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的波,是海波,也是江波。三江口寧波城是中國大運河南端,也是「海上絲綢之路」東南重鎮。1200年間,在這座城畔,無數海舶揚帆遠渡,無數河船搖櫓北上。這座傳奇城市的「水緣」,通江達海、潤澤千秋。
港在城中,千載港城
對比現代地圖推算,三江口城址離甬江出海口不過20公裡左右水路。且由於是湧潮河道,甬江各河段完全允許舊式帆船乘漲潮之機逆流而上,抵達寧波城。
這一水運環境賦予古代寧波城極為優越的建港條件——自朝鮮半島、日本、東南亞乃至更遙遠處來航的外國商船可以直接靠泊城市邊沿,省去了許多轉運麻煩。
對於寧波城的港口優勢,古人早已心知肚明。宋代,地方志《乾道四明圖經》便稱讚寧波是「海道輻輳之地」。1970年代以來,考古工作者在寧波老城內探明了唐宋船場、宋代海運碼頭等港口相關遺址,也發掘出了頗具盛名的,適航內港與近海的「和義路南宋沉船」。寧波城古港的盛譽由此更顯實至名歸。
「港在城中」使得古代寧波在海域交流史上留下了鮮亮印記。
寧波子城遺址出土唐波斯藍陶片 寧波博物館, wiki圖寧波老城內的永豐庫遺址,就曾出土西亞的波斯孔雀藍釉陶片。考古發現的許多著名古代海船,也與寧波密不可分:韓國全羅南道附近海域發現的元代「新安沉船」載有20000餘件影青、龍泉、景德鎮窯貿易瓷以及28噸中國歷代銅錢。專家推測,這艘大體量商船很可能啟航於寧波三江口古港,甚至就是一艘往來於寧波與其他東亞古港間的貿易船。相較「新安沉船」,寧波象山海域清代道光年間沉船「小白礁1號」,則有更直接的「寧波起航」確證——壓艙物裡發現了近300件鄞西石板。古代寧波城外的港埠曾是梅園石遠銷「海絲」沿線國的起錨地。劉恆武教授認為,古代鄞西特有石材梅園石曾自寧波港出海遠銷東瀛,被製成日本諸多佛教禮儀建築的構件。
寧波港的優越條件也使得18世紀英帝國在構建全球貿易網絡時,極度渴望將寧波闢作中國通商口岸。1842年「五口通商」後,甬江西岸「洋船路」(今諧音寫作「揚善路」)一帶以及如今得名「寧波老外灘」的姚江北岸都是外國船隻通達寧波的碼頭「根據地」。得益於港埠發展,這些本是非城市化區域的地塊也快速成長,變為近代寧波城市空間擴張、空間近代化的主力軍。
大河北上,聚寶之地
許多人並不知曉,「中國大運河」這一概念並不僅指稱婦孺皆知的「京杭大運河」。大運河真正的起點是浙東運河末端——寧波三江口。
寧波三江口 資料圖在著名歷史地理學家陳橋驛先生等學者的大力倡導下,「中國大運河南至寧波入海」這一觀點已成為主流共識。如此描述也充實了大運河當選世界遺產的關鍵內涵——「通江達海」。
全國重點文物大運河寧波三江口 鄒賾韜 圖
中國大運河寧波三江口 世界遺產標示鄒賾韜 圖寧波三江口是中國大運河連接「海上絲綢之路」的空間交點,千裡河道在這裡連結起萬裏海波。1793年,丹尼爾·笛福在《魯濱遜二次漂流記》(The Life and Adventures of Robinson Crusoe)裡提到寧波是通往京城運河的起點,將寧波詩意地描述為「大海與江河相遇的地方」。
《魯濱遜二次漂流記》wiki圖大運河為古代寧波留出了極為廣闊的港口腹地,這對一座港城的繁榮有著不容小覷的巨大意義。舉個反例,1860至90年代,由於腹地日益縮小、進出口輻射範圍逐漸僅限於寧波本地。首次幹擾,寧波港貿易衰頹,逐漸被上海港「優勢虹吸」,以至於「貿易晴雨表」之一的美國駐寧波領事館也在1896年6月30日被迫裁撤。1000多年間,東南重鎮寧波與北方交替通過大運河、海道緊緊聯繫。在水運的「南北中點」、「江海中點」,寧波城獲得了令他者羨慕的商貿空間。今天,在寧波三江口矗立有一座「海上茶路啟航地」紀念碑,訴說著寧波與中國茶走向世界的淵源。寧波是長江流域產茶區重要的茶葉外銷口岸。
「海上茶路啟航地」紀念碑鄒賾韜 圖早在「五口通商」前許久,寧波就已有較大規模茶葉外貿。1700年「伊頓」號在寧波購買了約320擔茶葉。翌年,「開赤普爾」號又在寧波訂購了時價8000兩白銀的茶葉。1843年,「茶葉大盜」羅伯特·福鈞受英國倫敦園藝學會委託調查中國茶葉,他將寧波與其他幾個區域一併列為「中國茶鄉」,可以說寧波是近代中國茶葉出口貿易的一扇重要窗口。寧波城這一「聚寶地」不獨滋養了發達內外貿易,也孕育了數之難盡的商業精英——形成於明清,完善於20世紀初的寧波幫是近代中國最大且唯一順利實現「集團化」的商幫。早至1906年,就有人評價寧波幫「頂出名」,「總是漂洋過海到外國去通商,所以在商業上是有根據的。」20世紀前50年間,寧波幫的足跡幾乎遍及了近代中國經濟、政治、文教各領域的每一角落。在中國傳統空間觀念裡,水是重要「財源」。
東亞之都,「帶水」之城
在中日關係表述裡,「一衣帶水」現身頻次極高。這個比喻雙方離得很近的成語,給古代東亞交流賦上了夢幻的「帶水」意境。古代寧波作為東亞之都,正是如此一座「帶水」之城。唐宋時期寧波城的對外交流,輝煌得令人驚奇。
來遠亭是明州「海上絲綢之路」出入舶貨的歷史見證。鄒賾韜 圖明州(寧波)是日本遣唐使重要的登陸地。據中日交流史專家李廣志考證,日本遣唐使曾於659至804年間三次由寧波登陸中國。貞元二十一年(805)5月18日,幾艘日船在寧波城解纜歸航,船客包括日本高僧最澄。一年前,最澄來華赴天台山修行,此行不僅請回佛典,繼而成為日本天台宗創始人,也因率先向日本引種茶樹,充任了「海上茶路」揭幕者。最澄當年登陸中國之地也是寧波港。他進入寧波時的官文《明州牒》有幸得以保存,安睡於京都比睿山延曆寺,被列為日本「國寶」。作為行政文書,《明州牒》措辭平淡而所記簡短。但這幾行字符,無疑是東亞關係史上極具重量的傳奇刻痕。
《明州牒》wiki commons圖宋代寧波城與日本、朝鮮半島的「帶水」之緣更加密切。北宋政和年間,朝廷決定以最高規格招待來訪高麗使團。明州為應對急劇增大的接待壓力,在寧波城內月湖東岸的寶奎巷一帶設立了高麗使行館,專事接待朝鮮半島貴客。晚些光景,日本博多(今福岡)港口區形成了一片「唐房」,也即華人聚居區,其中就有不少客商來自寧波。旅居日本的寧波商人們並未忘卻故土,時刻心繫故國——寧波天一閣藏乾道三年(1167)建築石料上鐫刻的銘文顯示,這些公益建材的捐助者正是僑居博多的寧波商人。南宋時期,寧波城東的車橋街(今車轎街)曾有幾家專事佛畫生產的畫坊。在那些畫坊內,《十王圖》等佛教繪畫被畫工批量製作。這些佛教工藝美術品的目的地,是日本寺院、廟堂或貴族家庭。若將宋代寧波城與日本間存續許久的這種貿易關係稱為「海上佛畫之路」,也並不言過其實。
唐武則天 「萬歲登封」(696)年間,高約51米的天封塔在後來成為寧波老城的土地上落成。
天封塔 資料圖1000餘年間,天封塔鳥瞰寧波城,甚至被來華西人命名為「寧波塔」。同治十一年(1872),天主教浙江教區蘇主教興建了位於江北岸的天主教堂。1899年,這座法國人捐資建設的近代寧波新城標誌建築添設鐘樓,成為100餘年間寧波江北岸的不二象徵。天封塔與天主堂分立寧波老城南北兩端,與「身旁」的奉化江、甬江相看兩不厭,一同靜靜地守望著寧波城。或許1200年間,寧波城已不再僅是「與水結緣,得水而興」。善利萬物之水,已然化身為這座東南名城的標誌與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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