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從軍)
12月初,我到深圳採訪,住的酒店就在深南大道旁。下午沒有事,沿著大街閒逛,陽光照過來,榕樹、樟樹和許多草木散發著南國的氣息。
今年是深圳特區建設40年,官方盛大的慶祝活動已經結束,從寶安機場到城裡的綠地旁,還看得見「深圳40年」的字樣。
我走在街上,看著藍色的路牌:向前看,再過十幾天這一年將結束,與新的一年仿佛只隔著一條街;往後看,是深圳成長的40年,紀念的日子也意味著新的開始。這座年輕城市的40年,是大時代翻天覆地變革的一個重磅章節,從嶺南的一片海濱山野,到一座國際化大都市,記錄著改革開放年代的奇蹟。此時此刻,恰巧來到深圳,與這樣重要的時間坐標點不期而遇,還是難免發會兒呆。
我們這些人青年時代開始的時候,正值深圳特區開始建設,機緣巧合讓我們見證了一座城市的初創,而同時,這座城市也留下我們青年時首次走出的最遠的足跡。那時,我們剛離開大學校園走上職場,到處尋找著出遠門的機會,深圳是我們最嚮往的一站。那一刻,一邊是這座城市的建設和激情,一邊是我們這群年輕人的興奮和貧窮,就這樣我們相識。
八十年代初,我多次出差到廣東,後來我到了外經貿部工作,前往珠江三角洲地區就更多,親身體驗到對外開放前沿地區的熱潮。我第一次去深圳,是去參加一個技術展覽會,在北京先辦好邊防證,然後坐火車經廣州轉車,旅途疲憊,千裡迢迢,來到了邊建設邊繁榮的深圳,真的感到很震撼。不是誰都有機會親眼看見,「羅馬是怎樣一天建成」。只見從南海邊到蓮花山、七娘山、梅沙尖之間的平原和山間,無數座高樓日以繼夜地以「深圳速度」升高,大鵬半島上工程機械和各種車輛密集,如同組合巨型樂高玩具。就這樣,昨天的漁村變成了後來的南海大道、深南大道、南山大道,漁船進港的地方,變成了南航深圳公司的機庫和國際機場。
當時,深圳是我們眺望世界最直觀的窗口,因為那時候美國、日本等地還遠些,只有近處的香港,我第一次去香港的籤證還要去英國駐華使館辦理。第一次在中英街沙頭角,我和同伴們去購物,買了「夏士蓮」香皂,買了布匹和T恤,還與電子表、撲克和旅遊鞋。與其說是這些物件有多麼新鮮,不如說是那道無形的界線,讓人對大陸之外的世界產生聯想。從深圳的中英街到廣州的高第街、北京路和關祿路,粵港地區的大環境,散發著的都是差不多的氛圍,無數的進口品和走私貨,營造出與內地完全不同的商業繁榮。
我到深圳採訪過長城計算機公司,還有IBM公司等企業,常去紅嶺南路和八卦嶺等地方,參加過幾次交易會。那時候,走在深圳的街上,聽得見「金利來、銀利來、金銀利來齊發財」的廣告,屏幕裡都是香港臺的節目,還有港臺歌手的歌聲,路上駛過進口「三菱」右方向盤戈藍汽車和「川崎」摩託車,各種顏色的新款時裝湧過眼前,「櫻花」彩色膠捲記錄下這座城的第一片彩色。
那時,深圳成了一塊充滿希望的地方,也是一個吸引闖蕩者的江湖。有些過去的熟人,會在深圳的一個飯館裡不期而遇,他們的身後帶著各自的故事。我還曾遇到一些人,有的來自東北,有的來自中原,有的來自西北,他們中有的人,也許是覺得自己過去「混得不好」,而到了深圳後他們獲得了新生。我住過一個小招待所,是一個骨科醫院改造的,小老闆從內地來,見了北京的客人表現的格外有氣派,他認為自己作為「小地方人」的卑微,在深圳都自豪地洗白了。
開始到深圳出差的時候,面對著口岸地區的豐富商品,我每月只有56元的工資,低收入讓人處處尷尬,穿的服飾也不倫不類。想想那時,年輕是真好,但是真窮,當時那副寒酸樣子,那種驚訝、茫然、企盼的神態,深圳這座城,它全都看見了。
我覺得自己和深圳算是彼此見證吧:我見過這座城市童年成長時的荒涼和突飛猛進,它見過我年輕時的窮困和不服輸。一個人與一座城,從那時算起,40年後再見。
上世紀八十年代,著名雕塑家潘鶴為深圳特區創作了的雕塑作品「開荒牛」,從此成為了經典。我本人則更喜歡他的另一件雕塑作品「艱苦歲月」,這件存在軍事博物館的作品,主題是紅軍精神,我第一次看見它是中學時在一本「解放軍文藝」上。看著這件作品,在老少紅軍戰士相依靠、仿佛笛聲響起的畫面裡,是不是也能聯想到深圳的創業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