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記》是金庸先生的封筆之作,是一部與其他武俠小說風格迥異的作品。其書中的主人翁韋小寶也並非其他金庸筆下主角那般武功高強的蓋世大俠。相反韋小寶出生於社會底層,貪財,好色,狡詐等負面性格很多,但依舊有許多讀者喜愛韋小寶,特別是對其擁有七個如花似玉的老婆更是羨慕至極。那麼這麼負面性的人物為什麼這麼受歡迎呢?自然是他身上存在著別人無可比擬的發光點:
優勝精神法
魯迅筆下的阿Q以精神勝利法著稱,阿Q也叫「阿桂」,韋小寶又叫「小桂子」,雖然一個是民國時期的一介小民,一個是康熙年間的王公大臣,相隔250年,但其共同的自樂心理都是精神勝利法。
精神勝利法是傳統的中國社會各階層所共有的社會心理現象。就下層貧農來說,他們受剝削受壓迫凌辱,如果沒有自得其樂的精神勝利和精神安慰來支撐自己,恐怕是很難寧靜地生活下去的。阿Q挨了趙太爺的打,回到土谷祠,忿忿地躺下了,後來想:「現在的世界太不成話,兒子打老子……」,於是忽而想到趙太爺的威風,而現在是他的老子了,便自己也漸漸地得意起來,爬起身,唱著《小孤婿上墳》。韋小寶也是這樣。他偷偷地坐一把龍椅,便發出「做皇帝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感慨,但他又終於不敢久坐,聽到有人進來,嚇得趕緊縮在一排書架後頭,驚出一身冷汗。如果說這身冷汗能把他驚醒倒也罷了,偏偏他還要討點便宜,看到鰲拜跪著給康熙叩頭,於是將身子稍稍斜出,斜對鰲拜,心道:「你又向皇帝叩頭,又向老子叩頭,什麼滿洲第一勇士,第二勇士,有什麼了不起,還不是向我韋小寶叩頭?」他用這種精神勝利法來使自己處於一種「優勝」狀態,這種自尊其實是弱小者的麻木自慰和自我陶醉。
韋小寶以自己是「天下一大小滑頭」而自豪,恰如阿Q的「第一個能自輕自賤的人」。這種精神勝利法對他來說幾乎是無時不在的,在五臺山做主持時,與茅十八被海公公所擒後扔進花轎時,……可以說隨處可見。唯其如此,韋小寶才成其為韋小寶,在韋小寶身上,可以讀到另一個阿Q,一個飛黃騰達了的阿Q。
愛慕虛榮
中國人大多愛慕虛榮,虛榮之大者,首推「榮歸故裡」,即所謂「衣錦還鄉」。楚霸王項羽在滅秦東歸時便留下了「富貴而不還鄉,如錦衣夜行」的名言。「榮歸故裡」是中國人非常羨慕的一種探親方式,當韋小寶帶著七位如花似玉的夫人,滿載多年來搜刮的錢財南下揚州時,不禁有一種自豪感,忍不住對大家宣稱:普天之下只有兩個人是最富有的,一個是當今皇上,那是洪福齊天;另一個就是我假太監桂公公,是豔福齊天。金庸在書中對韋小寶的「虛榮症」有許多精彩的描述,茲舉一例:
「韋小寶忽想:……從前麗春院漂客擺花酒,媽媽坐在漂客背後,順手拿幾件糕餅給我,王八們還常常把我趕開,那時只想,幾時老子發了達,也到麗春院來擺一臺花酒,叫老鴇、王八、小娘們都來陪酒。哪知道今日居然有親王、王子、尚書、將軍們來相陪,只可惜麗春院的老鴇、王八們見不到老子這般神氣的模樣。」
官場厚黑學
自李宗吾於民國元年提出厚黑學以來,影響力不絕,反觀韋小寶的所作所為,其實也無非「厚黑」兩字而已。韋小寶沒有文化,但聽的書多,看的戲多,深受戲文影響,從民間文化中獲取人生經驗、社會經驗、歷史經驗。凡事從對己有無利弊考慮,有危險就逃跑、躲避,這確實是代表了古往今來相當部分國民的心態。另外,從小他陪伴「小玄子」(康熙)嬉戲解悶和憑藉從妓院賭場學來且提煉的說謊、溜須、行騙、賭博和察顏觀色等本領,屢建奇功,贏得康熙的寵幸和封賞。他拯救過康熙,但也援救過天地會群英和顧炎武等大儒,既非漢奸走狗,又非英雄,倒像個高明的流氓和賭棍。他把宮庭當妓院,將政治鬥爭視作賭場下往和戲院演戲,他不學無術又毫無廉恥之心,事急時敢於不擇手段去施用撒石灰進別人眼睛和抓別人下陰等下三濫伎倆。這一切正是古今那些政客靠吹牛拍馬,招搖撞騙的權術投機走紅的寫照,正是對市民階層中那種討好上司,利用關係,明哲保身和企望發財的心理的揭露。金庸在《韋小寶這小傢伙》一文中說:「韋小寶自小在妓院中長大,妓院是最不講道德的地方。後來他進了皇宮,皇宮又是最不講道德的地方。在教養上,他是一個文明社會中的野蠻人。為了謀求生存和取得勝利,對於他是沒有什麼不可做的,偷搶拐騙,吹牛溜須,什麼都幹,做這些壞事,做來心安理得之至。吃人部落中的蠻人,決不會以為吃人肉有什麼不該。」
光輝人性
韋小寶除了懂得一些從說書者嘴中聽來的忠義外,幾乎是個徹頭徹尾的無德無行者,然而,韋小寶所表現出的人性,顯然,小說人物韋小寶的身上有許多中國人普遍的優點和缺點。說謊使詐這些皆為人之天性,只是因為平常有道德規範觀念壓抑,如到非常時候,高級知識分子也會使出低級手段,平日裡道貌岸然的紳士,私底下卻是個下流胚子的人也甚多。韋小寶有的優點,一般人卻不見得具備。沒有人能說韋小寶壞,因為他和其他人一樣,是個真正的人,不是虛有的英雄、大俠,他的行為,一般人未必沒有。韋小寶所表現出的人性,尋之以古代皆有,證之以現代亦比比皆是。這就是金庸偉大的地方,他透過韋小寶,捕捉到中國人永遠存在的人性。而事實上,整個世界的人類所表現的人性,都表現在韋小寶的身上:
「那人笑道:『你這小鬼當真聰明得緊,哭得也真像……』那小孩笑道:『要裝假哭,還不容易?我媽要打我,鞭子還未上身,我已哭得死去活來,她下鞭時自然不會重了。』」
這是每個小孩的通性。像這樣表達人性的例子,在韋小寶身上幾乎俯拾皆是。在金庸的其他作品裡,人性的至高表現,幾乎都是推向到一個充滿高潮的環境下產生的,唯獨《鹿鼎記》除外,韋小寶在任何場合,都有人性的表現。比如: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作風;該奉承時奉承,該怒時怒;該有福同享時便同享(大享他享,小享分給大家);從初識雙兒到吃定雙兒時的表現;追求阿珂時的種種醜態等等,都是書中隨處可見的例子。
金庸:「寫這部書時,我經常想起魯迅的《阿Q正傳》所強調的中國人的精神勝利。精神勝利的意念在中國的確相當悠久而普遍,但是卻不是中國所獨有的。有時走訪國外,我也常發現:幾乎每個地方的人民都有他們精神勝利的方式。所以我試圖從另一角度去探索中國人所特有的一面性格。
倪匡:「韋小寶是自由自在的典型、是至情至性的典型、是絕不虛偽的典型。韋小寶撕破了許多假面具,破壞了許多假道學,揚棄了許多假仁義。韋小寶是真。韋小寶是金庸筆下最成功的一個人物。韋小寶是絕頂人物。 」
嚴家炎:「韋小寶是一個特殊的人物。金庸把在香港觀察到的豐富的社會經驗化用到韋小寶身上,形成一個可以大大分析的人物。阿Q是一個引起爭論的典型,韋小寶也是,不過是另外一種。」
陳墨:(1)「韋小寶是靠自己的本能活在這個世界上,卑賤而又頑強,痛苦而又麻木,遭遇凌辱而又自得其樂。他無疑已經適應了這樣一種特殊的生活環境,並且如魚得水。在『適者生存』的殘酷的現實法則中,他首先必須保證自己的適應能力,包括利用一切方法,不擇手段地自我保護,從而確保自己的生存。確保生存,或生存第一,這成了韋小寶的生存本能的最重要的表現形式,也是他的人生的最重要的原則。其它任何東西與之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
(2)「韋小寶當然不是什麼英雄,但他也不是一條惡棍。他不是君子,卻也不是壞人。說他目不識丁,卻又機靈善變;說他不會武藝,卻又逃功精妙;說他卑鄙無恥,卻又對康熙有點忠,對天地會有點義,對母親有點孝,對吳三桂的恨又表現出一點節。——弄不好,這傢伙還可能搞出一個『忠、孝、節、義』的大匾來掛掛,叫你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