小國是以殖民地或保護地身份從殖民統治的枷鎖中掙脫出來獨立建國的,這個數量佔到戰後聯合國會員國增量的54%、戰後小國增量的81%及當今小國總數的68%。由此可見,大部分小國是殖民歷史的直接產物,主權國家的歷史也相對短暫。
第二,西方宗教佔據了眾多小國的精神世界。這當然是殖民統治的衍生物。在當今國際體系中的113個match小國中,有41個小國的主要或重要信仰是天主教,以基督教作為主要或重要信仰的小國則有43個,兩者共佔小國總數的74%(參見圖1)。
圖1 主要宗教信仰或重要信仰宗教的小國數量
檢索時間:2017年4月3日;韋民《小國與國際關係》,北大出版社2014年版,P59-64.
說明:由於部分小國的宗教信仰較為多元,上述統計數據有所重疊。
總體來看,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前殖民地小國一般都歸宗天主教,英法的前殖民地小國則多信基督教,但也有信仰天主教者。顯而易見的是,國家規模越小,本土原始信仰的力量和獨立性就越弱,它們應對和抵禦外來文化的可能性就越小,最終歸宗西方主流宗教便是不可避免之事。如果說殖民政經統治是物質性改造的話,那麼傳播和灌輸宗教信仰則是精神性再造了。在「硬」「軟」兩個方面,殖民者無不竭力而為。
在今日世界宗教版圖上,天主教與基督教佔據明顯優勢,在小國群體中更具壓倒性優勢。在信仰層面的競爭上取得的歷史「業績」印證了現實層面的國際政經格局,這極大地擴充了西方價值觀的國家群體,進而保障和促進了西方對世界的影響力。原因很簡單:信仰影響認知,認知影響行為,改變你的信仰意味著塑造你的行為。
第三,英國的小國殖民地數量雄居榜首。「日不落帝國」的名號絕非浪得虛名。經過多年拼爭,甚至不惜投入重新瓜分殖民地的世界大戰,英國人最終成為殖民史上的最大贏家。從最終殖民國家佔據殖民地的數量來看,英國是當仁不讓的超級殖民大國,其殖民統治的小國高達40個之多,法國、西班牙和葡萄牙分別殖民統治了14個、10個和4個小國,義大利、荷蘭、比利時、德國和美國共計殖民統治了8個小國(參見圖2)。這說明了英國在西方文明框架下佔據的明顯優勢,為「美國世紀」的到來創造了條件,也預示著英美系勢力對當今世界的巨大影響力。
圖2 西方列強的小國殖民地數量
第四,英美文化對當今小國更具影響力。大多數小國都經歷過長期殖民統治,在政治、經濟、宗教、文化等諸多方面深受殖民統治的影響。獨立後,這些小國的政治過程、國家治理和對外政策當然擺脫不了殖民歷史這個壓倒性背景。
殖民地今天所使用的語言與其最後的前宗主國高度相關。統計顯示,獨立小國使用前宗主國的語言作為官方或通用語言的數量高達75個,佔戰後小國增量的79%。其中,使用英語作為官方或通用語言的小國數量最多,達到45個,使用法語、西班牙語和葡萄牙語的小國分別為16個、10個和4個(參見圖3)。小國的官方或通用語言的使用情況基本上凸現了西方列強最終形成的權力分布,也是英美全球霸主地位的一大佐證。
圖3 使用前宗主國語言作為官方或通用語言的小國數量
不得不說,長達數個世紀的殖民時代對當今世界產生了重大影響,在小國屬性上打上了鮮明的西方、尤其英美的烙印。這既是英美相繼主導世界、稱霸全球的歷史註腳,也反映了近代殖民史產生的後繼影響和長遠歷史效應。超級殖民大國地位為英國稱霸世界百餘年奠定了基礎,也為美國人接替世界霸主地位準備了良好的歷史條件。
為什麼西方人造就了如此驚人的歷史「業績」?為什麼大多數當今小國具有明顯的西方色彩呢?相較大的國家,為什麼近代殖民史對小國的影響更為廣泛、深刻和持久呢?難道規模越小,歷史效應衍生的塑造力和現實影響力就更具決定性?究其根源,近代殖民統治產生於小國群體的歷史現實效應是理解這些問題的基本線索。
三、為什麼近代殖民史顛覆和重塑了小國?
小國觀的演進是國際環境質變的邏輯延伸,是新型國際關係的產物之一,這為小國帶來了新的發展空間,小國的國際角色和影響有了革命性改觀,世人的小國觀也在相應大幅調整。在這種背景下,我們真的不能沿用傳統眼光來審視和對待它們。
歷史表明,「小」的確加速放大了歷史效應及其衍生的諸多顛覆性影響。在殖民者破門而入的時代背景下,「小」衍生的脆弱性愈加清晰顯著。人口稀少、領域狹小、能力薄弱的小國如何面對呈壓倒性優勢的外來力量?相對較大國家,小國的近代史更具決定性和顛覆性。軟弱無力的它們唯有聽天任命,任人擺布,其歷史命運也就由此註定。究其成因,這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小國應對外來殖民者的能力缺失。殖民主義者掀起的全球性擴張對歐洲之外的國家和地區是個前所未有的衝擊和挑戰。在這個變局之下,不同國家認知和適應外部環境變化的能力差異帶來了不同的行為反應,最終也產生了截然不同的結局。這大體上可以分為五種類型:
其一,主動求變型。這是一種大膽應對外部環境突變且取得良好效果的類型。日本是個典型。在西人到來之後,曾經的撮爾小邦迅速調整對外思維,推動變法,避免了列強殖民的後果,最終走上富國強兵之路。
其二,順其自然型。在同樣的外部背景下,泰國(暹羅)人順應西方經濟擴張的要求,主動打開國門融入列強的經濟體系,並推動西方取向的政經和社會改革,採取靈活務實的外交策略,保證了國家的相對獨立地位。
其三,刺激反應型。在劇烈的時代變局下,這樣的國家反應遲鈍,其適應和變革的力度往往取決於外界施加的刺激大小。它們瞻前顧後,苟延殘喘,不思進取,順理成章地淪為喪權辱國的殖民地或半殖民地。
其四,堅持鎖國型。譬如,越南、緬甸這些國家對外部世界缺乏清晰認識,對國際關係的深刻變動懵懂無知,完全活在自我想像的世界之中。它們我行我素,根本沒有變革的積極性,在強大的殖民者面前只能束手就擒。
其五,束手待縛型。在殖民活動初期,許多大陸邊緣的所謂國家仍然處在部落或邦國狀態,或者僅僅是些由宗教紐帶連接在一起的鬆散聚合體,它們權力分散,各自為政,沒有民族意識和統一的國家意志,形同一盤散沙。
這些原初型國家根本無力應對強大的外部挑戰,唯有束手待擒,殖民者往往未費吹灰之力就迅速將其收入囊中。
印度尼西亞在16世紀中葉淪為荷蘭殖民地。圖為「二戰」爆發前,位於荷屬東印度(印尼的舊稱)北部海港沙璜的膠合板加工廠。
毋庸置疑,在殖民者到來之際,小國顯然屬於無能為力的束手待縛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在大陸之上、海洋之中,柔弱無力的小國淪為殖民地毫無懸念,不過是時間先後罷了。這樣的狀態無疑為殖民歷史的決定性影響提供了便利迅捷的條件。
第二,小國維持本土文化難於登天。不同文化之間的碰撞和交流通常是雙向互動、互有取捨的碰撞和對話,但對當時的絕大多數小國而言,外來文化和本土文化之間卻是由外及內的單向流動。主要原因有三:
其一,優勢文化更替劣勢文化勢所必然。在佔據決定性優勢的西方文化面前,小國的本土原初文化的劣勢一覽無餘,根本無法抵擋強勢西方文化的侵入和傳播。遍觀近代文化交通史,只有歷史底蘊深厚、流傳深遠、領域廣闊的儒家、伊斯蘭教、佛教和印度教文化可以抗禦西方文化的輪番衝擊,確保了文化的相對獨立性和連續性,除此之外的劣勢文化區域無一例外成了西方文化傳播的用武之地。
其二,文化縱深短淺導致本土文化難有遺留。小國往往意味著面積狹小,空間有限,文化領域不大,這就導致外來文化帶來的不是局部性、點狀性和暫時性影響,而是整體性、全域性、長期性的去舊迎新。在幅員較大的國家,這則是另外一番景象。由於本土文化深厚,國土面積廣闊,殖民統治者推動的文化輸入很難做到面面俱到和為所欲為,其廣度和程度就有限得多,這客觀上有助於它們維持本土文化的連續性。
其三,殖民統治者的宗教傳播力度和教育體系加速了小國文化的外部化進程。殖民活動與宗教密不可分,基督教的傳播是「地理大發現」的主要動機之一。傳教是所有西方殖民者高度重視的殖民活動,它既是狂熱殖民擴張的動因和目標,也是殖民統治的環節和精神武器。與此同時,西式教育的逐步推廣為殖民統治培養了必不可少的當地人才,也是加速殖民地西化的重要舉措。
第三,小國無法利用外交手段影響殖民統治。在強勢的西方列強面前,小國毫無自主性,更沒有利用時局為我所用、進而影響本土發展前景的策略空間。事實上,在諸多小國那裡,列強之間往往勾心鬥角,矛盾重重,甚至大打出手,這對一些弱小國家而言是個外交契機。暹羅(即泰國)利用英法兩大豪強在中南半島上的角逐之勢,奉行大國相互制衡之策,實現了「以夷制夷」的良好效果。然而,對眾多小國而言,一則人微言輕,二則國弱人欺,三則籌碼難尋,外交手段也就毫無意義了。
第四,更長的殖民史強化了小國的全域性再造。民族獨立絕非靠殖民者的覺悟、仁慈和施捨即可實現,殖民者不可能輕易退出歷史舞臺。民族的總體反殖力量,其中包括民族主義者的領導、組織和動員,武裝鬥爭及爭取外部支持等方面的能力,是在特定國際背景下擺脫殖民統治、獲得民族獨立的必要條件。這是為什麼戰後轟轟烈烈的民族獨立運動率先在亞洲、繼而在非洲的較大國家中展開的根本原因。規模越小的國家,上述反殖活動的能力就越薄弱,它們相當程度上無法通過自主途徑獲得獨立,殖民歷史相對就更為持久。
1955年4月18日至24日,29個亞非國家和地區的政府代表團在印度尼西亞萬隆召開亞非會議。這是亞非國家和地區第一次在沒有殖民國家參加的情況下討論亞非人民切身利益的大型國際會議。會議主要討論了保衛和平、爭取民族獨立和發展民族經濟等各國共同關心的問題。
小國的獨立潮流相對較晚。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之後,西方殖民強國的力量大幅衰落,包括中國在內的新興國家旗幟鮮明地支持世界範圍內的非殖民化運動,兩個超級大國基於冷戰的需要明確反對殖民主義。
在這種形勢下,臭名昭著的殖民行為儼然成為人類社會的「公敵」,反殖國際輿論呈現一邊倒的態勢,殖民主義不得不走向窮途末路。這是不可阻擋的全球性潮流,無力通過自身努力擺脫殖民枷鎖的弱小國家迎來了不可多得的歷史機遇,20世紀70年代伊始直至90年代之後,大多數小國先後獨立。普遍來看,小國的殖民歷史相對更長。
殖民統治的時間越長,殖民歷史效應就越顯著,其影響的範圍和程度就越全面和徹底。相對持久的殖民統治歷史對小國構成的顛覆性影響也就不言而喻了。
綜上所述,地理大發現是「人類的一大壯舉」,它引發的殖民浪潮和歷史變遷具有重大意義。世界由此從相互分割、各自為政的區域性歷史進入到相互聯繫、相互影響的全球性歷史,歐洲之外的廣大區域受到前所未有的衝擊。
大陸之上、大洋之中的眾多小型社會或聚合體地小力弱,相繼淪為列強的「戰利品」勢所必然。它們就像一張弱不經風的白紙,任由殖民者從容描畫;從裡到外,它們被徹徹底底再造為殖民歷史的塑造物。相對規模較大的國家,殖民史對小國的影響既廣且深。在全域性的近代歷史效應之下,特殊的小國群體又將受到何種特殊性影響?這些長遠的後續影響具體表現在哪些方面?這是下篇文章討論的問題。(待續……)
本文相關文獻援引列表如下:
[美]斯塔夫裡阿諾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後的世界》,吳象嬰、梁赤民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2年版,第11頁。
殖民主義興起之際,此處所謂的「小國」不過是些處於原初狀態的部落、氏族、宗族或小型聚合體,它們與近現代的國家概念相差甚遠,更不是當代主權國家意義上的「小國」。為了便於論述,以下概稱之為「小國」。
韋民:《小國與國際關係》,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59-64頁。
[法]德尼茲·加亞爾、貝爾納代特·德尚等:《歐洲史》,海南出版社2000年版,第35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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