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網絡發展,網絡小說成為網民重要的消遣之一。因此,在這個文學沒落的時代,網絡小說的寫作者卻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團隊。就如最近閱文集團合同變更事件,影響到的網文作者竟然達到810萬。誰能想到,有這麼多人在寫小說?
網絡小說不同於真正的文學意義上的小說。文學意義上的小說,是一種技藝,部分源自天賦,部分來自訓練。
不過,關於寫小說能不能訓練,現在很多爭議。
例如愛爾蘭作家、影片《水晶男孩》的編劇,布蘭登·貝漢,曾受一所美國名校邀請,就自己的創作手法發表午後演說。
他是一個酒鬼,遲到了45分鐘才醉醺醺地趕到現場,然後含糊地問:「現在,所有想當作家的人舉手。」
幾乎所有人都舉起了手。貝漢看著這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胳膊,流露出厭惡的表情。
「那好吧,」他說道,「回家往死裡寫吧。」說罷,他搖搖晃晃地走下臺。
這是一種很典型的觀點:寫小說不需要技巧的指導,你只要埋頭寫就好。
與此類似的話,是薩默賽特·毛姆所說:「寫小說有三條原則。不幸的是,沒人知道是哪三條。」
但是,在歐美社會,創意寫作班卻非常流行,很多作家就是在創意寫作班的指導下開始了寫作之路。
英國學者理察·科恩,就是一個創意寫作課的教授。他曾任英國知名出版社哈欽森、霍德與斯託頓的出版發行總監,井創建了理察·科恩出版公司。有多本經他編輯的作品榮獲普立茲獎、布克獎、科斯塔獎……超過二十本書曾位居英美各大暢銷書榜單之首。科恩曾擔任兩屆切爾滕納姆文學節主席,井以客座教授身份在英國金斯頓大學教了七年創意寫作課。
他認為,寫作班當然不能教出一個託爾斯泰來,但恰當的指導能夠使學生少走彎路。例如,創作初期的喬治·歐威爾是個笨拙的作家。二十四歲那年,他搬進倫敦的廉價住所,和著名詩人魯思·皮特成了朋友。皮特是第一個看到奧威爾練筆之作的人,她發覺奧威爾的支字很笨拙,「就像奶牛在用火槍」。於是她經常和奧威爾散步,指出奧威爾寫作中的問題。奧威爾的寫作水平突飛猛進,終成一代大家。
理察·科恩將他在金斯頓大學的授課內容寫成一本書,就是後浪出版公司出版的《像託爾斯泰一樣寫故事——偉大作家們的創作歷險記》(以下簡稱「《像託爾斯泰一樣寫故事》」)。最初他是想提供一些實用寫作建議,但隨著研究的深入展開,他更多地講述了偉大的作家是如何解決具體問題的。
作者指出,作家具有魔術師一樣的魔力。優秀魔術師的特效及其讓觀眾產生幻覺或轉移觀眾注意力的手法,同偉大作家寫作手法有異曲同工之妙。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曾經稱讚託爾斯泰的著作是「託爾斯泰式完美無瑕的魔術」。
作者對託爾斯泰情有獨鍾,因此這本書主要以託爾斯泰為樣板,結合其他大量的作家來分析的。
一、寫作「就像談戀愛,開頭是最美妙的」
理察·科恩指出,故事的開篇很重要。這也是很多作家的感受。
瓊·狄迪恩說過:「首句難,難就難在你可能會被卡住,其餘的文字都將從這句話中流出。等寫下開頭兩句話,你的其他選擇就全部消失了。」
作者歸納出故事開篇的三種形式:
其一,用「抓注意力式」句子開場的。這種寫法不只是懸疑故事可用。例如,卡夫卡的《變形記》,第一句話是:「格裡高爾·薩姆沙清晨從令人不安的夢境中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巨型昆蟲,躺在床上。」
加西亞·馬爾克斯說,讀到這句話,差點「讓我驚得差點滾下床,我震驚了……居然有人可以寫出這樣的句子」。
當然,加西亞·馬爾克斯本人也創造過一個經典開篇,那就是《百年孤獨》開篇:「多年以後,面對行刑隊,奧雷裡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將會回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優秀的開場白不僅能吸引讀者繼續閱讀,還能藉機引出人物、基調和背景。
其二,「邀請式」開篇。故事以更輕鬆的節奏開始。如「世紀之交,在D省——」這種開頭不想立刻抓住我們的注意力,而是慢慢地、獻殷勤一般邀我們進入作者的世界。
其三,開篇旨在誘導讀者,通常靠聲音語氣或獨特的形式來實現。抓注意力的句子和邀請式開頭也可能讓讀者著迷;邀請式開頭能加速我們對小說感興趣的過程,但從定義上來說,無法快速地抓住注意力。
經典案例就是《洛麗塔》,這也是一個極其經典聲音式的開篇:
「洛麗塔,我的生命之光,性慾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洛—麗—塔:舌尖向下三階到上顎,在牙齒上。輕輕擊打三下。洛—麗—塔。」
每部小說都像一段旅行,人們需要一個起點。每個作家各有絕招,但均為孤例。所以,沒有定法,但一定要努力使自己的開篇有攝人心魄的魅力。
二、如何塑造人物
小說和故事的區別就在於塑造人物。故事的重點是事,小說的重點是人。能夠塑造出一個栩栩如生、人們把它當做真實存在的人物,才是小說家的成功。
例如,狄更斯的書迷們對《老古玩店》(最初是系列發表)中小內爾的命運備感焦慮。1841 年,6000名讀者衝向紐約城碼頭,衝著可能已經在英國讀過完結篇的到岸水手大喊:「小內爾活著嗎?」近年來,每逢《哈利·波特》系列書發行的日子,書店的長隊就排到了街上。
那麼,該如何塑造人物呢?
作者指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幾乎所有小說家都曾以個人經歷進行創作,只是借鑑程度不同而已。一些作家將認識的人放進小說,只做微調或毫不掩飾。據說託爾斯泰《戰爭與和平》中的人物都是自己家庭中的成員,他本人也說過,每一個人物都不是虛構的——都源自他的熟人。
在託爾斯泰的代表作《安娜·卡列尼娜》中,有一個經典的場景:
三十二歲的地主康斯坦丁·列文,第一次向18歲的基蒂小姐求婚。基蒂(又譯為吉娣)直接拒絕了他,說自己是不可能嫁給他的。
那時基蒂認為自己和英俊的阿列克謝·伏倫斯基伯爵彼此相愛,且伏倫斯基很快就會向她求婚。然而,伏倫斯基將他和基蒂的調情視為兒戲,轉而追求安娜。
後來,列文和基蒂的一位同輩親戚巧妙地讓他們聚到了一起,在某家會客廳中碰面,並有機會獨處。基蒂走到牌桌前坐下,拿起一支粉筆開始在綠氈子上畫圈。他們沉默許久,基蒂的眼睛「閃著柔光」。
列文從她那兒拿起粉筆,寫下「w,y,s,i,i,i,w,i,i,t,o,a」。它們是這句話的首字母:「When you said 'It is impossible, was it impossible then, or always?」(當你說「這不可能」,指的是那時,還是永遠?)
基蒂猜出了字謎,也寫下:「t,i,c,n,a,d...」
列文立刻讀懂了:「Then I could not answer differently.」(那時我只能那麼說。)
他羞怯地看著基蒂:「但是——現在呢?」
「看這裡。我會告訴您我的願望,我迫切的願望。」她迅速寫出了這些首字母:「t,y,m,f,a,f,w,I,p。」意思是:「That you might forgive and forget what took place."(您可以原諒我,忘了發生的一切。)
他手指顫抖,抓起粉筆,用力寫下這些詞的首字母:「I have nothing to forgive and forget. I have never ceased to love you.」(我沒什麼要原諒和遺忘的,我對您的愛從未停止。)
通過這個粉筆遊戲,一對戀人完成了求婚。
事實上,這場粉筆遊戲正是現實生活中託爾斯泰對索菲婭·別爾斯求婚的翻版。
在主角列文身上,託爾斯泰投注了自身的特點。如列文堅持給未婚妻看他記錄著少年時期尋歡作樂的日記,源自作者的親身經歷。列文的性格,如感情熾烈、深沉、關注平等、熱愛鄉間生活等,正是託爾斯泰本人的寫照。
中國最偉大的長篇小說《紅樓夢》,人們普遍認為,就是曹雪芹對自身沒落家庭的寫照。
三、如何描寫xing愛?
最令我吃驚的是,作者也討論了xing愛描寫的問題。
這不僅是處於文學評論邊緣的主題,也是大多數寫作指導書很少探討的。
xing愛究竟該怎樣寫?究競該不該嘗試?不同小說家的處理手法千差萬別,從塞繆爾·理查遜所謂的含蓄,到約翰·厄普代克刻意為之的開放描述,作家們或避開直觀描寫,或想方設法圍繞感官來寫。
在大部分優秀小說中,描寫xing愛活動本身不是終極目標,而是用來刻畫人物、講述故事。
或許,描述肢體親密接觸的確會令人尷尬,但作者認為作家們應該試試。
事實上,很少有作家能夠把xing愛寫好。作者指出,約20多年前,《文學評論》設立了「最糟糕xing愛描寫獎」。
時任編輯奧伯倫·沃宣布,描述xing愛最糟糕的作者將獲得年度大獎,這一獎項旨在「讓人們關注當代小說中粗鄙、品位低俗且草率冗餘的xing愛描述,從而制止這種行為」。
結果怎樣?我們所熟知的很多大作家都上榜了:託馬斯·品欽、史蒂芬·金、加夫·加西亞·馬爾克斯、多麗絲·萊辛、巴爾加斯·略薩。
因此,2010 年,在切爾滕納姆文學節的講座上,馬丁·艾米斯聲稱,寫好xing愛是「不可能的」,該話題「很少有作家能控制好」。他引自己父親的話說:「你可以暗示,但不能描述。這是由該話題本身的性質決定的。」
小結:向偉大作家學習,是寫作者必須做的功課
不管作家能不能培養出來,向偉大作家學習是不可或缺的。這應是每一個作家的自覺。
我沒有聽說哪個作家是不愛讀書的。正如古人所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
小說寫作也是這樣的。閱讀小說不僅是學習的過程,閱讀偉大作家的文字還能夠激發自己的創造力。
《像託爾斯泰一樣寫故事》這本書,就是向許多偉大作家(小說家)們學習的指南。關於開頭,關於視角,關於抄襲借鑑,關於修改,關於敘事、關於結尾,等等,這本書都有很精彩的描述。
因此,對於寫作者尤其是小說的寫作者來說,這本書是一個很有針對性的學習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