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聽到《金粉世家》的片尾曲,我想到的不是清秋和燕西,而是小憐和柳春江這對意難平。清秋和燕西的悲劇有因可糾,縱然從此如陌路人,但對彼此來說,分離是最好的結局。
只有小憐和柳春江這一對,每每看劇都會瞬間淚目,他們明明是最理解彼此的人,也都是溫柔又善良的人,卻因為父母無休止的阻隔和時代的枷鎖,而生生分開,留給觀眾更多的是惋惜。儘管劇中百般磋磨,最後還是天人永隔,但他倆的人生,從遇見了對方的那一刻才有了故事。
小憐是大少奶奶的丫環,自小被騙子拐賣,幼時就被教喚著伺候人,所幸她遇到了佩芳,跟著佩芳從吳家到了金家。大少奶奶親自教導她識文斷字,所以小憐整個人出落的甚至比一般小姐還要得體,她註定是不平凡的,她也完全有理由野心勃勃。
在大少爺想收她為小的時候,她可以順水推舟,翻身做個姨太太未嘗不可。但小憐卻覺得自己已經被人賣過一次,成了金錢下的奴隸,她不願再去做婚姻下的奴隸,可見小憐的見識和遠慮。
在柳春江第一面就對身為小姐的小憐鍾情時,小憐知道自己隱瞞身份在先,所以在沒有確定柳春江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因為自己是金家小姐才示愛之前,她都堅決拒絕了對方的表白,可見小憐的清醒。在身份識破後,柳春江表白絕不會因為身份看輕她,小憐也沒有急不可耐地投奔良人,而是牢記金家的恩情。之後拋棄階級偏見,一片赤誠和柳春江私奔,也可以看出小憐的勇敢。
柳春江留學國外,身上帶著翩翩公子的溫和。在婚宴上驚豔一面之後,雖然情感如沸,卻彬彬有禮。先是情書一封交代家底,請求做個朋友,然後為見小憐一面,請了一大堆人吃飯,每每說話總能讓對方感受到真誠和尊重。
得知小憐身世後,柳春江絲毫沒有輕視,反而追求更積極了,一再表明自己是絕對沒有階級觀念的,用實際行動打消小憐的擔憂。柳春江的這一句「我的生命只屬於他一個人」,在電視劇中也是一語成讖,鏡頭轉向窗外的新年煙花,暗示有情人終成眷屬,不過是場煙花絢爛之後的夢。
元宵節那天晚上,因為小憐沒有赴約,柳春江等了一晚上,終於撐不住了。這裡是劇中兩人唯一的甜蜜,柳春江顧不及自己的身子,滿心歡喜地告訴小憐,自己要和朋友合資在上海辦一家診所,那邊的房子也已經準備好,二人可以一起去上海組建家庭。
柳春江知道小憐是想保護自己,所以他就竭力的去減輕小憐的負罪感,他小心翼翼地維護她,鼓勵她。他沒有如金燕西一般巧言令色,而是規劃出清晰的未來,在這個未來裡,有小憐,他用兩個人的往後餘生,向小憐承諾。
可是從這裡開始,電視劇和原著的走向就是兩個方向了。原著仿佛是電視劇裡小憐和柳春江的平行時空,拋棄階級身份,小憐和柳春江的相處是難得的三觀一致,情致相投。劇中林小姐的瘋狂求愛,也許可以感動一部分少女對戀愛的想像,但這終歸是自我感動式的癲狂,她從未去了解過柳春江,她只是在強求自己去佔有得不到的東西而已。
電視劇中的私奔是撕心裂肺的,配上《讓她降落》這首歌瞬間淚目。如此相知相愛的兩個人卻被階級禮教給生生拆散,柳春江賭上一切要給兩人的未來一個機會,卻在這樣一個黑夜被踩得稀碎。柳春江終於是瘋了,他不認得從未尊重過他的父母,更不認得一廂情願的林小姐,他的世界從此只是小憐,也因為對小憐愛而不得,他才能撐住這一口氣,他的父母不忍心看他這樣近乎神經病的狀態,找來小憐照顧他,只有在小憐陪著的時候,他才稍微像個正常人。
原以為一切都會以好的方向發展,沒想到柳春江的父親自作聰明,先是假意答應下柳春江和小憐的婚事,最後結婚的對象卻換成了林小姐。婚禮熱鬧的進行著,小憐把一隻玉鐲放下便離開了。等到柳春江發現自己娶的人不是小憐時,他還是跪別了生身父母,如同他這個人一樣溫柔又體面。
柳春江從沒有記恨那些以愛之名傷害他至深的人,他想要的不過是一言理解而已,但最後卻被這些無形的刀刺得遍體鱗傷。他丟下了新郎的紅花,用盡全部力氣追上小憐,可等待他的卻是了卻紅塵的愛人,柳春江的眼神裡再沒了光。
鏡頭這裡緩緩拉伸,露出寺廟匾額的大字「無去來處」,去來就是生滅的意思,沒有生滅的地方,意指從來處來,往去出去。果然,不過多久,柳春江便死了,他只活了21歲,他用短暫的一生道盡了情深不壽,兩個相愛的人就這樣永遠相隔。
張恨水說過,他的作品是受《紅樓夢》影響的,而電視劇的導演把這種借鑑發揮到了極致,也因為有了這個改編,讓悲劇的內核更具爆發力,成了我們心中的意難平。
原著中,小憐和柳春江私奔後去了日本,後來兩人結婚一起經營一家診所,如果想撫平小時候的意難平,原著是一劑良藥。導演把原著裡原本圓滿的這一對寫成這樣的結局,與其說是為了悲而悲劇,不如說導演是站在新時代裡控訴以前那個吃人的年代。
張恨水完成《金粉世家》的時候是在1932年,當時的北京雖然表面上時序更迭,可惜文化根底並沒有脫胎換骨,在那個階級分明,男尊女卑的時代,父母之命和階級差異的兩座大山橫亙在柳春江面前,如果正如原著中的結局那樣固然是好,但真要做到那樣的局面,又是需要多大的偶然和幸運
。作者在塑造豪門隕落的悲劇主體下,透露了非常先進的時代意識,小憐他們最後跨越階級和家族矛盾的這個結局,未嘗不是作者在當時所做出的美好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